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還沒有發生,什麼都還沒有改變。

夕陽仍未落下,城市的燈火卻夢幻般的點亮起來,不同以往的街燈都被一團光芒所包覆,而來往的行人,無論是誰臉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今天是一個值得如此開心的節日,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些笑容與愚人節這一天的主題十分符合,那就是愚弄與快樂,而身處這份平和中的余伏,也全心全意的去感受這專屬於夜晚的繁華,就算沒在臉上體現出來,但他的心裡早已被那種淡淡的甜蜜與幸福感所填滿,他在嘈雜的人群中不斷尋找,現在應該正在某處等待他的一名女孩,兩人的關係自不用多說,當然是在許久之前就已約定了終身的模範情侶,雖說在愚人節進行約會顯得有些不那麼合時宜,可這也是余伏在無奈下做出的決定,假期只有今明兩天,如果不現在就來見她的話,他就不得不在第二天就要回去工作這一讓人心煩的前提下與她見面了,幸運的是,他愛着的是一位相當具有包容性和理解力的女孩,在他早上這麼說了之後,她便在幾十分鐘前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已經來到了這條街道。

“啊……!在這邊在這邊!”

撥開人群,總算出現在余伏視線範圍內的尹熙不斷朝他揮着手,余伏也在看見之後立刻朝着她的方向跑去,中途的人群像是早都料到了這一點一樣,配合著他的步伐自覺向兩側散開,流出足夠的空間給這久未謀面的兩人,想都沒有多想的余伏更是加快了步伐,總算到達了她的面前。

“抱歉了,尹熙,等了很久嗎?”

“確實很久了呢,畢竟……我都那麼凄慘的死掉了,你也沒來救我。”

“什麼?”

在余伏與她對視的瞬間,前者就在突如其來的恐懼感驅使下,向後退了幾步,原因簡直不能再顯而易見,他眼前的尹熙不知何時開始,在外觀上發生了讓他不得不如此害怕的變化,那件余伏親自挑選的白色連衣裙突然浮現出像是鱷魚留下的巨大咬痕,而後貫穿了尹熙的身體,破損的衣物甚至向那通透的牙印里陷進去了些許,而鮮血隨即從黑漆漆的傷口裡溢出,比這些更讓余伏驚恐不已的,是尹熙即使突然遭到了這樣巨大的損傷,看着他的眼神卻還是滿懷着對他的愛意,好像她根本對這些傷痕沒有任何感覺一樣,余伏越是後退,她就越是主動上前,當她伸出的右臂整個斷開摔在地上時,余伏已經覺得思維快要因為壓倒性的恐懼而徹底崩潰,他甚至在短暫的一瞬產生了想要就這麼挖出自己兩顆眼球的可怕想法,來避免繼續看着這既荒誕又恐怖的場景,任由其摧殘已經開始支離破碎的心智。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這樣?!發生了什麼啊!?”

歇斯底里的發問似乎並沒有讓尹熙感到奇怪,可她最後還是停下了腳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余伏。

“為什麼要這麼問?你明明是最清楚的人呀……最清楚自己是多麼的無力,多麼的軟弱。”

印象里總是軟綿綿的溫柔聲線在回蕩的混響中逐漸變化,變得更為冷艷,嫵媚,像是要引誘他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般,而她的頭髮也在一瞬間染盡了永夜的漆黑,一陣攜卷着黑金色光輝的風吹過後,華貴的禮服被附着在她的身上,當余伏看見那雙比太陽更加引人注目的赭金色雙瞳時,便不得不去接受尹熙已不在此處的事實。

與取代了尹熙的神秘少女一同,周遭那些為余伏和尹熙的再會歡呼喝彩的觀眾配合著時機發出了驚恐至極的慘叫聲,身形扭曲的怪物突兀出現在他們身後,用它們的尖牙利爪或是附器,讓歡樂的人群四處濺起鮮紅的血色,腥紅的花開滿了余伏視線所及的每一寸地面,無論余伏逃向哪裡,這片絕望的景色都緊緊尾隨在他的身後,無法擺脫,嘶吼與咆哮,哀嚎與尖叫,像是要就此刺穿余伏的耳膜般沒有一絲間隔的響起,光之螺旋從高樓的間隙直衝天際,將這腥紅的大地與佔據了天空的暗紅雲層連接起來,這道呼嘯着的黑色龍捲里不斷亮起,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暗淡下去的是耀眼的金色光輝,余伏也在此時驚恐的發現,那些怪物停止了對人們的殘害,與那些還活着的人一同朝着這異樣的風暴下跪,而後匍匐在地上向其獻上自己的敬意,血色之雨也開始從暗紅色的雲層間傾注在本就已是一片鮮紅的大地上,這是佔據了余伏視線的是被懸掛在高樓外牆上,與周遭建築顯得格格不入的巨型鐘錶,鐘面上的時針與分針正分別指向21時與34分,結束了膜拜的怪物與人群瞬間將余伏圍了起來,一同發出做作至極的古怪笑聲,在這鬨笑中,余伏只能以雙手捂住耳朵,蹲踞在地上無助的大喊……

“夠了!”

在神智得以完全清醒前,怒吼聲就響徹了這空蕩蕩的廢舊工廠,半趴在摩托上的余伏瞬間直起了身子,睜大眼睛的同時顯得有些呼吸急促,總算從噩夢中掙扎出來的他沒有花太多時間就讓心緒平復了下來,畢竟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夢魘,自從那改變了他人生的,人類史上最為糟糕的愚人節過後,只要他閉上眼睛,類似的夢境就會無數次侵擾他的思想,無處可逃的可怖記曾一度將他逼上絕路,只不過那也在他意識到“活下去才能復仇”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后被他逐漸克服,抬起搭在摩托車把手上的右手,他還能看見殘留在指尖的輕微顫抖,不斷增強的實力與意志讓他戰勝了數之不盡的險境與危難,可唯獨這源自心靈的陰影,是他怎樣都揮之不去的,無論他再怎麼清楚自己比起那個絕望的時刻已經強大了太多。

將心中的不爽與唾沫一起淬在地上后,余伏調整好了姿勢,把車鑰匙插入后全力扭動把手發動引擎,準備離開這個可能最近還會再次造訪的訓練場,就在摩托引擎的轟鳴響徹了整個工廠時,從背後傳來的一絲相當冰冷的敵意讓余伏即刻停止了動作,在轉身的同時拔槍射擊,在他急速調轉了角度的視線固定之後,他便領悟到離開這裡或許要花些時間的這一事實。

披着熟悉到快吐出來的黑色布料,一言不發的擺出了攻擊態勢的人影不知何時靜默着佇立在了余伏的車后,而幾秒前,余伏就這麼看見這個人影以幾乎和他扣動扳機的時機完全一致的動作,以側翻閃過了這一發本該直接命中心臟的子彈,不過,余伏沒有浪費哪怕一秒的時間思考是什麼原因導致那樣,而是即刻從摩托車上翻越下來,在人影主動出手前立刻拔出另一隻手拔出插在腰間刀鞘里的匕首,在這個人影進入視線的瞬間,余伏就已明白了他的身份,根本無需特意去尋找其他的證據,那種連他身上的長袍都無法隱藏起來的兇惡與仇恨在這樣的近距離下更是暴露無遺,與那一晚在演出的會場上見到的,出現在灰界身邊的黑影完全一致,他究竟是什麼這當然不是余伏需要去考慮的問題,他此時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要通過怎樣的方式去消滅這個難以言喻的傢伙上,就算可能會造成什麼損害,那也是之後再去考慮的事。

左臂在短時間內爆發出的力氣讓余伏揮出的匕首都在空中留下了些許殘影,而這會被面前這個人影閃過也是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本身這一擊就是用來掩飾的幌子,在刀尖對準了黑影被黑袍隱藏起來的脖頸的一瞬,他將匕首刺了下去,可這個通體漆黑的人影也展現出了與余伏的反應速度相當,甚至是在其之上的高速動作,在匕首刺下的同時,他就將完全收在黑袍裡面的右手迅速向上打去,可以匕首的貫穿力,就算是想用手去打到一邊大概也只能是手和被瞄準的要害一起刺穿……

金屬交擊的響亮聲音回蕩在工廠的四周,余伏看見的,是一隻堅硬的手甲正牢牢握住匕首的刀刃,黑金色的塗裝與鋒利的外型讓他當即想起某個他最為憎恨的女人,只不過余伏當然知道要質問她是不是又弄了什麼鬼名堂也同樣得是打倒這傢伙無事離開后的事了。

對準要害猛的使出一擊直踢的余伏,在人影拉開距離的時候得以奪回匕首,轉身的瞬間,他的眼中再次亮起黑金色的光輝,瞄準了他的數道要害之後依次開槍,可面對這些根本沒有按照彈道飛行的子彈,被黑袍所籠罩的人影做出的舉動卻讓余伏開始感到了棘手,沒有躲閃,而是立刻移動到旁邊堆成小山的廢舊零件後面,那些追隨着他行動軌跡的子彈隨即全部打在了零件堆的表面,發出一陣雜亂的叮噹聲,必定會命中的子彈,並非是指一定會造成命中的這一“結果”,而是一定能導致事情如此發展,然後使其命中的“過程”,可對余伏來說,這是他獲得能力以來除了奈束苑外第二個做到了閃避被命中這一“結果”的存在,但現在,他沒有時間用來做出太多驚嘆,不斷嘗試瞄準他身上更多的要害后將彈匣里剩餘的子彈全數打出,而黑影卻如之前做的一樣,利用靈活的高速動作將其悉數閃躲,被余伏突進到難以閃避的距離后,他就舉起覆蓋了他半隻右臂的黑金色臂甲直接將子彈檔下,而他格擋的時機簡直就像是看穿了余伏的判斷般準確,可讓余伏不得不開始小心謹慎的,是越來越接近真實的某種不詳預感……

雖然只是短短几瞬的交戰,可余伏能夠明顯感覺到,這個黑傢伙做出的許多反應都無法以常理解釋,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他的戰鬥方式一樣。

無論怎樣在雙方拉開距離的短暫間隙,嘗試回憶起是否曾在某處與這個黑影戰鬥過,再怎樣試着將記憶里數之不盡的敵人與面前不斷發出險惡反擊的影子比較,余伏也沒有得出任何答案,應該說,他印象里和自己交戰過最長時間的敵人,在那長達幾周的時間裡都沒能做到像這樣簡單的看穿余伏的反應,在不知不覺間,先手出擊的余伏被逐漸壓制,甚至被逼迫到開始專註防守,不斷利用周圍環境和射擊來保證不會被那個黑影過於接近,這樣的事態當然讓余伏感到焦躁,他的攻擊已經被黑影化解了數次,在子彈飛出槍膛的同時立刻飛躍到附近的廢件堆後面,將子彈全部引到廢件堆上,揮出匕首的時候立刻拉開恰到好處的安全距離,然後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對余伏反擊。

一記掃腿后緊接着將藏起的匕首刺出,在黑影拉開距離的瞬間拔槍射擊,余伏的動作沒有一絲間隔,幾乎是在使出一招的同時就已考慮好接下來的兩招該如何是好,突刺,劈砍,尋找機會更換彈匣后持續開火,充分利用肢體每一次變更姿態時的勢頭順勢用處將力量最為強化的招式,可以說余伏現在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境地,腦海里只有想要打倒這個黑影的戰鬥慾望在不斷激蕩,若是有第三者在一旁觀看,恐怕已經很難看清他們此時的動作,黑影即使沒有像余伏那樣持有多種武器,可僅僅是利用覆蓋了右臂的整隻臂甲就能夠同時做到防守與進攻,無法迴避時立刻抬起右臂精準的格擋下變幻無常的子彈,當余伏為了用刺中他而接近的時候果斷揮處他的右手,手甲鋒利的尖端輕而易舉的割破了余伏身上的衣物,在他的身上留下更多的血痕,而余伏在打空了最後一個彈匣后,不得不拔出了另一把匕首,繼續與黑影對峙起來。

Z市開發區的遊樂園

真是服了,就這麼小的一點地方居然還能跟丟了。

暮暈倒之後,灰界就不得不帶着她和夕茉原路返回提前退出了鬼屋,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找到了附近一個沒什麼人的休息區域進行修整,站在長椅旁邊不斷向四處張望的灰界略感尷尬的聽着(     )的指責,而夕茉正坐在長椅上,輕拍着已經蘇醒過來的暮的后想要緩和她的情緒,暮雖說醒了過來,但從她還有些蒼白呃臉色來看要立刻行動起來恐怕還是有些困難。

“我也沒想到他們兩個走的那麼快啊……話說你直接叫他們回來不就好了?”

啊……

“怎麼……?你該不會是想說……”

從(     )沒有和往常一樣,留下自信至極的話語后立刻做到某事的反應來看,灰界產生了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剛剛我在你們前面的幾個房間逛了逛,聽見你這邊好像出了什麼問題就直接過來了。

“所以完也全不知道他們去了哪是吧……”

小問題啦小問題,用心靈感應叫他們過來就是了,不如說真是兩個心大的傢伙啊,重要的同伴都沒跟上居然還有心思去別的地方閑晃。

藉由(     )的無心之語,灰界才意識到了一些莫名的違和感,華晝那種大大咧咧的姑且不論,明繪如果發現他和其他人沒跟上來肯定是不會就這麼離開的,那難道……

和你想的一樣,果不其然的遇上了點小麻煩。

“什麼……?”

不過,華晝說是一會就能解決的樣子,我們過去的話好像會更不好辦所以……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繼續去找些樂子吧 。

“所以他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灰界沒能壓制住衝動而大喊出來的疑問,讓正在座位上繼續照料暮的夕茉在一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察覺到這一點后灰界趕忙走了過去向她致以歉意,逐漸恢復過來的暮似乎也因為意識到了什麼而側過頭來看着灰界。

“華晝他們怎麼了……?”

這麼緊張幹什麼,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只不過是遇上了好像是異對局的人……啊,似乎是熟面孔呢,總之現在他們倆正在想辦法甩掉她,我們如果過去的話只會增加目標……他是這麼說的。

“可就算這樣……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那你說說怎麼辦,帶着還沒恢復過來的暮一起過去摻和一腳,然後讓本來還只是有些懷疑的對手徹底認真起來進入戰鬥態勢?打起來之後保不準還會有異對局的增援過來,嗯,想想也是呢,反正我們是沒什麼所謂,不過那些沒有任何防備的遊客們……要知道,有些時候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相當不錯的應對方法。

“明白了……那現在要做什麼?”

雖說(      )在出發之後就再也沒有展示出物理層面上的形態,可灰界總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憑空看見了(      )那道一如既往,在什麼目的達成之後必然會顯露出來的壞笑。

還用說嗎?難得來一趟,當然是繼續找樂子啊。

在暮恢復到可以可以獨自行走後,灰界和夕茉與她一道離開了休息區域,重新走進了人聲鼎沸的園區,中途無論灰界再怎樣努力的試圖在人群中找到華晝和明繪的身影,終究也沒能如願,但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的狀況仍然十分正常,各處遊樂設施前依然排起長度驚人的隊伍,不過灰界等人的目的看起來十分明確,在離開休息區域之前,便已經決定了去向。

去坐摩天輪吧,從高處俯瞰一切的感覺,只要體驗過一次后肯定會就此變得欲罷不能的。

雖說不是認同了(     )的說法,不過暮還是在夕茉也想要前去這一前提下同意了她的想法,再加上她也清楚以現在這副剛緩過來勁的身體去玩些在別的方面比較刺激的設施完全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所以,摩天輪也還算是個不錯的替代選項。

購票完成後,灰界帶頭排在了同樣驚人的長隊後面,當他還不死心的在四周探望時,暮從身後排了一下他的肩膀。

“嗯?”

“一會你一個……不對,總之我打算和夕茉一起坐另一個觀光倉,可以嗎?”

“噢……倒是沒問題,怎麼了嗎?”

“沒什麼……你也知道,雖說現在她對夕茉似乎已經沒有像最開始那樣抱有敵意了,可還是讓人有些不放心,再加上我……實在是不覺得能和她合得來。”

對於暮的話語,(   )居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連灰界也沒有聽到她抱怨什麼,可能是又趁着排隊的這點時間跑去了哪裡……說到底她似乎壓根就沒有和灰界他們一起老老實實排隊的必要性。

在工作人員拉開觀光倉的側門后,灰界對着站在前方另一個入口,正對自己揮手告別的夕茉也揮了幾下手作為回應后,一個人坐了進去,在工作人員關上門后的幾分鐘,摩天輪就開始了運轉,感受到自己正在上升的灰界下意識的將視線從窗外的長隊轉移到了地面,現在的他,如果說是正如(      )說的那樣完全不擔心明繪和華晝那邊的狀況,全身心享受玩樂自然是不可能的,應該說,剛剛還在窗外不斷打探的他仍然沒有看見遊樂園的某一處,至少是他視線範圍內的地方出現異常,這讓他越發不知道究竟是該為此感到焦慮還是高興,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窗外的風景已經產生了非常大的變化,觀光倉隨着摩天輪整體逆時針的運轉方向被帶至了半空中,已經可以俯瞰到整個遊樂園的大部分設施……雖說多少已經料到(     )肯定會突然出現,可當灰界真的發現她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坐在了對面的位置上,還是讓灰界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個高度的話沒問題了,誰都不會看見這裡。”

在灰界發出無意義的疑問前,(     )就將其率先回答完畢,在灰界思考該說些什麼的時候,(     )將胳膊抵在了窗邊的檯子上,用手撐住下巴,饒有興緻的欣賞起窗外越來越微觀化的景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