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沒什麼特別的清晨,在第一縷陽光闖入每個人的房間后宣告來臨,至少對還在這裡的人來說,久違的和平與安寧,似乎總算回到了他們身邊,就連華晝都不再聒噪,沉眠於他溫暖的被窩裡,等待可能會有誰做好早餐,然後再親切敲開門,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的叫醒他下去享用……看來一段時間內這個該去做早餐的男人是無法從他美妙的夢境中蘇醒過來了,但其他人都已在陽光的催促下,睜開了雙眼,特別是對灰界而言,最近這兩天的睡眠可能是他即今為止最為睡的最為舒心的休息體驗,疲勞感完全從身體里被驅逐了出去,他甚至覺得在血管中奔涌的血液都比以往更加順暢,現在的他即使仍對未來有所擔憂,卻已無牽挂之事,因為牽挂的對象此刻就在他的樓上睡着。

踏出房門,灰界能感到身上的痛楚也已基本痊癒,放心大膽的升了個懶腰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從過道盡頭敞開的窗戶外吹進的涼風。

幾分鐘后,伴隨着作為背景音的晨間新聞播報,基地里的留駐人員不約而同的圍聚在會客室的長桌旁,沒有人注意到(      )究竟是何時坐在了席首的椅子上,優雅而端莊的啜飲咖啡杯中的熱咖啡,在等待無果后,暮準備親自上樓去喊醒華晝,明繪看着電視里的新聞,灰界則在一旁悄悄看着背對自己的明繪。

“據本台消息,昨日下午三點在港口倉庫區發生的一起惡性襲擊事件,目前已造成至少三名警員與一名異常現象對應局的工作人員不同程度受傷,警方與異常現象對應局已分別就此做出回應,並表示將儘快捉拿嫌疑人,另外,警方表示嫌疑人現在仍在Z市市區內逃竄,請各位市民儘可能避免前往人員密集場所,保障自身安全。”

“最近可真是夠亂的啊,無論是這座城市,還是我們。”

專註於電視屏幕的明繪頭也不回的說道,而沒能找到什麼合適回答的灰界只能連聲附和。

“是……是啊,夠亂的。”

“那如果我說這份混亂中有在場的所有人一份功勞,你們會作何感想呢?”

端着咖啡杯的(      )看似隨意的發言中隱藏的惡意根本不用仔細剖析就能輕易理解,不過明繪卻因此回過了頭,用她異色的雙瞳直視(      )赭金色的雙眼。

“我知道我幹了些什麼……我現在會在這裡,也是為了儘可能挽回。”

聳了聳肩后,(    )將杯子里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同時,還穿着睡衣戴着睡帽的華晝也已被暮提溜着耳朵拽進了會客室,像是即將在法庭上受審的犯人那樣被按到了座位上。

“哎呀,這不是我們的主廚先生嗎?真虧您能讓大家都在這餓着肚子看新聞呢。”

正因為殘留在耳根的劇痛而痛苦萬分的華晝聽見(     )的話,十分不滿的拍了一下桌子。

“說到底為什麼自從來這兒了以後基本都是我在做???”

“非戰鬥人員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倒是想跟你們一起上去打啊!!!你要我怎麼搞?變成泰森嗎?!最多也就變個樣子啊!!!”

“誒?變成泰森是什麼意思?”

似乎是找到了值得一聽的話題,明繪立刻改變了反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轉過身對着華晝問道。

“噢,我的能力啦,別說是泰森,只要我想的話就算是統合以前那個很有名的某國總統都不在話下。”

讓人意外的是,華晝洋洋自得的介紹出自己能力的時候,明繪看着他的眼神居然開始發光一般閃亮起來。

“真的?真的誰都可以變?!”

“哼哼,所謂百聞不如一見,看好了!”

打起響指的同時,華晝的眼中亮起了黑金色的光芒,當他用手拂過面部,一道轉瞬即逝的黑影就覆蓋了華晝的身形,肩寬、身高、頭圍,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着,不過在黑影的覆蓋下看起來就像是水面不時泛起的波紋,當黑影散去,對明繪和灰界而言難以置信的一幕就在他們眼前發生了,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穿着灰色衛衣的青年,轉眼之間被替換成了本該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的明繪……她當然還好好的坐在原位,所以,可以確定的是這絕對不是什麼調換位置的小把戲,可坐在華晝曾坐過的那個椅子上的明繪,無論是眼睛裡佩戴的異色美瞳,還是標誌性的黑紅色長發,以及身上穿着的從暮那裡借來的服飾,都沒有任何稱得上是瑕疵的地方,而明繪本人此時也已經驚訝到就連嘴巴都張開了些許。

“這……這……?”

“嗯?很驚訝嗎?而且變得可不僅僅是外表,就連身高,體重,甚至血型和指紋之類的也完全一樣哦。”

完全聽不出區別,準確來說,根本不存在區別可言的,明繪的聲音正從明繪的口中飄出,兩位明繪若是同時開口說話,想必會讓旁觀的第三者陷入更進一步的混亂吧,雖說灰界也不是第一次看見華晝使用能力,可這樣的完成度無論看多少次都還是會讓人感到詫異。

看着目瞪口呆的明繪,“明繪”微笑着揮了揮手,然後再次用手拂過面部,方才的暗影即時覆蓋了她的身形,散去之後,第二個灰界坐在了明繪的正對面。

“嗯……真是個不錯的早上,對吧?”

已經感到眼前有些迷離明繪,不禁將手肘支撐在桌面上用手扶住了額頭,而灰界對着這個鏡像般的自己不知該作何感想,當“灰界”用他的聲音唱起歌來的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暮毫不留情的用手掌打了他的後腦勺一下。

“沒事別亂用能力,變來變去的看着都眼花。”

“怎麼……?心理不平衡了?小……”

在灰界再次用手拂過自己的面容前,暮結實的小臂就已經精準無誤的勒在他的喉嚨上完成了一次絞襲。

“不準變成我。”

“啊……啊啊啊……我……我知道了……”

被迫妥協的灰界很快就在掙扎中失去了活力,趴倒在桌面上,黑影再次覆蓋和散去之後,還原出了華晝那極度渴求氧氣的狼狽相貌……不過沒有人會發現,他前額的髮絲下又悄悄增長了些許黑色痕迹。

“話說回來,你……呃……”

“我叫明繪,稱呼也直接叫名字就好。”

“噢噢,那明繪?總之你之前不是也有能力嗎?就是那個能用一堆能力的,那個到底是啥啊?”

聽到華晝完全一如既往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提出的疑問,灰界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複雜,明繪也如出一轍,而暮在活動指關節時發出的咔咔聲讓華晝下意識的舉起雙手想要保護自己的脖頸。

“等等等等!!!我就順口一問啊!!!再說雖然現在她已經沒威脅了,大概沒威脅了……可我們總該弄明白那麼賴皮的能力到底是什麼原理吧?!那要不(     )你來說明下?!”

以難得的耐心看着在眼前嬉鬧的眾人的(     ),在意識到話題被引到她這邊后很自然的聳了聳肩。

“很遺憾,如果我能弄明白那是什麼的話就不會有這麼一長串的麻煩事了,現在能確定的最多也只有她不是經由我手完成獻祭的祭者。”

“那……你現在還能使用那個能力嗎?”

感受到眾人向自己投來的目光,明繪不知道該看向誰比較好,但為了回答這一問題,她短暫的閉上了雙眼,幾秒鐘之後才逐漸睜開。

“用不出來,已經完全感受不到那種感覺了,之前可以用的時候該怎麼說……總之就是在心裡想一下就能立刻用出來了,眼睛好像也會像他剛才那樣唰的一下變成黑金色的。”

“嚯……這可真是有趣了,按道理我幫她抑制住的應該只是白鷺用來操控她的某物,若是祭者的話能力和那玩意之間的界線應該被劃分的很清楚才是。”

用手捻着下巴的(      )望着面前的桌面,沉浸在她的思緒之中,在得出某個不為人知的答案后,她的嘴角上揚了些許,卻沒有做出更進一步的說明。

“算了吧,我……對了,雖說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奇怪,不過那個奈束苑真的和你們在一起?”

簡短的面面相覷后,華晝代表其他人率先開了口回答明繪。

“呃……對,是在一起,不過灰界不是說她出門了來着?姑且也算是同伴……吧。”

明明華晝只是進行了曖昧不清的肯定,可明繪的雙眼卻再次像是發光一般閃亮了起來,她甚至激動到直接雙手撐在桌子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真的???原來她之前沒有回老家嗎?!她就住在這?你們平常一直能看見她???”

“對啊,從我們各自的家被異對局端了之後一起搬過來時她就在這了,雖說平常基本跟我們沒什麼交流。”

“哇啊啊啊啊啊啊!!!!可是,可是,她既然跟你們在一起的話也就是說……”

“嗯,她也是祭者哦。”

聽到這一答案的明繪,還未從方才華晝展示的能力帶來的衝擊中走出的她,現在已感到有些頭暈目眩,雖說經過一夜的睡眠,由灰界提前告知過她的這一事實總算變得容易接受了些,可現在,她不但再次確信了自己仰慕的歌手就在物理意義上離她十分相近,而且還發現她是異常現象對應局不時宣傳的,“擾亂世界應有秩序的錯誤存在”,祭者的一員。

“可不止啊!你可不知道她每次演出就是為了唔……!”

華晝話音未落,暮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打破明繪對奈束苑的美好憧憬,無論如何,若是知道自己仰慕着的歌手其實是一個曾以吃人為生的怪物,這樣的發展也過於悲劇,就連(     )都只是識趣的對此露出一絲微笑作為回應。

“為了什麼?”

“沒,沒什麼!比起這個你們有誰看見夕茉了嗎?她都幾天沒回來了。”

確定華晝已經不會再口出狂言后,撒開手的暮順勢在他的衣服上擦了一下手,不過她其實清楚這個臨時想到的話題完全不是什麼值得討論的事,因為夕茉每晚都會用戈波洛的手機給她打電話過來聊天……只不過夕茉好像確實沒提到自己是去做什麼了,也說沒什麼會在什麼時候回來。

“夕茉也是和大家一起的人嗎?”

“嗯哼,當然的了,而且我跟你說啊,她……”

咚咚咚

玄關那裡傳來的,再次打斷了華晝發言的敲門聲像是為了驅散暮心中的疑問般響起,而暮在他人有所反應前就立刻走出了會客室,按下銀色的門把手后,出現在她面前的毫無意外的是那個身着黑白色洋服,嬌小而惹人憐愛的身影。

“暮姐姐!我回來了!”

正當暮準備踏出門去迎接夕茉的時候,夕茉就先一步跑進了門,然後給了暮一個大大的擁抱,而暮也很自然的抬起手輕輕撫過夕茉身後那一頭順滑的黑色長發。

“歡迎回來。”

將夕茉帶到會客室時,暮發現本應坐在席首的(     )理所應當般失去了蹤影,還停留在明繪面部的驚訝則說明這也就是夕茉走進門之後的幾秒內發生的事,夕茉好像也因為察覺到了此事而顯得有些低落,不過,在彼此間一個不經意的對視后,夕茉和明繪就被對方吸引住了視線,而夕茉的低落表情也同時煙消雲散,轉換成了一副滿是驚喜的笑臉,並在這之後拽了拽暮的衣角。

“這個看起來很酷的姐姐是誰呀?!是新的同伴嗎???”

“哎?啊啊,對,她是我們的新同伴。”

不知是想要回應夕茉對她的讚揚,還是本意如此,明繪從再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夕茉的身邊,她的視線完全被夕茉正看着她的,那雙純真無暇的黑色瞳孔所吸引,不過和其他人一樣,她也無法無視夕茉這極具既視感的面容,就算是才見過(     )一兩次,明繪都不禁將她們兩人關聯起來,同時不禁伸出了一隻手稍稍撩起了一道垂落在夕茉側臉的髮絲,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不知所措的夕茉害羞的移開了視線,雙頰也微微泛起粉紅。

“好可愛。”

華晝的奇特能力帶來的衝擊感似乎已徹底煙消雲散,明繪就這樣專心致志的注視着眼前這位身着黑白色洋服的少女。

“呀啊………………!”

就連暮都被明繪毫不拐彎抹角的讚歎給震驚到了不少,更何況夕茉本人呢,此時明繪已經能感到她的手邊,夕茉越發粉嫩的臉蛋開始變得滾燙起來,最後夕茉乾脆直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蹲在地上發出了因羞怯過度而導致的“悲鳴”。

“這孩子是這麼容易害羞的類型嗎?”

“這個啊……可能是有點吧。”

看見夕茉仍然保持着捂着臉蹲在地上的姿勢,暮也蹲了下去不斷安撫她,而明繪即使意猶未盡,也只能先坐回了椅子上,暮的安撫似乎很快就起到了作用,收起手站立起來,整理了一下裙擺的夕茉一副像是想起什麼大事一樣略為激動的用雙手把暮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對着她和坐在長桌兩側的眾人說道。

“對了對了!我回來是有想拜託大家的事情!想拜託大家幫我找一個……找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噢?夕茉妹妹是把什麼弄丟了?儘管說吧!”

“這麼可愛的孩子想要找到失物,你不會坐視不管吧?灰界?”

“嗯……當然。”

“拜託什麼的,直接說就好了夕茉,大家都會幫你的,你丟掉的是什麼東西啊?”

“是……是……對了,是我的記憶!”

“……?”

“……”

“………………”

“……”

一下子提高太多的任務難度讓在場的眾人不禁在同一時間陷入了啞口無言的狀態,要找到一個有着物理形態的東西絕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可記憶這種虛無縹緲……應該說讓人不禁產生“這個真的能算東西嗎?”這樣疑惑的存在究竟該如何尋找,灰界,華晝和暮的記憶中倒好像有着戈波洛說過類似的事情的印象,不過,在仔細回想之前,夕茉的眼眶已經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而濕潤起來,泛起了淚光。

“對……對不起……我……我讓大家為難了吧……都是……都是我的錯……”

看着一邊垂着頭着道歉一邊努力用手背擦去眼淚的夕茉,罪惡感如同轟鳴的雷電劈入了每個人的內心,在各自整理好打算用來否定的回答前,暮就趕緊從紙巾盒裡抽出一張紙巾,小心謹慎的為夕茉拭去險些從眼眶中徹底溢出的淚水。

“誰都沒這麼說,大家就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能詳細的說明一下嗎?你要找的記憶是什麼?”

在暮為她擦乾眼淚后,夕茉也調整好了她的情緒,再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后,她用還帶着些許委屈的聲音說道。

“嗯……就是,就是那個,現在的我記得的事不太完整,可我能感覺到,我忘掉的事情是很重要的……我不該忘記的事情,在見到大家……還有她之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在暮的指引下,夕茉也坐進了長桌旁邊的一排椅子里,這時的她已經調整好了呼吸,整理了她思考很久后得出的一個,她自己都還不能完全確信,卻又無比接近真實的結論。

“我和她……我和(      )肯定有着什麼關係,可她不願告訴我,扎特也不願告訴我。”

關於這一點,想必只要是見過(      )和夕茉的人都會難以避免的想到吧。

她們難道不是姐妹之類的?

從(      )總是對夕茉充滿敵意的冷淡態度上來看這是一個基本可以否定的可能性,而最大的可能性,則是灰界等人許久前與之戰鬥過的那些人形兵器,被虐殺博士創造出來並進行了極端的人體實驗,用以強行模仿(      )的樣貌與能力,可夕茉完好無損的相貌與身體都能夠說明,她並非那些人造少女的一員,她首次出現的時候也不曾對灰界他們抱有任何敵意更是極其有力的輔證。

不斷投身與各自的使命、追求,以至於幾乎沒有空閑來思考,即使不曾以言語的方式說明,可在座的大部分人一直以來都很清楚,(      )掌握着他們的一切,而事到如今,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能說的上是對(      )有着哪怕最基本的了解,簡直就像每當她身上的謎團減少一個時,就會立馬又冒出來十個難以揣測的謎團一樣,讓人不禁覺得她的存在本身或許就是由數之不盡的謎團構成的。

此時的他們或許還並不清楚,即將為之行動的理由,不僅僅是幫助一名失去記憶的可憐少女,更是幫助身處這命運漣漪的他們自己,去更進一步理解自己投身的這名為(     )的,人智所難以想象的存在背後,究竟有着怎樣的真實。

“OK,了解了,簡單來說就是幫夕茉小妹妹想起來她忘掉的那段記憶對吧!小意思啦!”

“雖說我不大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既然作為這裡的一員盡些力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當然……!我也會幫夕茉的!”

就連言語都不需要,暮再次摸了摸夕茉的頭頂,而後者此時已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大家……!”

響徹會客室的喧嘩持續着,可這吵鬧的聲音並沒有為夕茉帶來一點負擔,應該說,沉浸其中的她能夠感受到,這就是她所期盼着的美好……

可她無意間的一個回首,卻看見了足以將這一切美好悉數毀滅的可怕事物。

飄舞着的異界之火的雙瞳,正在他人都無法感知到的角落中晲視着夕茉,當夕茉的眼睛與其對上的時候,那個蹲踞在陰影中的怪物,朝着夕茉伸直了她焦黑而彎曲的手指,沒有嘴唇,如同被劈開一般滿是尖牙利齒的大嘴咧出一個上揚的弧度,嘲笑着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