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去唄。”

“什麼……?”

面前的明繪冷不丁拋出的幾個字讓灰界在一瞬間甚至都忘掉了身上的痛覺,明繪正在他的上方,伸着頭與灰界四目相對,而她剛好落在灰界臉旁的黑紅色髮絲在此刻如帷幕般遮住了午後的日光,還有一些就落在了灰界的臉上,讓他感到略為瘙癢,不用特意去看灰界大概也察覺到了明繪現在的姿勢,她正毫不在意的跪在灰界頭部前方的草坪上,兩手支撐在他的身邊俯視着他,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獅子對獵物做的一樣,而灰界倒不是刻意的想給明繪這麼做的機會,畢竟就在幾分鐘前,他仰望着的還是白雲流轉的天空,至於他會注視着這片天空的理由,則又要追溯到更久一點的時間之前,余伏使出的終結技,一記有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掃堂腿將灰界放倒在地,乾淨利落的結束了他今日的特訓,隨後余伏揚長而去,只留他一人躺在原地,與大自然親密接觸。

多虧了突然冒出來的明繪與她總是那麼讓人驚異的發言,灰界完全失去了繼續躺在草坪上試圖與大地融為一體的念頭,藉助明繪的手從草坪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漬,然後因為不小心拍到被余伏揍出淤青的部分而叫出聲來。

“嗷……約會是……?”

“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理解成去玩也可以,但通常來說,約會的意思是男性與女性……也不一定,總之是互相愛慕的人一起去做些什麼,傳統的話就是看電影,逛街或者吃飯之類的。”

“不不不不不不……我當然知道啊,所以我是說……我們為什麼……?不對,我是說你……?!”

簡單的事實,在灰界此刻的腦迴路中卻像是天書般難以讀懂,再加上失去了“冷靜”這一特質,焦躁感很輕易的就讓他的話語變得不連串起來。

“對啊,難道灰界不喜歡我?”

更加直接的質問,讓灰界切實感受到古代被攻城錐從外側一下子破開的城門是什麼感覺,雖說人用大腦思考,但現在對這突飛猛進的事實首先做出回應的卻是他不斷加快跳動節奏的心臟。

“啊……呃……!不是,這個必須現在說嗎……?!啊不對……我的意思是我……我還不太清楚……”

可能是害羞了,也可能是運動的太過頭再加上陽光的直射,灰界兩側的臉頰已經開始有些發紅起來,但明繪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反應。

“那……你的意思是你xi……?”

就連說話的腔調都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已經徹底失去與明繪對視的自信的灰界,儘可能的扭過頭去看着地面,以防明繪接下來的答案再讓他更進一步的混亂起來。

“你都不清楚的事情我能清楚?”

看不出不滿或是憤怒,明繪以相當無所謂的口吻回敬了灰界支支吾吾的態度,而後者也只能更加羞愧的偏過頭去。

“也是啊,可是黒界萬一……”

“別管那麼多了,總之去約會,就我和你。”

已經沒有耐心等待灰界改正他扭捏態度的明繪,用雙手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臉上,然後在字面意思上奪去了他的目光,強行將他的腦袋掰向朝着自己的這邊,而後注視着他的雙眼。

“好……好的。”

處理了一下身上那些實在是太過慘烈的傷痕之後,灰界保持着同樣的步調跟在明繪身邊,一起去讓華晝暫時賦予了名為“違和感”的能力以避免被異對局所發現,看見兩人一同前來的華晝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壞笑,用力拍了拍灰界的肩膀將他們送出了基地的前庭。

走在見過很多次但並未實際踏足過幾次的街道上,混跡在人群之中,聆聽嘈雜的同時感受着讓人愜意的微風從身側吹過,灰界總算找回了一點往日的那種平和氣氛,最為重要的是,明繪正與他一同前行。

“挺久沒有一起去逛了吧?”

“是啊……真的感覺過去了很久啊,至少上次這麼乾的時候肯定沒想到會發生這麼……”

灰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明繪轉了過來,一下子將手指抵在灰界剛好閉合的唇前。

“別說些壞人興緻的話啊,難得有心情出來玩,就要徹底的享受一下。”

雖說很清楚自己不是苦行僧,可對灰界來說要像明繪或是其他的什麼類似的人那樣,完全忘掉當下存在的一些問題去玩實在是有些困難,不過,他當然清楚,現在還去為那些事苦惱的話不但無助於解決問題,反而會讓明繪感到不快,暗自下決心不再繼續去胡亂思考的同時,灰界也沒有忘記保持最低程度的戒備,明繪或許是因為心態寬鬆,或者單純是忘掉了,不過他還記得(     )所提到的,黒界現在隨時可能襲擊他們之中落單了的人。

走了一段時間后,明繪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灰界的前面,然後是更遠的位置,兩人不斷在來往的人群中穿行,灰界卻完全不用擔心會在人潮中失去明繪的蹤跡,她那一頭挑染出的黑紅色頭髮在人群中無比顯眼,眼神只要朝她前行的方向看去就能很簡單的找到,灰界甚至有自信就這麼閉着眼睛走一段路然後再追上前面的明繪……但要是因此真的跟丟了她或是撞上路人終歸是讓人尷尬的,所以灰界決定讓這份自信只作為想法存在於頭腦之中,直至到達車站附近,明繪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下來,轉過來等着灰界。

“你還知道等我一下啊……”

“不等不行啊,多虧了你遲緩的行進速度,我們剛好錯過了這趟車。”

指了指才關上不久的車門,以及車內被擠到窗戶上的乘客后,明繪目送這趟班車駛出車站。

“不過也無所謂了,看那樣子也不像是還有我喜歡的位置。”

灰界對於過往日常的記憶,在成為祭者后就被各種各樣的問題像那輛擁擠公交上的乘客對待彼此的方式一樣,完全擠在了最邊緣的地方以至於有些淡忘,不過這也隨着明繪的話語而結束,在他印象里的明繪只要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坐公交,她就必定會坐在最左側的獨座上,雖說比起其他座位更有需要讓座的風險,但她似乎從未在意過。

因為剛剛的那輛公交恰巧帶走了不少乘客的緣故,車站現在看起來猶如一處獨立於繁忙街道上的理想鄉,只有灰界和明繪靜靜並坐在廣告牌前的椅子上,遙望着對面仍然嘈雜的人群,久違的接觸到過於平常的景象,這讓灰界在短短一瞬間甚至陷入了恍惚之中,異常現象對應局的神秘設施、漂浮在無垠虛空中神殿、狠毒的邪教徒們、自己腦海中那個迷霧纏繞的黑暗之地、根本無從得知是什麼地方的遙遠世界,以及那些在他面前自稱為神的存在,這些日子見到的幾乎都是些偏離了常人認知範圍的離奇光景,所做的事也與這些景象同樣離奇,為了逃離束縛了自己與其他同伴的輪迴讓“儀式”得以繼續而不斷戰鬥……總算想起不久前的那個關於不去在意這些事的決定后,灰界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而當他轉過頭去想要觀察明繪正在做什麼的時候,她那因為美瞳而異色的雙眼已經在注視着灰界的一舉一動了。

“你看了多久……?”

“十分鐘吧?”

用雙手狠狠揉搓了一下微紅不再的臉頰與整個面部,灰界才徹底從漫長的回憶中回歸現實,他很清楚,至少此時此刻,那些偏離常識的事物是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困擾或是影響……最好是這樣,他一點也不希望接下來可能的行程遭到影響,在此期間,兩人準備搭乘的公交車已經駛入了站台,與之前那輛看起來像是未開封的沙丁魚罐頭無異的公交不同,這趟車明顯有着更多的座位,而明繪自然是在它停靠開門的下一刻就當仁不讓的走了上去,灰界也緊隨其後,打算將明繪的那份車票一起付了,卻發現她已刷了自己的卡。

沒有任何意外,明繪依舊坐在了她所說的位置上,從口袋裡取出耳機塞進耳朵后就果斷的看向了窗外,還期待着這些小細節能有所不同的灰界也只好在略感遺憾的狀態下去往了後方的雙人座。

有些時候,人或許不得不感嘆運氣之類的東西對事物產生的影響會是多麼的戲劇性,而這個時刻對灰界來說就是現在,才剛剛坐下,眼睛無非只是順着腦袋的朝嚮往外面瞟了一眼,他就發現幾秒前還十分明亮的天空已經暗淡了下來,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積雨雲正籠罩着高樓間的天際,在一聲比公交車引擎運轉聲更加沉悶的響動從天上傳來后,雨水傾瀉而下,過快發生的一切讓灰界不禁睜大了眼睛,看着密集的雨點拍打在車窗上,在重複的啪嗒聲中留下一道道水痕,不過比這些更讓他矚目的,莫過於窗外那些行人悲慘的樣子,再怎麼說,也沒人會一整天都剛好帶着雨傘吧?於是,無論是之前邁着平穩的步調準備前去工作的人,還是比他們顯得更有活力些的青少年,全都在這無情的雨幕下落荒而逃,有外套和兜帽的人姑且還能在這陣雨中保持鎮定,而那些只穿着短袖或者一件上衣的人就不得不拿出自身的全速跑向最近的屋檐或是任何能擋住雨水的建築下方了,就在灰界暗自為這過於凄慘的一幕暗自擔憂的時候,左耳突然傳來的異物感與一陣旋律讓他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幹什麼啊,一驚一乍的。”

轉過頭后,灰界便明白了剛剛那陣異物感與旋律源自何處,將單側耳機對準他頭部的明繪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

“沒……就是覺得外面這雨一下子這麼大,等會我們該怎麼辦?”

“陣雨吧?一會應該就差不多了,無所謂了,來聽聽這個。”

將耳機線往前拉了一點后,明繪強硬的將耳機塞入灰界的左耳,當灰界自覺的固定好耳機的位置后,剛剛還有些突兀的旋律就開始變得愈發吸引人起來,歌手讓人感到撫慰的嗓音再加上歌曲輕快的節奏,讓灰界一下子放鬆了不少,窗外的雨景也開始顯得有些相襯起來,仔細聽了一段之後灰界便發現,這首歌的主題就是描述在雨天發生的種種,更進一步地仔細聽取后……這不就是奈束苑的聲音嗎?

灰界帶着有些疑惑的眼神看向明繪,而後者只是露出得意的笑容回應着他的矚目。

“雨天就得聽些關於雨的歌曲,你不這麼覺得嗎?”

“哎……?我倒是沒想到過……”

擔心也好,試着尋找解決辦法也罷,當公交車到達了明繪所說的站點后灰界不得不緊跟在她的身旁,從公交車裡一下子沖入冷冽的雨幕之中,不幸的是,這裡的站台沒有可供避雨的頂部,而且就算觀察到沿路上的行人用外套作為臨時雨傘遮擋雨水的做法,灰界也無法效仿,此時他身上有的只是一件沒有任何特點的訓練用襯衫,明繪穿着一件和往常一樣由她自己購置,然後再次改造了的校服,可那尺寸也只夠她一人用來遮住頭頂吧,何況當事人根本沒有任何進行遮蔽的意思,任由身上的衣物被雨水徹底浸透,就好像頭頂那些不斷傾注在石磚路上的雨全都是謊言一樣,以平時的步調漫步前行,即使她黑紅色的髮絲都已被雨水給濘成了塊狀,沒有任何活力的貼在她的後背與前額上。

“怎麼現在反而走這麼慢了……?!”

為了儘可能減小淋雨的面積,灰界不得不以一種奇妙的姿勢慢跑着跟在明繪旁邊,與灰界着急的樣子截然相反,明繪似乎正心滿意足的露出微笑,即使雨水不斷沿着劉海流過她的鼻樑。

“這不是很好嗎?多棒的一場雨啊,上次下這麼大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不像是在鬥氣或是諷刺些什麼,明繪看起來確實是在全身心的享受這場對常人而言只有冰冷與潮濕的降雨。

“至少先告訴我,我們接下來是要去哪裡……!?”

沒有任何減小的勢頭,傾瀉的雨水反而變得激烈起來,數之不盡的碩大雨滴砸落在地上時居然能蓋過人的言語,讓灰界不得不提高嗓門好讓明繪聽見他的聲音,而明繪也樂此不彼的大喊着向他回答。

“那種事誰在乎呀!我只是以前經常路過這,想來仔細看看這邊的街上有什麼好玩的罷了!”

“什麼……!也就是說你都不知道我們要去哪嗎……?!”

“好像是這樣啊!如果灰界覺得雨太大了乾脆就回去吧!我自己在這轉轉!”

說完,當明繪準備在這漫無止境的雨幕中繼續前行的時候,灰界突然繞到了她的前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這一次沒反應過來的人總算變成了明繪,當她還在思考該說些什麼比較好的時候,灰界保持着抓住她纖細右腕的狀態跑了起來,而她也因此不得不跑了起來,兩人就這樣一同奔走在這場不知停息的雨中,近乎黑白的單調世界從眼前呼嘯而過,冰涼的雨水落在還未癒合的舊傷與新傷口上帶來的刺痛讓灰界不斷想加快步伐,可每當明繪手腕的溫度從掌心傳來時,他又將速度維持在慢跑的程度,連頭都沒有回一下的他因此也沒有聽見明繪在雨中說出的話語。

真想聽你說些應景的話呢……

小跑了一段距離后,灰界總算找到了個像樣些的避雨處……離他們之前下車的地方最近的另一個車站,平常坐車總是看着窗外的小習慣在這種時候意外的派上了用場,以至於他立即想到了這樣的一個地方,直至走到面朝著遠處街道的座椅上,灰界才鬆開了手,然後坐在長椅上,雨滴在這時也不斷敲打着頭頂上由塗著紅漆的鋼鐵支撐的頂部,發出響亮的噼啪聲。

除了浪漫或者說感覺很好,灰界也一下子想不到什麼更棒的形容詞來說明此時的心境,雖說被雨給淋了個透,至少現在他和明繪已經暫時逃離了這不見盡頭的雨幕,兩人並肩坐在沒有靠背的長椅上,遙望着對面因降雨與烏雲而變得灰濛濛的街道,當灰界再次回過頭看去的時候,坐在他身旁的明繪居然笑了出來。

“怎麼了嗎……?”

用力從衣角擰乾雨水的同時,灰界甚為不解的詢問道。

“也沒什麼,就是覺着挺意外……不,不對,應該說這才是灰界會做的吧,為什麼一路拉着我跑到這呢?”

“你……你是笨蛋嗎!?照那樣淋下去的話毫無疑問會感冒吧!”

雖說早已習慣了明繪不時提出的古怪問題,可這個連明知故問都算不上了的問題讓灰界都一下子忍不住露出了無比驚異的表情。

“是呢,確實會感冒吧,不過說到底這不都是灰界的錯嗎?”

“我的錯!?”

“從因為你走的太慢而沒趕上車開始就是了。”

發現自己似乎無法反駁明繪什麼之後,灰界只好帶着一些尷尬抬起頭,仰望上方略微生鏽了的穹頂,而明繪也在擰了下自己濕透的髮絲后,繼續從旁觀望着灰界的一舉一動,即使睫毛上的水珠有些模糊她的視線,何況,就連一如既往奔放的她也能感受到,這種短暫的祥和在這個充滿了不確定的現今顯得無比可貴。

距離首次聽見的雷鳴相隔了不知多久,第二次雷鳴總算在這被雨水曖昧了些許的氣氛中來臨,沉重的轟鳴從遙遠的天空彼端響徹了整個街道,不,或許整座城市的人都能清楚的聽見這由天空發出的吼叫,就連街邊都隨即響起了一些車輛被誤觸的防盜警報聲,看着灰界本能的抖了一下的樣子,明繪再次發出了毫不遮掩的笑聲,只不過這笑聲在接踵而至的雷電與警報聲中顯得毫不明朗,以至於很輕易就被其他的雜音所蓋過,而灰界也努力着適應這一下子變得像是戰場般嘈雜的環境。

“接下來到底該去哪啊……這樣子似乎也沒法去玩了吧?”

“為什麼這麼說?你看,不都還開着門嗎?”

順着明繪伸出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對面的那些建築物的一層雖說站滿了躲雨的人,可明顯可以看見有其他人正從他們身後的大門進出,透明的電梯井中也勉強可以看見觀光電梯發出的燈光正不斷上下移動,而這座建築物就算是灰界也有所耳聞,作為一座完整的商業設施,裡面無論是商場、電影院、還是美食街,全都一應俱全,可以說只要有那個心思,在裡面呆上一整天都不會找不到事做,毫無疑問是最為適合約會的地點……只要有勇氣再在這無止境的雨幕中進行一次長距離突襲的話。

如果說有什麼必須那樣做的理由,那必須是明繪這充滿期待的眼神,不對,灰界非常明白,在他自願與明繪一起出門的時候,就不該再有什麼後悔的想法,與她之間的回憶當然比這……講真有點嚇人的雨勢更重要。

“那好吧……!準備好了的話我們就再沖一次吧!”

從長椅上站起來的灰界,有模有樣的活動了一下四肢進行熱身運動后,站在明繪的一旁等待她的信號,而明繪倒是一下子沒那麼積極,不緊不慢的走到了雨水與穹頂的分界線前。

“再像剛才那樣來一次。”

“嗯?你指什麼……?”

“剛剛怎麼帶着我來這的,現在就怎麼帶我去那邊。”

看着灰界還沒是反應過來的疑惑眼神,明繪的嘴邊又揚起了一道得意的微笑,隨後對着他伸直了自己的右手。

“像剛才那樣抓着我的手……不對,握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