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啊……

暮。

雖說是別人給我的名字,不過,我很喜歡,寓意的話……她是怎麼說的來着,喜歡天象,所以就把我和那傢伙的名字弄成了一對的,他的名字是原本的姓氏加上了代表白天的“晝”,連姓氏都沒有的我就直接以代表夜晚臨近,對那一既非白晝也非夜晚的曖昧時段之稱謂作為名字,真的很有她的作風啊,雖說只是一個字,最開始也有覺得奇怪過,不過也多虧了她,我和華晝共有的姐姐,我逐漸喜歡上了這個新名字,也完全不會再去在意別人對此有什麼看法。

只不過,現在似乎還不是談及她的時候,我和華晝仍在為了尋找可能仍在這世上的某處徘徊的她不斷努力着,比如為那個神秘的女孩(   )效命之類的,聽從她的指示來回奔波,只因為她確實掌握着一些和姐姐有關的消息,就算是再怎麼渺茫的希望,我和他也只能像這樣死命的抓住不是嗎?即使是在知道了她也已成為像我和華晝這樣的……祭者的現在,依舊如此。

她為我和那傢伙做了太多,太多,拋開那些不談,又有誰能輕易的捨棄自己的家人呢,如果遇到那樣性格惡劣的傢伙,總之先揍一頓就對了,即使我和華晝與她的姐弟和姐妹關係僅限於年齡上,沒有任何血緣,可這完全沒有妨礙她像是真正的姐姐那樣疼愛我們,就算是在最後,她也依舊像個笨蛋似的,不顧一切的……讓我和華晝逃出了異對局的層層包圍,真的是……笨啊……

不,沒有,我只是最近有些犯鼻炎,鼻子不舒服的時候多少也會流些眼淚,你懂的吧?(捏動指關節的響聲)

硬要說的話,華晝那種沒長腦子的類型已經談不上笨不笨了,而她……想了想,我還是更願意用“不擅長表達自己”來形容她,總是在為身邊的人着想,卻沒有合適的辦法去讓他們直觀的明白……無論如何,我和華晝最重要的目的都是將她帶回身邊,無論她成為了什麼。

談談我自己?這不是正在說嗎,沒有她的話,現在坐在這裡被誰問些什麼也早都是痴心妄想了。

我也不是什麼擅長言談的人,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可以保持沉默的時候,在我自己看來的自己,說真的沒什麼特別的,興趣?駕駛機車,近身格鬥,還有縫……沒什麼,最稱得上獨特的,也只有不會笑這一點了吧。

嗯,最開始還沒有什麼感覺,平時的話就算沒什麼機會笑,但至少也能在必要的時候出於稍微笑那麼一下,直到我意識到就算是遇到開心的事情,面對最重要的人,自己卻連微笑都做不到是一件可悲至極的事為止,我才真正意識到了神的無情,我對於神或者惡魔之類的存在沒有什麼實感,也沒特意去考慮過它們是否真的存在,畢竟那不會對我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事物的變更取決於人的行為。

至少在那一個瞬間來臨為止,我一直如此堅信。

“快些……快些離開吧!華晝!帶着暮快走!”

在耳邊不斷迴響的,除了姐姐為了讓華晝帶我離開現場而持續着的,已經變得不像她原有聲音的叫喊,就只剩沒有間斷的槍聲,剛剛被姐姐的家庭收養的時候,我還對過年的時候燃放的鞭炮感到過害怕,但現在看來,那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我看見了無處不在的異對局成員,穿着統一的制服,拿着一樣的槍械,就連槍口的指向都毫不例外,全部都對準了擋在我們身前的她,我緊緊的抓着華晝的衣袖,依靠還能勉強立住的雙腿站在地上,我記得那時的全部,抓住他衣袖的手顫抖的有多麼厲害,因為無法對眼前所見之物感到確信而睜大到快要撕裂開來的雙瞳,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在我和他眼前的,毫無疑問還是平日里溫柔善良的姐姐,可她的身上,卻逐漸出現了我和華晝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可怕變化。

總是精心修剪的中長發里長出了人類絕不可能長出的器官,一對刺向天空,彎曲而尖銳的犄角,就算在她的身後,我和華晝也能清楚的看見自她的眼睛裡不斷飄出的,飄舞着的纖細火焰,那火焰的顏色也是我從未見過的,黑與金色沒有規則的不斷變化,而她擋在胸前,用以阻擋從四面八方飛來的子彈的雙手,早都變得看不出是她原來那對沒什麼力氣可言的臂膊,在深黑色的,看起來像是外骨骼一樣的東西的纏繞下變得十分粗壯,被子彈打穿的衣物下露出的也不再是皮膚,而是與纏繞在她雙臂上的事物同樣的物質,就連手指都被那堅硬且鋒利的物質覆蓋,化作利爪,而子彈不斷擊打在上面和其他部位發出的時而清脆,時而沉悶的響聲更是一次次撕扯着我的意識,當時的我難以想象,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被全自動步槍的集中火力打到體無完膚,卻還不曾倒下,在槍聲停息的間歇,她就這麼沖向了根本數不清有多少人的包圍網,而在我和他身後傳來的聲音,完全變成了怪物的咆哮。

我沒有中途的記憶,可能是因為這悲慘都不足以形容的場景當時對我的頭腦和心靈造成了太大的衝擊,唯一記得的只有我哭着,無力的扯弄着華晝,讓他不要就這麼拋下姐姐的樣子,那是我認識他以來,他為數不多的幾次展露在我面前的決絕,他一言不發的按着我的身體,艱難的抓住我的手在槍林彈雨中前行,在發現我連走路都辦不到之後乾脆將我背了起來,無論我如何掙扎,如何哀求,他都沒有停下腳步,等到我總算感受到他停了下來后,淚眼迷離的視線看見的卻是再次將我們團團圍住的異常現象對應局士兵。

“暮,稍微下來一下,這樣的話可沒法跟他們幹了啊。”

“你在……你在說什麼啊!你看不見他們有多少人嗎!?”

“我知道啊!可再怎麼說,世上也沒有讓妹妹去給自己開闢活路的混球哥哥吧,所以……嘿!看好吧!!”

指着我們的步槍早都解開了保險,這是就連華晝都能輕易明白的事,因為他們出現在視野範圍中的時候就沒有做出過任何勸降或是警告,他們來這裡,就是為了將我們趕盡殺絕,我伸出的手還未能夠到華晝,而他卻已向前沖了出去,刺耳的槍聲也沒有任何延誤,即時在耳邊響起,頭腦里所有能被稱作是想法的事物像是被無形的手擠了出去一樣,數不清的子彈在我的眼前飛向衝出去的華晝,槍聲響起的一瞬,他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的樣子就好像已經映在我的眼中。

“住手啊……!!!”

我的聲音相對槍聲而言實在是太過微弱,持續的槍聲不斷很輕易的掩蓋了我徒勞的挽留,而子彈也已到達了華晝的各處要害……我為什麼能看見?為什麼能看見子彈那樣擁有高速度的物體在離開槍管的一瞬爆出的火光,就連它刺破了空氣,在空中行進的軌道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華晝的動作也像是被按下了慢放一樣,逐漸遲緩下來,就算是他這樣的白痴在這種時候再怎麼突然想要展示自我,其他的事物也不可能有配合他的道理吧,可槍托傳來的后坐力對士兵們造成的震動,在現在的我看來也如同表演般誇張,本該輕微無比的震動,被他們以無比穩定和有序的方式體現出來。

我看見了轉瞬即逝的光芒,那是明亮到在短短的幾秒間,就讓視線只剩下一片純白的強光,一切都在這光芒的籠罩下消逝,無論那些士兵,還是華晝,甚至是我自身,當光芒消散,留下的便是處於另一極端的,最為深邃的黑暗,對於自己正站在地上這件事,我本不該有任何懷疑,可在這樣的深暗中我沒有感受到腳下有任何有着形體的事物,由下至上的風是我在這黑暗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事物,它讓我意識到,我正在朝什麼地方不斷下墜。

由點開始成片浮現的星光,這是我無論何時都從沒見到過的絕景,我在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個夜晚都未曾見過無垠星空,無數色彩串聯在一起,形成了擁有比彩虹還要斑斕的顏色,如同綢緞的光帶,也可能是只能在電視上偶爾看見的,所謂的極光,類似於那樣的東西覆蓋了整片星空,可極致的色彩與閃爍的星耀間沒有任何衝突,反而是完美的調和在一起,一同成為我不知何時抵達了的這個奇異空間的基本,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不可思議,在看到這些之後,我居然還留有足夠理性來告訴當時的自己,至少這裡肯定不是真正的太空,否則這跟之前沒什麼兩樣的順暢呼吸就根本無從解釋了。

無法解釋的事,似乎也僅僅是從現在開始。

墜落的感覺持續了很久,直到我不再能感覺到從下方吹過臉龐和頭髮的陣風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重新站在了地面上,蔓延着奇特色彩的星空仍然在我的頭頂,只是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這個有些不可思議的……破舊的石磚上,當我的注意力總算能夠從這像是要將我的靈魂都抽出軀殼的浩瀚星海之中移開時,卻又很快被第二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事物奪去了目光,一座神殿,我對於神話故事或者類似的東西從來都沒有抱有過哪怕最基本的興趣,可我眼前所見的一切都讓我在第一時間聯想到“神殿”這樣脫離現實的建築名稱,林立的柱子沒有一根完好,全部都像是經歷了不知多麼久遠的時光洗禮,只剩下一些參差不齊的半圓柱體,不過就算是在這麼遠的距離下去看,殘留的那些精美雕刻,讓我不得不泛起一個對平常的自己來說可能有些蠢的念頭……懷疑那些柱子是否真的出自人類之手。

光是那麼簡單的一瞥,我都能輕易的意識到那些複雜而多樣的紋飾絕對無法用刻刀雕刻出來,它們與石柱之間的契合程度就像是直接從柱子里長了出來一樣,凝固了的火焰,被靜態化的自然現象……就連我這樣對文學沒什麼了解的人都能輕易做出這樣看起來很有深度的感想,而這也不得不讓我更進一步的懷疑那些柱子是否和看起來一樣,由白色的石膏構成,只不過在這樣昏暗的環境下,被陰影覆蓋了的黑色更接近於白與灰的混雜,看到通往上方的階梯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向那裡走去,當我邁出步伐的時候,我才真正切實感受到了這座神殿究竟有着何等驚人的空曠程度,環顧四周,竟看不見這由有些突起的石磚鋪就的地面究竟在哪裡完結,更為重要的,是隨着前進的步伐開始不斷在耳邊響起的嗡鳴,最開始我以為那不過是風聲,畢竟在能夠呼吸的宇宙里,有風應該也不是什麼太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可當這低沉的聲音逐漸放大,它們就開始像電流那樣從大腦中一閃而過,最開始認為是風的想法也被完全否定,風是不可能說出如此有秩序……統一而協調的話語,就算沒法理解內容,我也開始明白了這聲音是來自眾多我無法看見的什麼一同念誦的詞句。

時至今日,我也還不能斷定與她的邂逅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她帶給了我力量,可我失去的……

登上高聳的階梯之後,我眼中的全部事物都在一個人影進入視線后變得聊無意義,剛才還覺得無比壯闊的繁星之海與充滿神秘氣息的老舊神殿,眨眼間就如同飛過眼前的塵埃般不值一提,變得沒有意義的並不僅限於我在這個奇異的空間中所見的一切,就連記憶中那些我絕不會忘記的人們也逐漸變得淡薄,昔日的親人,朋友,就連華晝與她都好像只是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路人一樣絲毫無法引起我的注意……就算在這些想法產生的瞬間就本能地感到了罪惡與反胃,我卻仍然無可救藥的笑了起來,那真的,是我此生遇到過的最噁心的事情,不過很快我就連罪惡感都遠遠拋到了一遍,我十分確定,我愛上了某人,出生至今第一次對誰懷有那種不屬於家人和朋友的,額外的愛意,而這逐漸濃烈起來的愛意所指的對象,就在離我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用她那雙能夠洞察一切事物的眼睛注視着我。

“歡迎,被選中的人,未成神的神啊,我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當她如奏樂般音聲響起,我才總算感到四散的理智恢復了些許,就差那麼一點,我可能就要跪倒在她那一身華麗的黑金色禮服面前,但心中那份想要觸碰她,甚至擁抱她的情緒卻沒有什麼變化,就算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足以讓我意識到她也是一名女性,準確來說是與我年齡相仿的少女,黑色的長發垂落至她的腰間,劉海的髮絲間,那雙眼瞳有着勝似日光的金色光輝,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抑制住內心仍在爆發的情緒,我才得以向她拋出了唯一的問題。

“為什麼……帶我到這裡?”

“賜給你能夠拯救他的力量,能夠讓你跨越這等絕境,到達更加久遠未來的力量。”

理解了她的意圖,在她留下一個我此生見過的最為粲然的微笑之後,我不由分說的握住了她伸出的手,神殿與星空一道消失不見,我來到了更加純粹的世界,或許那裡連世界都稱不上。

海,天空,以及真正的神,我能形容部分的大概就是這樣。

無論是誰,無論抱有怎樣的信念,或是經歷了怎樣的人生,在到達祂的面前之後,便會明白那一切全都有着可供追溯的“根源”,不同於任何一種神話或是傳說的描述,也不需要任何質問,懷疑,只是看見了祂,你就不得不相信,神確實存在於人類難以想象的遙遠世界。

獻上吧,奪走你原有的,方能賜你所沒有的。

遵照神的意志,我向祂奉獻了祭品,雖然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祂究竟奪走了我的什麼。

簡直真的像是遊戲里切換場景那樣,從任何書籍或是知識都不曾描繪的遙遠世界回到現實,只用了一次眨眼的時間,而當我再次看見華晝的時候,衝出去聊點他似乎也帶着和我一樣有些複雜的眼神對望回來,短短一瞬,我甚至因為大腦還沒能適應在短時間內切換不同的理解形式的獃滯在了原地,不過,在看見那些仍然對準他的槍口后,模糊的意識立刻得到了清醒。

我看見了之前在這裡從未看見的事物,一些淡灰色的痕迹在我自己和華晝的身側不斷扭曲,那些士兵們的身邊也有同樣的事物漂浮着,循環着,明明我連它到底是什麼都不清楚,卻好像是看見了一件稱手的工具,動作也如同騎上機車后扭動把手來發動引擎那樣流暢。

我憑藉自身的意志,將自己身邊那些淡灰色的浮動物改變了形狀,而後發生的可以說是與之前我所看見的完全相反的現象,明明只是抬了一下手,可我的手卻以難以想象的高速一下子舉向了天空,而包括華晝在內的所有人在我眼中的行動速度幾乎可以說是停滯下來一般遲緩,光是一次眨眼,他們都需要花上四五秒的時間,而華晝也像是在演默劇那樣,保持着誇張的動作不斷接近嚴陣以待的士兵們,他或許不會知道,我連他們的手指扣動扳機那樣微小的動作都全部看在了眼裡,這世上的一切好像慢的都快要停頓下來。

不管怎樣,我不會放任這樣的好機會在眼前流失,抓起了華晝的手臂后,我居然就這麼順利的衝過了士兵們之間狹小的間隔,他們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不過華晝也還是保持着衝出去的姿勢被我拽着跑出了很遠。

等到眼前已經看不見任何異常現象對應局士兵之後,我才鬆開了抓住他的手,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肺里的所有空氣被突然排空,就像是被一塊無形的巨石壓住,我瞬間癱倒了地上,氣管被壓迫到連說話都很困難,明明只是用不那麼快的速度跑了一小點距離……這也是我初次感受到,“能力”帶來的副作用。

“噢噢噢噢!你剛是怎麼做到的!?簡直跟閃電俠似的!!!那些人的子彈都沒一發能追上你,我感覺都跟飛了一趟似的!”

仍然大口喘着粗氣,可比調整呼吸更讓我在意的,是華晝剛剛究竟看見了什麼。

“什麼……意思……?”

“啥?你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啥嗎!?”

一片空白的大腦,急促至極的呼吸,這些都讓我不得不對他的提問做出了否定的回答,直到許久之後,我才通過他的複述得知了當時的情況,並藉助我對在當時感覺到的一切留下的微弱記憶,逐漸理解了一個讓我無比驚訝的事實。

我看見的那些奇怪的淡灰色漂浮物,似乎就是“時間”這一概念的具現化,而且並不只限於看見它,當我伸出手的時候,手指也能夠確實的觸碰到它,操作它,將它塑造成我需要的狀態以此來加快或是放緩時間進程,不過,通過諸多實踐我也開始明白,前者加速的並非是周遭的時間,而是我自身所持有的,在那之後又過了許久,我得以僅靠意志就將這些可以在能力開啟時清晰可見的“時間”隨意扭曲,就連讓它短暫的倒退也做得到。

無法去笑,無論是微笑,大笑,還是苦笑,這些表情都已完全與我無關,就連我都已經忘記,只是失去了笑容的自己究竟在什麼時候因為淡化的感情而徹底變成一張撲克臉,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會繼續這明顯不是什麼好事的工作,直到與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