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她究竟想幹什麼?”

即使是坐在十分舒適的皮革椅上,暮心中的疑惑也沒有減少一分一毫,其中當然也有對所處環境感到不適應帶來的一些反應,更別提像旁邊的夕茉那樣滿臉興奮的趴在傾斜的車窗上不斷細數亮着近光燈從對側車道行駛過去的各種車輛,明繪看起來倒是早已習慣了乘坐這種很難在日常生活中得以一見的交通工具 ,默默坐在另一邊的車門旁聽着有線耳機里放出的音樂,並不是她無意參與對話,只是她在上車后,在奈束苑的幫助下恰巧找到了之前十分中意卻一直無法找到的歌曲,於是就決定在到達目的地前的這段短暫時間裡先行享受起來,因為她很確信,在這之後的場合她會有足夠的時間與她仰慕的歌手,以及其她的任何人進行交談,至於坐在她們三人對面的奈束苑,當然是這一行人中最為放鬆,以及心情最為愉悅的那位了。

“信上不都寫明白了嗎?最近一段時間經歷了這麼多事,(     )大人想藉此機會讓大家好好放鬆一下心情,還能怎樣呢。”

“所以說我在意的就是這一點,余伏那種本來就不太合群的人我能理解,為什麼灰界和華晝都沒被邀……仔細一想,好像就沒有叫一個男性來參與啊。”

“現在才察覺到嗎?也無所謂的吧,我跟他們幾個也沒那麼熟,再說了,你總該知道女子會之類的場合吧?”

“我當然知道,可第二個問題就是這個,隨便找個什麼餐廳去吃飯或者去KTV之類的玩也可以吧?為什麼非得是……”

“澡堂?”

不知何時已經摘下耳機,將其纏繞在手機上收好了的明繪,在十分恰當的時機接過了暮的話茬,就算是現在,話題的走向似乎仍然沒能讓夕茉的注意力從窗外燈火輝煌的街景,以及她手邊各種有趣的按鈕上轉移回來,其實也完全沒有那個必要,夕茉當然是在清楚的了解了(     )寄來的信件上寫下的簡短內容后,才會跟着暮她們一起登上奈束苑叫來的這輛豪華轎車,距離收到信件也不過才有幾個小時,回到基地,以及本來就在基地里的女孩們在各自的房間門前看見了被放在地上的信件,拆開后不約而同的趕到會客室尋找(     )的她們很快就意識到,彼此收到的是有着同樣內容的信件。

日安,在連日的奮戰與探索下,相信各位的身心已經多少感到了疲憊,為此,我準備了像這樣的小活動聊表心意,希望能讓各位在這繁忙日常中快要喘不上氣的心靈得到一些寬慰,今夜二十點整前,請到x區x街x路的【御泉池】來,我會在此恭迎各位,入場券隨信奉上。

巧合的是,當時華晝正好拖着灰界出去散步,而余伏本就還在外面不曾回來,因此她們可以說是在徹底隱秘的狀況下就接受了(     )的邀請,夕茉雖說還是對(      )有所顧及,可在連她都收到了邀請函這樣的前提下,她當然不會再對(      )感到什麼畏懼,看見夕茉開心又期待的樣子,暮又怎麼可能說出“因為太可疑所以還是算了。”這樣刻薄的話,而明繪只是想藉機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罷了,至於奈束苑,別說是去澡堂這樣的小事,就算(     )在信里寫着“去地獄”這樣過分的事她都會照辦不誤,何況這只是一場有着(     )滿滿關懷的盛邀呢。

“哎?這就到了嗎!?我還想再試一下那個按了就會有小冰箱的按鈕來着……”

“想坐的話以後有機會和我一起出門就行了。”

揉了揉夕茉的頭頂后,奈束苑和她一同首先走下了被從外面拉開的車門,暮與明繪也緊隨其後,對早都習慣了被人矚目的奈束苑,正顧着一溜煙跑上階梯的夕茉以及完全不在意這種事的明繪來說,遭到附近的路人圍觀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而對走在最後面的暮來說這就不太好受了,再怎麼說剛才搭乘的交通工具實在是在各種意義上過於顯眼,就算被當成是什麼大人物也是理所當然,再加上她本就不怎麼喜歡高懸在樓梯上方,那個看起來過於繁雜的招牌發出的彩色LED燈光……她實在無法同時忍耐這麼多讓她感到不適的要素,於是立刻加快了腳步跑上階梯,追在三人的後面走進了旋轉門,安檢門前的保安人員在依次接過四人的入場券后,就默不作聲的朝着與她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奇怪呀,為什麼只有我們呢?”

“當然了,記得灰界和我說過她的特性有些麻煩來着,這種場合也只能如此了吧,換句話說我們這算是包場了?”

雖說已經料到有(    )在的地方會是如此,但當暮真正意識到面前空曠的大廳里沒有除了她們四人以外的任何人,多少還是會感到心裡有些發毛,至少值得慶幸的是(     )沒有忘記自己的特性,不需暮或其她的誰多做提醒就老老實實的進行了清場,至於這背後究竟運用了怎樣的手段,她並不打算,也不想深究。

“包場是什麼!?聽起來感覺好厲害!”

明明還沒弄清楚自己在問的這個詞的含義,夕茉的舉動卻像是已經將它認定為一件好事一樣再次興奮起來。

“簡單來說就是今晚這裡只會有我們幾個人在了,應該是這樣吧,這裡聽着可不像是有別人啊。”

在明繪說完后,其餘的人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居然能夠在這空曠的大廳里產生迴音,除了門外偶爾傳入的鳴笛聲之外這裡沒有任何聲音存在,雖然對在場的眾人來說光顧這種場所的經歷並不多,甚至是完全沒有,但她們都很清楚,這種地方絕不該是如此寂靜,尤其是在入夜之後的這段高峰時期。

“歡迎,各位,來的比我想像的還準時呢。”

正當所有人都在這燈火通明卻不見一人的大廳里尋找某個熟悉的身影時,(     )就從無人的收銀台後面冒了出來,然後走向站在大廳中央的她們,她緩慢有序的步調也在這空曠的大廳中發出陣陣迴響,光滑的瓷磚上映出了她漆黑的倒影,走至眾人面前停下的(     ),像是察覺到了暮心中仍未消散的顧慮般,對着她微微一笑。

“沒必要讓自己時刻都緊繃著,今夜只會是一個讓人舒心的夜晚,沒有潛在的威脅,或是誰設下的陰謀軌跡,有的只是我希望能讓各位獲得身心上的放鬆這樣微小的願望……以及溫熱的水池和其他一切必要準備而已。”

點了點頭向眾人致意后,(   )分發了儲物櫃的鑰匙,走在了最前面引領眾人前往更衣室,因為沒有男性存在的緣故,整個隊伍都是筆直的朝女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帶領眾人進入后,(   )也十分自然的在入口處停下,脫掉了穿着的黑色長靴,換上拖鞋,即使絕大部分都被禮服的裙擺所遮掩,可上面仍然有着許多意義不明,但給人以高貴感的金色紋飾,在燈光的照射下映出的光芒讓人有些懷疑這種類似金屬的質感會不會是真的金子,當暮也換上了擺在長椅下方正好能對上人數的拖鞋……仔細一看似乎多了一雙,不過比起這個,雖說不是太清楚該不該在意這樣奇怪的事,可暮發現這好像是她與(      )相遇以來,頭一次見到她更換衣物,準確來說這麼久以來她都沒看見過,(      )那件華麗的禮服下穿着的原來是一雙及膝高的長筒靴,以及裡面那對覆蓋了她雙腿的黑色長筒襪,畢竟她在眾人面前幾乎很少有做出過什麼日常性的舉動,吃飯、看電視、坐在會客室里那張專屬於她的王座上讀書,偶爾能看見她站在頂樓的走廊盡頭望着窗戶外面,以及許久以前曾在自己和華晝租住的地方洗過澡,這就是暮能夠臨時想起的,(     )做出過的全部能讓人覺得與生活有關的舉止,開始像這樣深入思考的暮一下子甚至開始覺得這樣的(     )是否有些太過……可憐?

“從剛剛開始你到底在看什麼?大家都已經進去咯。”

當暮從不斷延伸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站在她眼前的已是一絲不掛的注視着她的(    ),黑色的長發遮掩了她的部分肌膚,這如同時間跳躍導致的差距讓暮差點沒站穩而滑倒在地上,不過更衣室里的地面都被柔軟的泡沫塑料鋪墊着,就算滑倒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最主要的還是(    )身上那些,實在讓人不知道該移去視線還是持續矚目的,難以盡數的傷口,雖說暮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些駭人的傷痕,可就算是第二次看見,其帶來的衝擊力也沒有任何縮減,那道從她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的傷痕,仍然讓作為旁觀者的暮都感受到了一股不真切的痛感,這樣連反應都稱不上的感想自然也逃不過(    )那敏銳至極的目光。

“還是很在意,是吧?”

“應該說很難有人不去在意吧。”

“那麼快些換好衣服,進去再說了。”

當看着(    )的背影遠去,掀起了門帘走入浴場后,暮才意識到了一個比這些還要關鍵的問題……那就是得在像她一樣的狀態下,走過這段不算太長的距離,從溫度上來講就算是不穿着衣服也不會覺得寒冷,浴場那邊的熱氣正不斷從門帘下傳來,讓暮有所遲疑的,是一些她絕不會言明的感受。

……

經歷了這樣那樣的,那樣這樣的思想鬥爭后,暮最終不再遲疑,果斷的脫下身上輕便的衣物與機車服后迅速跑向隔開了浴場與更衣室的狹長過道,不過在路過洗手池的鏡子前時,她還是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看向鏡子里正將手臂環抱於胸前用以遮擋的自己,她發現……似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除了最近運動量減少導致小腹兩側的馬甲線稍微有些不明顯,這讓她當即決定最近就去找個機會進行更加高強度的訓練,沒過太久,暮就發現她出乎意料的很快適應了這樣在住所以外的地方變得有些輕飄飄的感覺,於是繼續以略為加快的速度走向了垂落在她面前的白色門帘,將其一把掀開后,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略為昏暗,但照明也足夠看清眼前一切的空間,圓形的熾光燈在天花板上放射出柔和的光線,走道周圍則是在直徑上各有不同的大小浴池,明繪等人就坐在不遠處最為寬闊的浴池裡,最能懂得如何享受的奈束苑,將雙手搭在身後走道的邊緣上,向上稍微揚起脖頸,淡紫色的髮絲在浸水之後似乎不再像平時那樣飄逸,但仍舊有着引人注目的光澤,而明繪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她那頭挑染出的黑紅色髮絲隨意漂浮在池水之中,除非是專門去游泳,否則她可不會將十分自滿的頭髮輕易束縛起來,而正沉浸於將溫暖的水流不斷潑向旁無人空地的夕茉,在看見暮環顧四周的樣子后立刻從水裡站了起來喊道。

“在這邊暮姐姐!怎麼這麼久才來呀!”

如果不是站在供人坐下的石質台階上,浴池裡的水都可以輕易的沒過夕茉的半個身子,她旁邊的明繪則正與奈束苑交談甚歡。

“也就是說,那真的是親身經歷了吧,真的不知道該說被感動了還是感動了比較好啊……我真的愛死副歌部分的旋律了。”

“哈哈,當時我可真的是沒想那麼多呢,畢竟和工作之外的人進行交流的機會實在是少得可憐,一不留神就成那樣了。”

雖說在經歷了那次演出之後,暮已不會再把奈束苑與優雅之類的詞彙聯繫在一起,無論此刻眼前的她看起來是多麼溫和而富有耐心,用腳尖試了試水的溫度,確認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后暮就小心翼翼的走進了水裡,然後坐在了夕茉的旁邊,因為之前快速跑動而有些發涼的肌膚在觸碰到溫暖的水流時帶來的愜意,讓她一下子放下了所有防備,徹底坐進了水裡,就連動作也變得比之前自然了許多,在柔和的燈光下,她發現自己與身邊其她人的皮膚看起來似乎都比以往白嫩了不少。

“話說(      )呢?她不是和你們一起進來了嗎?”

“嗯?她沒有和我們一起進來,難道不是和暮姐姐在一起嗎?”

“怪了啊。”

“我在這裡。”

當眾人一併回頭看去,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本該空無一人的走道上,背對着天花板上投下的燈光的(    ),竟然產生了一種淡淡的神聖感,明明她只是站在那裡,少女優美的身體曲線與那一頭永夜般漆黑的長發卻將她塑造成如同畫作中的人物,一切都被調和的恰到好處,而她那雙赭金色的雙眼在這種一絲不掛的狀態下也沒有失去平日里的那份高貴與銳利,只不過,當她開始走向浴池的時候,她身上的傷痕還是理所當然的引起了眾人不同的反應。

“呀啊……!”

看到幾乎遍布(     )全身的層層傷痕,夕茉的心理防線頓時受到了不小的衝擊,剛剛在更換衣物的時候(     )就已不知道去了哪裡,因此,她現在才算是首次看見這些可怕的痕迹,如果不是暮及時扶住了她,她很可能會因為在後退的時候腳底踩空而嗆上一口水,明繪雖說已經被迫見識過比這更加可怕的場景,卻還是不禁為此睜大了眼睛,奈束苑就更不用說了,在看清(     )身上傷痕的瞬間,她就倒吸了一口涼氣,準確來說是熱氣,就連之前(     )那副無以言喻的絕美姿態也無法平息她心中的震驚,並抬起了水裡的雙手從兩側抓住自己的腦袋,想要以此判斷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發生在眼前的現象。

“(    )大人……?!這些傷是怎麼回事啊!?”

“別在意這種小事……我當然不會作這麼沒趣的回答的,簡單來說吧,我是不死的,這一點應該都很清楚吧?”

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只有奈束苑和暮分別點了點頭以示認同,而明繪和夕茉當然是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着。

“應該還記得吧?雖說是不死,不過能殺死“人”的做法還是會讓我一度失去意識,啊,理解為復活也可以?總而言之呢,如果是以外力造成過我……準確來說是這具身體的死亡的話,那個外力所導致的傷痕便會像這樣留下,具體的例子就請自行想像了。”

根本無需仔細觀察,都能夠輕易發現(     )身上那些可怖的傷痕幾乎在每個要害部位都能看見,比起其他的部位,那些傷痕的顏色要深太多,甚至接近深褐色,脖子,兩臂的關節,手腕,就連膝蓋和腳踝都有着同樣的印記,而她身體的其她部位即使沒有顏色如此之深的痕迹,也還是有着許多不規則的傷痕,最可怕的地方在於這些傷痕的類型幾乎很少重複,有的像是遭到野獸撕咬,也有些像是被利器劃開,她還炫耀似的掀起了劉海,將額頭上的一處褐色痕迹展示給暮與奈束苑,她們都還記得,這是許久之前遭到余伏槍擊后(     )被打中的位置,也藉此徹底明白了她之前所說的內容,當(   )坐進浴池中,夕茉才敢稍微湊近了些去觀察那些痕迹,當她的視線落在(     )的身上時,那道最為明顯的,從她的左肩一直延伸至右腹下側的傷痕,完全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而察覺到這一點的(     ),也在同一時刻將她的目光投向了夕茉。

“那……(     )大人,這個痕迹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實在是想像不到……不,實在是無法看出這究竟是什麼造成的。”

與夕茉一樣,奈束苑自然也很在意這道最為與眾不同的傷痕,筆直到如同沿着尺子描繪出來,整體與邊緣處卻又被不規則的傷痕佔據,就好像是鏈鋸在沿着這條直線直直揮下一樣……光是這麼想,就連奈束苑這般不再有憐憫之心的人都會感到一絲涼意,哪怕現在她正身處於溫暖的浴池當中,以她現在的眼力,要看穿人體表面的傷痕是由怎樣的方式或物件造成也可說是易如反掌,她能分析出(      )身上大部分的傷口是由怎樣可怕的方式造成,撕扯、割裂、撕咬、切斷、穿刺……唯獨這道最為顯眼的傷痕,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出一個定論,她唯一能夠確信的,就是那傷痕中蘊藏着些許她有些熟悉的力量。

“誰知道呢,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了,久到我都不太能記得,但作為眾多紀念之一來說的話還是挺像回事的吧?”

說著,(     )毫無預兆的伸出手將站在一旁的夕茉摟到懷裡。

“既然流着與我一樣的血,為什麼在那方面還是如此貧瘠呢?”

夕茉對於她突然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意外的沒有感到什麼抗拒,只是順從的讓她摟住自己,將她的頭按在柔軟的胸口上,而後任由夕茉捂着泛紅的臉走回暮的身邊。

在浴池裡泡了將近半小時后,愉快的(      )一行人還順帶享受了早已準備好的按摩椅服務以及完全免費的桑拿,就連自動售貨機里的飲料也被(     )十分慷慨的承包下來,等待各自的長發自然風乾之後,返回更衣室換上了各自準備好的換洗衣物,只不過在此期間暮留意到了一些略為違和的地方……夕茉好像自從浴池裡出來以後就變得沒有最開始那麼興奮了。

默默穿上暮為她準備好的衣物的夕茉,今夜所感到的欣喜似乎已逐漸流逝,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在片刻之前察覺到的,卻不知該如何對他人形容的事實,即使不了解的事情還有很多,可夕茉也早已通過她的辦法明白了一些常見的事背後有着怎樣的意味……

將耳畔貼近(     )胸口的她,沒有從中聽見任何象徵著生命的律動,沒有聽見哪怕一陣她總是在默默感受着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