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火焰般灼燒心靈般的強迫感驅使下,灰界居然無視了站在一邊的暮,提着大劍徑直朝大祭司沖了過去,將大劍高高舉過頭頂後用盡全力劈砍下去,只不過,從劍刃傳達到劍柄的觸感並非是和看起來的一樣,他不得不懷疑剛剛自己“想要將劍揮下去”這樣的想法是否是在一瞬間產生的錯覺?他能感到胳膊在揮劍時產生的幅度變化,能感到大劍下墜時的重量,可現在灰界的眼前,看見的只是仍然停在半空中的大劍和他高高舉起的雙臂,而大祭司就這麼站着,沒有一點要格擋的意思,直到灰界繼續向雙臂中積蓄力量,想要將劍砍下去,他才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會認為剛剛的揮劍是一種錯覺。

他確實揮動了大劍,劍刃也隨之下落,可擋在他和大祭司之間的,是一道無法被看清的牆壁,明明劍刃就停在大祭司頭頂的正上方,可任憑灰界怎樣用力,大劍都紋絲不動的停在原處,而現在,想要將它收回似乎也變為不可能,無論如何嘗試將舉起的手收回,大劍都像是被固定在混凝土中一樣紋絲不動,灰界甚至沒法鬆開抓住劍柄的雙手,而祭司的面具之後,再次傳出了他空虛的嗓音。

“說到底不過是容器,確實需要我來引導一番。”

當祭司抬起他被長袖所隱藏的手臂,只是輕輕揮了一下,灰界就如同從大炮中高速飛出的炮彈一樣連人帶劍的向後飛去,被堵在原地的暮在踹開又一名信徒后總算找到了使用能力的機會,果斷的將時間暫停了一秒,並在此期間快速跑上前去飛身攔住灰界,將他撲倒在地上,如果以剛剛的速度任由灰界被打飛過去,後面堅硬的水泥牆壁絕對會將他的脊椎骨撞的粉碎。

在時間恢復正常后,意識到自己被暮救下的灰界連忙轉過頭想要對她道謝,而暮只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現在,突然陷入苦戰的當然不止是灰界與暮,位於上層觀眾席的余伏與奈束苑在信徒們再度開始連續攻勢下,想要極力掩飾的體力不支也開始暴露無餘,重複了不知多少次飛上天空和俯衝突襲后再次落地的奈束苑,此時已幾乎無力展開她那雙惡魔的翅膀,只能憑藉她自身的高靈敏度不斷閃躲從前後左右刺來的冷兵器,並儘可能的用利爪予以回擊,就算再怎樣節儉,余伏也在幾秒前打空了他攜帶的最後一個彈匣,可他和下方舞台上的大祭司間的距離卻沒有任何縮短的跡象,無論他如何嘗試從信徒們的重重包圍下殺出一條通路,這些因為兜帽的陰影而看不見任何情感表露的信徒都會在產生一個人的空缺時立馬前去填補,不留給余伏任何到達連接下方的樓梯或是護欄邊緣的機會,將他徹底圍堵。

未等灰界和暮從地上起身,大祭司就已站在他們兩人的面前,意識到這一點的灰界立刻向摔落時掉在一旁的大劍伸出了手,暮也再次準備將時間暫停來為灰界爭取機會,可還未等雙眼閃出黑金色的光芒,暮的身體就逐漸開始偏離地面,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灰界並沒有看見大祭司做出什麼動作,他只是將視線對準了暮,後者就開始伴隨着因呼吸困難而痛苦起來的表情從地面漂浮起來,紊亂的呼吸讓她無法像之前那樣使用能力來干涉時間。

“暮……!”

在手握住劍柄后,灰界的第一反應就是衝上前去想將暮從半空中帶下來,可他的手還未觸及暮分毫,暮就以與他剛才遭到的同樣高速度被遠遠拋了出去,她撞在牆壁上的瞬間發出的,可怕的沉悶響聲清晰可聞,一道鮮紅的血液隨即從她的口中沿着嘴唇溢出,沒能做出任何防備的暮落在地上后,可能是在撞擊的瞬間就已失去意識,不再動彈,灰界不得不承認,看到同伴遭到這般對待后,此刻佔據他內心比起憤怒,更多的是恐懼,從他斬殺了第一個信徒開始,那種無法言說的恐懼就一直在使他握住劍柄的手指不停發抖,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一名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的對手,只是從力量上來講,現在的狀況也已足夠看出彼此之間實力上的巨大差距,這種無力感更進一步的動搖着他的意志,就連集中精神呼喚(      )這一偽名都做不到,而大祭司在將暮處理完畢后,就只是繼續觀察起灰界的反應,沒有對他做出任何更進一步的攻擊。

是否從未如此真實的感受到自己是如此蒼白而無力呢?我的主人啊。

在不能更恰當的時刻,低語陰險的聲音再次響徹了灰界的腦海,而他現在完全沒有思考針對這一問題該做出什麼回答的餘裕,只能一邊勉強將劍對準大祭司,一邊聽着它說下去。

你應該很清楚,想要顛覆這樣的狀況,做法再簡單不過了!只需你的一句話,甚至點一下頭,我們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將這些軟弱的生物一掃而空,就像以前一樣……

“你要好好聽着,這並非屈服,而是你的宿命,你註定如此。”

就在低語說完話的同時,大祭司的話語讓灰界驚異到不得不後退了一步,然後更加用力的握住劍柄,他非常確信,剛剛的話不是在和身邊的信徒訴說,而是對着自己。

“你……難道聽得見?聽得見那個聲音……?”

對於灰界的疑問,大祭司沒有任何遲疑,當即做出了回答。

“那是自然,我不但聽得見,我還很清楚,他究竟是什麼,很久之前便是如此,本以為我們的相會還需要時日……看來並非如此。”

只因為能聽見這本該只存在於灰界腦海中的聲音一件事,大祭司的話語就具有了無可爭議的說服力,沒有任何讓灰界去進行懷疑的餘地,而他面具后的眼神,正透過被刻出的縫隙盯着灰界對這一事實感到的震驚而睜大了許多的雙眼。

“不必等你向我尋求答案,雖說鑰匙不在此處,但直接嘗試解開這把鎖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手從大祭司同樣有着精美紋樣的長袖中伸出,可灰界眼中看見的,並非是人類的手。

沒有進行詳細辨認的機會,灰界就已跪倒在地上,這一行為當然不是基於他自身的意志,失去支撐的大劍落在他身邊時發出的響亮聲音在灰界聽來也變得有些扭曲,不只是聲音,他能感覺到,視線所及的事物全都開始了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可怕變化,沒有力氣的雙腿感受不到木質地板的堅硬,彷彿是那些教徒瞬間移動到了下方然後一口氣拆除了整個舞台般,先不論實際上他們是否有如此神奇的能力,在觀眾席時就已仔細觀察過舞台的灰界再清楚不過,需要走上幾節小樓梯才能登上的舞台充其量距離地面也只有兩三米左右的高度。

可現在的他,感覺像是被從正在高空航行的飛機拋下,在無星光的夜空中自由落體般找不到一處落腳點,他記得這種感覺,應該說是無法忘記,與(     )初次相遇時便是經由這種飄忽不定的錯覺到達了神的御前,可灰界現在不得不確信的是,他正向一個更為兇險的地方墜落,也可能會就這麼一直保持着墜落的態勢直到永恆,不知道由什麼時候開始,灰界眼前的事物全部自現實中脫出,無論是之前不久前身處的會場,還是舞台本身,都已在這種無限接近於真實的錯覺中消失不見,作為替代,一些有着奇異色彩的光譜開始籠罩灰界的視線,那些顏色的鮮艷與亮度變化之快,差點讓灰界當場吐了出來,他沒法確定此刻所見的東西到底只是有着獨特色彩的光芒,或是他閉上眼睛……甚至失去眼睛后看見的古怪事物,在溢彩的光芒之後,灰界的眼前總算出現了些熟悉,但絕對不會讓他感到懷念或安心等任何正面情緒的景緻。

總是瀰漫黑霧的鏡面大地布滿龜裂,好像是誰剛剛才在這裡大鬧過一場,肆意用銳物破壞這些地面般,翻滾的雲霧完全消散,以至於灰界頭一次得以看見這個幻象世界的全部,但這變化更可能只是反而讓他無法看清其全部,因為沒有黑霧作為邊界或是阻礙,他看見的只是正不斷向下墜落的自己的倒影,以及不斷向目光所無法到達的遠方延伸,更為廣闊的鏡面大地,總算落在這光滑的地面上后,灰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總將自己隱藏於黑霧中的低語去了哪裡,就算他的手裡不知不覺間已出現了那把大劍,灰界也沒有因此感到哪怕一絲安心。

為了遠遠甩開這種不安,也可能是只是想從某種他自己也無法言明的畏懼中逃脫,灰界提着劍跑了起來,明明已用這雙眼看見了鏡面大地了無邊際的樣子,他卻還是繼續向前奔跑,可就算雙腿能夠撥開這持續映出他狼狽樣子的地面,響徹四周的聲音也無法逃避,低語的聲音從未像此時這樣有力,不斷震動着灰界的身心。

事到如今為什麼還要逃避呢?讓我為你展示吧,你所尋求的全部……

只過了一個眨眼的瞬間,灰界眼前的所有事物被又一次改寫,而這一次就連他本身都與消散在眼前的景緻一同消失不見,他成為了純粹的意識,無法做出動作表達他的驚恐,也無法用聲音質問此時的低語究竟想做些什麼,只能用僅剩的雙眼,或者說近似雙眼的什麼東西看着眼前電影般流轉出的畫面,而後的灰界或許不得不為他只剩下了一雙用來看見東西的無形之眼而慶幸,如果他還有存在形體的四肢與嘴巴,肯定會被這些不斷衝擊他的神經,撕裂他的意識的畫面給完全逼瘋,發出凄厲無比的慘叫。

這次浮現於眼前的,是比起那片黑霧纏繞的鏡像世界,真正讓灰界感到熟悉的場所,那座位於無人問津的小巷子之後,許久之前由(   )選下,隨後帶領眾人前來的翻新公寓樓,也就是現在的秘密基地,雖說在那裡度過的時日還未算得上太久,可至少灰界已經發自內心的將那當成了他的歸屬。

可就算這樣的歸屬,現在卻被熊熊燃燒的烈焰所包圍,他認得那火焰的顏色,應該說,就算灰界忘記了這個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色彩,也唯獨不會忘記那一抹來自遙遠世界的詛咒之色,黑金色的邪火包覆了整棟建築物,每一個窗口都在不斷向外噴發那陰毒的火苗,與通常的火焰不同的是,身處於這樣巨大的熱源面前,灰界不但沒有感到一絲炎熱,反而開始覺得身體的溫度在隨着火焰的燃燒被一點點奪去,無法移開視線的灰界,只能注視着這棟留下了許多記憶的建築在烈焰嘲諷似的呼嘯中一點點化為灰燼,飄向一片黑暗的天空深處,在三樓與二樓轟然倒塌后,只剩下一層的公寓中,有人正站在那殘垣斷壁中被堆積起來的某物之上,那副鎧甲只需看見一處便能將其整個辨認出來,那正是鏡像世界中不知去往何處了的低語,而他踐踏着的,是累積成小山丘般的屍骸,從向外伸出的手臂或是露出的頭部就能夠輕易明白這一點。

灰界認得出那些了無生機的屍體分別屬於誰,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現在多希望能用手挖出自己的雙眼,以此逃避他看見了這世上最為惡毒的詛咒這一事實。

華晝、暮、奈束苑、余伏、夕茉,所有人都作為那個可怖的小山丘的一部分,沒有任何反應的躺在那裡,尤其是當灰界看見背對着他的那一束在微風中飄動的黑紅色髮絲時,他感覺自己可能正在,或者已經墜入了瘋狂的深淵,可只剩一雙注視這扭曲景緻的眼睛的他,就連跪在地上痛哭哀嚎也做不到,只能不斷被衝擊着每一處神經的可憎事實折磨下去,踐踏着同伴們屍骸的低語,對着業已毀滅的天空肆意發出他狂亂無序的大笑,伸展開兩臂的他像是要不知身在何處的神看見他的偉績一般,感到眼睛都快要被狂怒與悲傷這兩種情緒給撕裂的灰界,最後看見的是將他徹底打入絕望的一幕。

低語那怪異的頭盔從中間開始產生了裂縫,徹底裂開后殘餘的部分分別朝左右兩側墜落了下去,灰這是灰界第一次得以一見化作人形的他的真實面目,那張和他看不出區別……應該說,根本就是灰界本人的臉,被深深烙在了他的眼底。

看啊,我的主人,這便是你的偉業,你註定的宿命,你將他們從輪迴中解放出去,全部都就此結束了,不是嗎?畢竟……

你最清楚不過,這是你最開始就該做的,阻止她的最有效辦法,便是給予作為活祭品的你們以死亡。

取回形體的灰界再一次通過如同鏡子的地面看見自己的臉時,殘留在發紅的眼角處的淚水仍不斷滴落在這沒有一絲溫度可言的冰冷之地,他再次聽見伴隨着鎖鏈晃動聲以及金屬摩擦聲出現的腳步,那只有着鋒利流線型構造的手甲,抓住了灰界胸前的衣物,將他輕而易舉的從地上拽了起來。

把這當做是慈悲如何?我的主人,畢竟什麼都不做結果也只能是由她……

伸出手推開抓住自己衣領的低語后,面色仍被陰影籠罩的灰界,手握大劍擺出了以往的架勢,將劍對準了低語,而後者很明顯是被灰界的舉動所驚到,就連他總是扭曲失真的聲音都在此刻透出了一些不同於平常的真實感。

我應該沒有看錯吧?你打算反抗?反抗這早都完成了的,名為命運的劇本?

你們註定會死,區別只不過是像那樣借我的手死去,或是按着她所計劃的那樣死去。

就算眼白還留有剛剛注視那些瘋狂景象時感到的抓狂而浮現出來的血絲,灰界也沒有移開他的視線,直視眼前同樣握住了劍柄的低語。

“我不會……讓事情變成那樣,我和你……不一樣!”

拖着大劍向前衝出的灰界,盡全力舉起了劍對準低語被鎧甲覆蓋的身軀劈砍下去,在劍刃落下的一瞬,另一把磨損更為嚴重的劍自然擋在了灰界與低語之間,大型金屬塊彼此之間以如此之快的速度相互碰撞,沿着劍身產生的震蕩快要讓灰界覺得他的骨髓都在這陣震蕩的影響下搖晃起來,不過,他沒有就此停手或是收回大劍,而是嘗試再次從其他的角度把劍朝低語砍去,但低語的動作,就像是早都知道灰界會瞄準哪裡進行攻擊一樣,只是調整了一下劍刃的朝向就輕而易舉的接下了他的斬擊,灰界也沒有就此停手,而是在諸多情感的驅使下越來越快的揮起手中的大劍,只可惜這樣的高速度明顯是以犧牲精確度為代價,簡單來說灰界現在完全處於慌了陣腳的狀態,只能憑感覺胡亂揮劍,一直以來他通過與低語在這個鏡像世界的戰鬥磨練出的技術,只剩下意志力的部分仍然起着作用。

乾脆利落的一記突刺之後,滿是划痕與缺口的大劍貫穿了灰界的胸膛,後者能在這一瞬感覺到身體里的所有溫度都在頃刻之間被悉數剝奪,隆冬也不可能造就的冰冷以寬闊的傷口為起點輻射狀蔓延至灰界的全身,就連骨髓都好像正被冰刺不斷貫穿一樣,可這寒冷又不是單純的低溫,而是伴隨着無法用任何一種語言說明的劇痛,逐漸撕裂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血肉,在這漫無邊際的鏡之世界中,他的慘叫也被無限放大,朝着黑暗的彼端擴散開來,而低語似乎等待這一刻已經許久,在灰界發出痛苦的慘叫時,化作一陣烏黑的煙霧沿着被破布纏繞的劍柄與大劍融為一體,使其散發出邪惡至極的黑色光芒,就算身處極度的痛苦之中,灰界仍然試着用他的手握住這把與他的劍似是而非的劍想要將其拔出,以此終結他所感受的痛苦,可在他的手掌與劍柄上纏繞的破布接觸的瞬間,他所遭受的痛苦就又倍增了不少,好像他是徒手抓住了高壓電線一般,本就已經快要在劇痛的作用下失去意識的他,現在遭受着更加激烈的痛楚,就連大腦所有的防禦機制也被碾為鹵粉,強迫他就這麼跪在鏡面似的大地上。

沒有出血,看似被粉碎的內臟也沒有從駭人的傷口中就此流出,倒在地上后灰界胸膛中的那把大劍就此消失不見,而他映在大地上的鏡像,露出了險惡笑容後來到鏡子的對側后消失不見。

時間未曾停止,可在場的人們卻在這時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動作,無論是拚死抵抗的余伏和奈束苑,還是充斥了會場四周的信徒們,而將雙手背過身後的大祭司,似乎早都預見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他讓人不寒而慄的微笑就算隔着面具也能夠讓人感到明顯的不適。

倒地不起的灰界旁邊,不知何時吹過了一陣可以被看見的風,黑色的風席捲過後留下的,是一個看起來比倒在地上的他要寬闊的多的身影,只不過那與其說是一個人,恐怕只能說是一個有着大致人形的影子,沒有任何可供辨認的細節或是容貌,而他彎腰低頭的姿態,像是剛剛從只有它能看見的鐐銬中掙脫一般,在這個影子現身的瞬間,奈束苑與余伏就同時感受到了,其身上不同尋常的威壓感。

仇恨與絕望在此刻沸騰一般席捲全身。

那影子尖銳的手爪正不斷重複抓握,揚起了他不定型的頭顱,看了一眼觀眾席上方的奈束苑與余伏后,就跳過了有着數百米距離的場地,在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