整個王座的顏色都被設置為無比尊貴的黑色與金色,槿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迫坐上了王座堅硬的座位,她瘦弱的手臂也恰到好處的搭放在兩側沒有任何溫度的扶手上。

對她的“歡迎”結束后,槿和身下的王座一同被帶到了最開始的那片星空,準確來說是漂浮在星空之中的一座破碎神殿,所見之處只有殘垣斷壁,以及基於無法辨認的古怪生物的形象建立的雕像,聽見了她的祈願,回應了她的祈願的可怖存在,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用它散發金色光輝的四隻眼睛注視着槿的身姿。

bagutuna'kvufga,asharahubufxuka……

回蕩在神殿四周,無法理解的音律不斷貫穿槿的耳膜,她的大腦為了解析這段低語在短短几毫秒內就因為運轉過度而疼痛起來,這是她從未聽過的語言,不,她甚至不能確信這是否真的是經由某人的口中說出的話語,不僅僅是內容,就連聲音也無比的扭曲失真,如同青銅鍛造出來的物件在水中彼此撞擊一般,可她竟因這讓人驚恐的言語而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愛?正如茉教給她的一樣,這是一份跨越了矛盾感與理性思維的非愛之愛,若不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那份悲愴,槿現在甚至可能會產生想要擁抱它的想法吧,沒過多久,雙手抱住頭部想要止住這陣頭疼的槿突然變得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

“被選中的人啊,我等你很久了。”

放下雙手的槿,焦急的想要尋找聲音的來源,隨後她就如願看見了從瀰漫在神殿的黑暗中走出的存在,位於頭頂,如同髮絲般在虛空之中依舊扭動着的觸鬚,四隻位於無貌面容上的金色眼睛,位於蛇形身體頂端的人形構造與那像是祈禱的手勢,正是她在那片林地中遇見的怪物之一。

“你是誰……?”

條件反射般的問題跨過了槿對未知的恐懼脫口而出,因為這過於無法解明的事態,此時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是神為了約束、征服、守護世間萬物所立下的“第一教條”之一,象徵著萬物對“美”之追求的究極體現,我的權能即為“魅惑”。”

即使已經能夠聽懂對方的言語,槿依舊無法理解這言語中具體的含義。

全都是些茉沒有告訴過我的詞……

“我看了很久,很久,在你們的物種得以繁盛之前,我就已經到來,在群星之間觀察這個世界的一切,你們之中最為睿智的人或許曾在偶然間窺見我的存在,而關於這一點,相信我投在地上的倒影已為你指出。”

浮現在槿眼前的,是怪物舉起的那只有四根指節的利爪,指向的暗之星。

“儀式就要到來了,我的職責便是引導你們“人類”中與你一樣,卻又在別的意義上可說是不同的被選中者,註定獻上“祭品”之人踏上他們的宿命之路……去見祂吧。”

破碎的神殿與無垠星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見盡頭的平靜海面,槿的一生都未曾見過如此寬闊,充滿神秘的水域,更未見過能在白日閃爍的黑色繁星,以及沒有雲朵,蒼白的天空本身,以及……

位於海與天的最中心,幾乎等同於這個空間本身的龐大存在,黑金色的光之洪流在它為數不多的實體間不斷奔涌,而祂的頭頂,或是祂的頂部,漂浮着覆蓋整片天空的巨大圓環,熾燃的圓環正是這個古怪空間里替代了太陽存在着的唯一光源。

槿沒有任何能夠說出口的感想,如果沒有身下的王座,癱倒在上面的她可能會就這麼墜入海面,她看到那個存在的瞬間就明白了,那絕不是怪物的同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雕塑。

那正是“神”這一名詞的本身。

“你見到的,正是我意志的執行者,第一教條中的“魅惑”,我召你來此只為一事。”

神的聲音並非出自祂龐大軀體的某個部位,而是以整個空間作為聲源,放出祂猶如雷電轟鳴的話語,在這樣的絕對存在之前,槿能做的只有傾聽。

“它們擁有我的意志,我的神力,但我所定下的理不能允許它們這樣的存在以原本的姿態降臨於神域之外的世界,若想要介入那裡,則必須找到合適的媒介,一個能夠接納它們力量的軀殼……而你正是它尋求已久的人選,不死的少女,槿啊。”

從諸多異象帶來的震懾中緩過神來的槿,顧不上思考神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帶着她仍未徹底消散的畏懼顫抖着想要從王座上起身,在重複了幾次站起與癱倒的過程后,她總算扶着王座的扶手成功站在了空中,用她還帶着些許哭腔,顫顫巍巍的聲音反問道。

“你……你能救救我的朋友嗎?她……她被人們誤會了呀……她什麼都沒做錯……卻……!”

止不住顫抖的槿顧不上擦去流出的眼淚和鼻涕,她抬頭仰望着神高高在上的身姿,在這靜寂無聲的世界裡,只有槿的抽泣在不斷迴響。

“認為萬物的發展皆由最開始的“因”而誕生“果”,這是只屬於人類的傲慢,一切都是朝着我所定下的結局作為終點不斷推進着,無論是此時身處此地的你,亦或是你正在現世中遭受刑罰的摯友,都是基於這一點而到達了對你們來說有着不同意義的地方,世間萬物所度過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全部由我親自計算,決定,最後化作被你們稱作“命運”的定數,你的快樂,你的忍耐,你的痛苦、你的悲傷、你的喜悅,都是為了這個時刻而產生出來,為了將你推上王座。”

“你……就是茉說的“命運”嗎……?”

“我即是命運與真理,我是世間萬物追尋的唯一答案……我即是人所尊崇的神。”

雷鳴般的聲音消散之後,出現在神與槿坐着的王座之間的,是一道與神的色彩同樣,熾燃着的黑金色火焰。

“接受它,契約便會成立,獻上你的祭品,它將與你共存,共享我的無上神力。”

沒有絲毫猶豫,槿立刻接過了這道熊熊燃燒的火焰,可她伸直的手卻沒有感到任何灼熱,即使火焰已經開始順着她的手臂,逐漸覆蓋她滿是傷痕的殘軀。

吞沒了身體的感覺截然相反,猶如被浸入了沒有一絲雜質,輕柔而冰冷的黑暗之海,身處其中的槿像是胎兒一樣,無比自然的蜷縮着她的身體,將臉緊貼在滿是傷痕的大腿上,不斷下沉。

可怖的傷口即使痊癒,也終究會在她的身體上留下永不消散的陣痛,可這一切都在此刻迎來了結束,槿能夠感受到,浸沒了她的“水”拂去了全部的傷痛,包括心靈意義上的,直到剛剛為止還念念不忘的名字,已不再從口中不斷脫出。

真是不可思議呀……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

超越了平日的淺眠帶來的安心感,這樣的局面不禁讓槿在對自己是否總算迎來了“死”這一點感到疑惑,畢竟她的眼前、身後、左右、頭頂、腳下,無論何處,槿能夠看見的都只有一片讓她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睜開眼睛的黑色,手即使想抓住些什麼,也只能是徒勞無功,這樣的死寂是她從未感受到的,超越了任何一個沒有月光的寂靜之夜,沒有呼吸的聲音,也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就算想說話喉嚨也像是睡著了一樣不對她的意志做出回應。

沒有任何讓她覺得違和的地方,這黑暗正是對她而言最好的撫慰,而槿從未對身處於黑暗之中這件事感到過如此的寬慰。

被沖刷的記憶逐漸淡去,夕陽下升起炊煙的村落、曾遊玩過的地方、陰暗無光的地牢、深可見骨的傷口與創造了它們的,可怕的大人們,以及那個總是牽住槿的手不斷前行,彷彿要帶着槿去往世界彼方的少女。

她是茉……?她在哪裡……?為什麼只有我在這裡……?

如同呼吸時產生的氣泡,短暫而無力的微小記憶在槿昏昏欲睡的意識里上浮,破裂,這提醒了她,她之所以會在這裡,正是為了這絕不該忘卻的……

啊啊……我走的太遠了嗎……?或許該回去了呢……不然她會擔心的吧。

在這無光的黑暗中,槿再次睜開的雙眼煥發出的金色光輝撕裂了整片漆黑的海淵,光芒籠罩着她的身體,擁有四根指節的利爪則從兩邊覆住這真正的光。

去吧,齒輪已開始轉動,你的“神名”即為……

“那……那是什麼啊?!”

“太陽……!太陽正在消失……?!”

正圍在高台周圍不斷跳舞助興的村民中,發出了不少類似的驚慌聲音。

晴空之中高懸的太陽在眨眼間就被不知從何處湧來的厚重雲層覆蓋,轉瞬之間陽光明媚的白晝就已無處可尋,只剩太陽消失之後的籠罩了村子的陰森,如果沒有燃燒着的高台作為照明,恐怕村子會就此徹底陷入一片黑暗吧,在這無明的深暗之中,讓人們進一步陷入恐慌的怪異就在他們的眼前發生了。

從天而降的光束精準無誤將整個村子囊括其中,等村民們聽見遠處衛兵發出的慘叫聲,看見原本拘束着槿的那座土石房屋碎裂一地時,他們才意識到槿不知何時就消失不見了,而後,另一道蜿蜒曲折的光芒從房屋的廢墟之中不斷向失去了太陽的無色天空攀升,離那裡較近的村民爭先恐後的開始奔跑,想要遠離這詭異至極的現象,在奔走的人群,恐懼的情緒如同波紋般不斷擴散,最終使站在村子邊緣的人也開始逃跑,可當觸及圍住了村子發光芒的一瞬間,他們的身體就在一段不完整的慘叫之中灰飛煙滅。

在村民們的眼前,在飛舞的灰燼之中,世界上最為綺麗的花朵於光輝中描繪出它的形體。

以廢墟中延伸出的光輝為根莖與花柱,以灰燼為葉,花蕾不斷從光芒里凝聚能量,形成一朵幾乎等同於正在村子中央燃燒的高台大小的閉合花瓣,那顏色是每個人都不曾見過,卻在見到的第一眼,就對那高貴而神秘的色彩產生了想要向其跪拜的慾望,黑金色的花瓣在汲取了足夠的能量之後向四周伸展,最終,來自異界的花朵怒放開來,從中飛出的諸多相較而言細小很多的花瓣,與漫天的灰燼一同在空中散亂綻放,下意識伸出手接住這些異界產物的村民還能感受到,擁有鋒利邊緣的花瓣里仍未消散的熱量,當沉眠於花朵中心的存在睜開雙眼,站立在比她整個人都寬大許多的花瓣上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而去,所有人都在同一個瞬間暫停了呼吸。

在他們眼前的槿,身着前所未見的華麗布料編織的奇特服飾,身後總是亂糟糟的長發如同剛剛沐浴,然後再經歷自然風乾般順滑的貼在她的背後,她臉上的傷痕被全數抹去,皮膚的細嫩程度讓人懷疑那是不是用由純白的蜜蠟構成,一陣風吹起她身後那一頭永夜般的長發的同時,被金色熒光覆蓋了原本顏色的瞳孔看向了地面上熙熙攘攘的村民們。

沒有任何言語,她做出的第一個動作是將張開的右手伸向了村民中的某人,槿身後的長發如同回應她眼中閃了一下的金色熒光一般不自然的飄動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嘔!!!!!”

被槿的右手對準的男性村民,在突然之間襲來的痛苦下跪倒在地,當他身邊的人打算上前查看情況時,他產生的變化讓那些人也在發軟到無法支撐身體重量的雙腿的作用下,坐在了地上。

像是要嘔出身體里所有的內臟一般,男性村民不斷對着地面張大嘴巴想要吐出些什麼東西,隨後出現在他嘴裡的,是一堆糾纏在一起的肉色觸鬚,他想要從嘴裡拔出這堆異物的雙手也在顫抖之中開始褪皮,在幾秒之內,脫落的皮膚就已多到無法繼續遮蓋下面腥紅的肌肉,他就這麼將這雙血肉模糊的手插進了眼眶裡,從左右兩側撕開了自己的腦袋,本應展露在眾人面前的大腦卻被替換成了一顆緊咬牙冠,牙齦外露的怪異頭顱,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在不斷撕去身上被命名為“人類”的偽裝,脊椎也在一陣扭動之後突然暴起,刺出許多鋒利的突起后拉伸開來,正常的男性體型剎那間獲得了有着接近獅子,或許比其更甚的體積,生滿肌肉結塊的粗壯四肢全數扭轉過來變成了獸爪,深深抓入土地,當這一切變化結束后,男性村民消失不見,只有一隻面露凶色,不斷揮動口中觸鬚的同時用混濁的黑金瞳孔晲視着周圍村民的怪物。

沒給村民們留下任何反應時間,怪物揮出了它有力的前肢,輕而易舉的讓六個人的身體四分五裂

“噫……!救……救命啊啊啊啊!!!!”

在四周警戒的衛兵見狀,立刻提着手裡的長矛沖了過來,從不同的方向刺向怪物,可磨利的長矛像是扎在了岩石上一樣,直接斷為兩截,衛兵也當場淪為了怪物口中的食糧。

祭典上的歡慶氛圍很快就在瀰漫開來的血腥味與尖叫之中消逝,對這隻怪物而言,四處奔逃的人群等同於移動的飼料,要捕食他們不過是動一動它裂成了三塊的長顎,或是揮一揮粗壯的前肢就能完成的小事,站在盛開的異界之花中的槿對地上的一切視若無睹,此時的她或許已不能再用“槿”這一代表了某人的名字稱呼,佔據主導地位的,正是獲得了她身體的“魅惑”,看見人類面對超乎尋常的威脅時做出與預想完全一致的反應,這當然不會讓它感到什麼意外,不過為了進一步的了解這些生物在面對“無處可逃之死”會做出怎樣的行動,她將才放下不久的手再度對準了慌亂的人群。

踐踏着人之殘骸,魔物的宴會就此拉開帷幕。

怪異的變化不再特定於個人的身上發生,而是成群、成片的開始,沒有人能夠逃脫,只要他們的血液中仍存在着某種“主動攝入的異物”……

前一秒還並肩奔跑的同伴,下一秒就在痛苦之中跪倒在地,隨後從身體里爆裂出許多令人作嘔的附器與觸肢,讓人不得不為之驚嘆的是,每個村民的變化形態看起來都是獨一無二的,瞬間出現的近百隻怪物里找不到一對有着近似外觀的存在,向天空高展的膜翼,蠕動着抓取周遭一切的觸鬚,長在各個部位的骨質增生物,一切特徵都在表明它們不再是這世界中的一員,被切斷了道路的光輝燒為灰燼,或是成為怪物的犧牲品,兩條殘酷的道路清晰的顯現在村民面前,這時他們之中才有人領悟到了什麼一樣,惶恐的跪在地上朝着遠處那朵盛開的異界之花頂禮膜拜。

“槿……!槿!女神大人啊!求求您饒過我們!饒過這個村啊啊啊啊啊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即使有着魁梧的體型,比起他面對的怪物也只能說是相形見拙,他死命的揮動強壯的雙手想要阻止怪物近一步逼近,不過就在下一刻,從屍堆當眾竄出的許多小怪物一擁而上,毫不費力的用它們的尖牙利爪不斷扯下男人的血肉,以他的慘叫聲作為配樂大快朵頤起來,老邁的村長和他的長老們早都因為沒有逃跑的體力,成為了怪物們爪下的一灘肉泥,祭典仍在繼續,人也仍在向神祈禱,只不過祭品被替換成了人們本身,形成一條小溪的血液緩緩流過殘缺不齊的身體,堆積在四周的坑窪地帶中,以這些自然地形的容量無法承載的血又滿溢出來,最後流進了環繞村子的河流中,將整個河道都染的通紅,怪物們的咆哮逐漸蓋過了絕望的悲鳴聲,它們龐大的身軀稍稍挪動就摧毀了一棟又一棟的小屋與茅草屋,迎來“新生”的村民們以它們各自不同的扭曲形態啃食着、摧毀着眼前的全部,然後向它們的主人,站在花瓣上俯瞰這一切的“槿”表達敬意,腿上長有關節的彎起了它們粗壯的後肢,模仿着人類的姿態跪下,沒有關節或是根本沒長腿的只能低下它們有着奇特構造的頭顱,或是捲起觸鬚后整個身體都趴在地上,在天空飛舞的則收起了翅膀,落在尚未被毀壞的屋頂上向她致意,失去太陽的天空早已在這場無止境的暴行中與河流一樣,在受害者鮮血的渲染下染盡鮮紅。

舉着右手的“槿”突然間回想起什麼一樣,半跪在花瓣上捂住了她的額頭,當她移開了手后,她的瞳孔取回了以往的黑色,當看見被滿溢的血霧減弱了火勢的高台時,她才回想起了身處此地的目的,槿跑到了花瓣的最末端時,眾怪物中體型最為壯碩的一隻有翼生物迅速展開翅膀,飛上正對着天空怒放的異界之花,停在花瓣的邊緣后恭順的低下頭迎接它的主人,在槿登上怪物被堅實的肌肉覆蓋的背部后,怪物即刻遵從她無聲的命令,飛到了高台的最頂端,不等它找到一個平穩的地方降落,槿就從它的後背上一躍而下,當她落在高台上的時候,仍在燃燒的火焰瞬間全數熄滅,她與朋友之間最後的阻礙至此徹底消失。

可在槿眼前的茉,已是面目全非,幾乎找不出一點能夠與往昔的她關聯在一起的痕迹,她不想認出,不願認出,更不想承認這是那個在痛苦歲月中與自己相伴的摯友。

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麻繩仍然牢牢綁住她的雙腿,被火焰燒焦的皮膚還在散發煙氣,身上的衣物只剩一段焦黑的破布,總是精心修剪的中長發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結塊,她的雙眼緊閉,似乎是在被點火之前就是如此。

邁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槿緩慢的靠近她的朋友,伸出手觸碰到她殘留着火焰的溫度,已經變的有些發脆的乾癟皮膚時,她對着只有她能夠與之對話的存在說道。

“救她吧。”

她能感受到,那個存在就在她的身體里,與她看着同樣的事物,卻故意保持沉默。

“快點啊,茉很難受的吧?被困在這麼熱的地方,快讓她醒過來,我還要帶她去那邊的河裡玩呢。”

沉默仍在繼續,這讓槿已經感到了有些不耐煩。

“快些……!”

“死物是無法被拯救的,至少我是沒辦法拯救。”

“哎……?”

沒有蘊含任何感情的話語,讓槿的手垂落了下來。

“你是說……茉死了……?”

“嗯,大概在回到現世之前就已經這樣了。”

“她沒法……沒法再帶我去玩了嗎?”

“是的。”

“她沒法……再教我些我不知道的事了?”

“是的。”

“她……再也不能和我說話了?”

“是的,至少是從現在開始的,一段近乎永恆的時光。”

槿用她的右手在空氣中劃過,綁住了茉雙腿的繩子就被一下子切斷,可茉卻還被固定在身後的木樁上,槿只好用她的雙手把茉移了下來,然後抱起她輕飄飄的身體,這是她頭一次抱起茉,平日里的她就連走路都要費不小勁,但現在,在她纖細的雙臂上橫躺着的茉似乎比羽毛更加輕柔,她的身體保持着僵硬的姿態,沒有因為槿的動作產生一絲彎曲。

小心的抱着茉,槿走到了高檯面向村子的盡頭,地面上的魔物仍然對着她所在的方向持續跪拜着,看着它們染血的嘴角與利爪,槿的心裡沒有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

難以抑制的淚水再度奔涌而出,她跪在了地上,緊緊的擁抱茉已由灼熱轉變為冰涼的身體,把頭埋在她的懷裡哭嚎着,與茉一起度過的每一秒都化作她流出的淚水不斷灑落在燒黑了的木板上,槿的聲音已不會再因為悲傷而變得嘶啞,可這聲音聽起來仍是那麼的撕心裂肺,現在,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能夠大過她的悲傷,大過她的哀思的事物存在,滿懷無盡悲哀的怮哭聲響徹了被鮮血玷污的天空,就連位於槿體內的存在都對她能夠讓這新身體的眼睛哭到紅腫而首次感到了不可思議,它當然看見過人悲傷的樣子,可並不能理解,這一行為的具體含義。

重新站在高台上的槿,將懷抱着摯友遺體的雙手對準了天空,將充斥在她體內的神力分出了一點點,聚集在與她緊貼着的指尖上,然後看着她在吹過的風中化作一陣閃爍的粉塵后隨着風四散而去,閃耀着金色光芒的光點徑直飛去了遙遠的樹林彼端,落在了曾被誰用來眺望星空的那塊光滑巨石的下面,那一從盛開依舊的茉莉花之中,才失去了它的光彩。

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我絕不會忘記。

相隔不知多遠的時光之外

別墅的門口,頭戴面罩,身穿西服的侍者們整齊劃一的分列於鐵質大門兩側,等待某人出現於此,即使面罩能夠遮蓋他們的表情,可在他們心中躁動的狂喜卻無法被遮掩,若沒有經過嚴酷的訓練,他們現在或許會在其驅使下做出許多不符身份的無禮舉動吧,身為“祭者”的他們在這裡都能夠感受到,仍停留在別墅中的那位客人究竟是何等尊貴。

對於他們的職業而言,那是能讓一向高傲的主人特別吩咐下來要照顧好的貴客,對他們的作為“超常之物”的身份而言,那是一位即使不用雙眼去看,都已被其擁有的絕美身姿所俘獲的偉大存在,她是所有祭者們共同的引導者,應當被崇拜的神明……

不斷從灰暗的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對這猛然燒起的異界火焰而言似乎毫無用武之地,在一陣充滿喜悅的驚呼中,美麗的黑金之火逐漸勾勒出她身着禮服的形體,前所未見的材質在陰沉的環境中散發出獨一無二的黯淡光彩,永夜般漆黑的長發完全沒有被雨水浸濕的樣子,宛如不可觸碰之物的高貴身姿讓早已在門口準備好的侍者爭先恐後的走向為她備好的雨傘,不過,他們的職業素養最後還是勝過了這份由心而生的渴望,在幾秒內迅速決出一位代表后其餘的人儘可能的壓抑着想要當場跪拜下去的衝動,保持靜默立刻返回了應在的崗位上,而有幸能夠得到這一榮譽的侍者拿着傘筆直的走到了少女的身旁,深深的彎下腰來鞠躬以示尊敬,在這之後將撐開的雨傘全部舉在她的頭頂,任由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雨中,不知是被眼前的這位侍者充滿奉獻精神的行為所感動,還是被剛剛的那陣慌亂逗樂,少女對着他露出了嫵媚至極的一絲微笑。

看見這笑容的侍者立刻以要把頭埋進地里的氣勢低下了頭,注視着被雨水打濕的光滑地面,他的喜悅自不用所言,可除去這份喜悅,他感受到的更多是惶恐,因為他知道,即使是身為祭者的現在,他也沒有強大到擁有實力能夠抵禦這微笑所蘊含的絕對魅力,如果不低下頭,他可能會當場做出些有違主人命令的事來,當他抬起頭的時候,少女已經若無其事的走出了大門,接受分列兩側的使者們整齊劃一的鞠躬致敬,意識到自己的失職后他趕忙加快腳步,追上了少女的背影,繼續為她撐起雨傘,直到他們一同走到了等候多時的加長轎車前,收起雨傘后,侍者迅速的為她拉開車門,恭迎她進入車內,當車門關閉,轎車裡的司機立即發動引擎,駛向預定的地點,而本該收隊返回的侍者們仍在風雨之中站立,向著遠去的轎車致以他們崇高的敬意。

坐在車裡的少女,將倒滿了香檳的高腳杯輕靠在嘴唇上,享用杯中美酒的同時欣賞着窗外的雨景,招待她的人的住處是這廣袤林地間的一棟私人別墅,所以這裡幾乎看不見太多與城市有關的繁華,只有這一片還沒有進行開發的森林沿着道路不斷延伸。

“無論怎樣,身為第一教條的您能夠到訪此處真是讓我無比榮幸,希望您可以在這裡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我在莊園里準備了上好的……”

穿着西服的中年男人打開車門后口若懸河的致辭並沒有過多的吸引身着華貴禮服的少女的注意,當她從加長轎車上下來走入大門的一刻,便被精心修剪過的園藝中最不起眼的一朵花引起了些許興趣。

那是於雨中盛放的,擁有純白之色彩的嬌小花朵,她一邊看着它花瓣上粘着的雨露,一邊聽着男人的喋喋不休。

“怎麼了嗎?(     )小姐?”

“沒什麼,想起了點往事而已,相當久遠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