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來接我了呀!凜漪祈!沭琥!”

非常自然的叫出了來訪者的姓名,發出的聲音也完美保留了宿主原有的年幼語調,就連其中的歡快與清純也不例外,不過其中參雜了些許耳膜能夠捕捉到的微弱電流聲,獲得軀體的“神”才剛剛適應用雙腳這種落後的肢體站立在地上這件事,和被引力捕獲的感覺,她向前跑去的時候身後那頭瀑布似的蓬鬆金髮和只到膝蓋上方的裙擺一同隨風搖晃起來,彷彿是在流動,即使她的步伐看起來是如此不穩,朝着她單膝跪地的少女眼中流露出的也只有徹頭徹尾的期盼,男人的眼神則顯得平淡不少,或者說完全沒什麼情感可言。

世間所有需要被稱呼才能意識到彼此的存在作為無窮知識的一部分,早已全部刻在了她對所有“定數”的認知之中。

“當然了,大人,我在數天前就得到了神諭,只是沒想到“第一教條”竟然會在已有一位來者的前提下再度降臨。”

被叫出名字的少女也不感到意外,與此刻的表情同樣肅穆的聲線回蕩在頓時一片寂靜的莊園中,作為已稱不上少數的“祭者”之一,這位被喚作凜漪祈的少女自然對賜她新生的神以及與祂有着緊密聯繫的高貴存在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才成為祭者不久的她無法抵擋這絕對者的魅力,自己的得失與如此行動的理由沒有任何價值可言,實際上,無關於她的個人想法,對所有獻上祭品的人來說,為他們的共主,為神所立下的“第一教條”效命,就好像是一下子投入了神的懷抱之中,重歸於完整,得到了真正的歸宿與救贖,這自然是凡世中的任何利益和立場都無法比擬的。

自她進入視線的那一刻起,凜漪祈便能夠確信自己一直以來尋求着的什麼近在眼前了。

她的體格看起來幾乎和她跪拜之人的那副小身板一樣單薄,但身高上還是理所應當的高出了一些,雖說現在仍處於夏日,不過凜漪祈的打扮還是未免會讓人會在背後悄悄議論,那究竟是熱過頭了還是觀念過於前衛……整個腹部和腰沒有被任何布料遮掩,因此能夠十分直觀的體現出她婀娜的腰身與曲線,就算是在熱帶雨林這樣的穿着都讓人覺得太過清涼了些,何況這裡是雪山?直到胸部為止才有一件看起來像是從腰間開始被剪開了的夾克,以及裡面同樣只有半截的襯衫,從後腦落下的亮青色髮絲剛好落進了立起的衣領中,短褲的尺寸使她從膝蓋上方開始的雙腿完全沒有受到防護,但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膝蓋繼續就這麼頂在粗糙而冰冷的碎石路上,沒有什麼比向自己真正的主人表達敬意更重要的。

圍繞在周遭的暖流讓她無懼於寒冷,即使是在這樣冰冷的地方,她也能使帶有溫度的“風”聚集起來。

搖搖晃晃的又走了幾步,才完成轉生的天使來到凜漪祈以及與她並排跪拜的男人面前,十分不協調的活動了一下左右臂,按順序彎曲手指,散發金色熒光的雙眼裡滿是欣喜,作為知識的一部分,她當然不會對這種再正常不過的神經與肌肉間產生出的聯動反應有什麼感想,可她從未真正體會過以一副有血有肉,內部還有着骨骼支撐的身體行動是怎樣的感覺,雖然這位什麼時候都很愉快的天使可能還未察覺到,現在她活動的樣子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劣質的提線木偶,但誰又會在意這一點呢?無論她眼前的兩人,還是身後模仿他們一起跪拜着的TL們,還是夾雜其中的人影,誰都不會對此感到絲毫的介意,差不多弄明白怎樣用手指去抓握后,天使將她小小的雙手啪的一下子拍在了凜漪祈兩側的臉頰上,這樣突然的動作自然是將她驚了一下。

“啊……?”

向上捧起凜漪祈的臉后,天使雙手的力度時輕時重,這使得前者不得不暫時改變姿勢跪坐在地上,充滿喜愛的赭金色雙瞳仔細觀察着她臉上的每一處細節,這讓被迫與其對視的那雙眼中充滿了惶恐,不過好在這一突發的觀察行為只持續了半分鐘,天使便鬆開了手,走到叫做沭琥的男人面前,重複了一遍剛剛對凜漪祈所做的動作,可這次她鬆手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不少,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她絕對不是被沭琥布滿裂痕的灰白面容給嚇着了,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天使就笑眯眯的退了回去。

“差點認錯了,不過為什麼你明明和那些孩子一樣,卻長得這麼像男性的人類呢?”

天使用整個手指了一下兩人身後不遠處,離莊園最近的一隻TL,示意沭琥她沒有混淆人類和它們的區別,她太了解這些來自其他世界的巨獸了,就像人對自己身體的了解,在此期間,凜漪祈重新跪在地上,順便用指間梳理了一下她頭部兩側的髮絲,在惶恐之餘,她感到的更多是無以言喻的滿足,能夠與第一教條如此近距離的進行接觸,作為祭者來說沒有比這更上一層的榮耀了。

沭琥看向天使的眼神中,流露的只有黑暗。

字面意思上的黑暗,他的眼球沒有一點眼白,整個眼球都是純黑色的,瞳孔則是混濁的金色,這讓他的眼睛與後面那些TL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任何區別,要通過眼神來判斷他的想法或是感受,就只能通過眼圈的睜幅和他粗厚的眉毛來進行了,現在的話,他大概也在笑着吧,更多的是苦中作樂那種意味,不過他開裂的嘴角和有着裂痕的唇邊都確實像是微笑那樣上揚着。

“不愧是神,不過我想這換誰都能一眼看出來就是了,和你說的一樣,我以前是人,不過這事你不是早都該知道了嗎?還跟我裝呢。”

就和他的臉與皮膚一樣,沭琥的聲音聽起來都那麼乾燥,讓人聯想到久經乾旱后產生龜裂的土地,完全不把天使放在眼裡,充滿了冒犯的話語讓凜漪祈驚呆了,在她做出進一步反應前,笑容洋溢的天使就替她原諒了沭琥的無禮之舉,不過說實話,這看起來更像是她就沒把這當回事。

“嗯嗯,確實是呢!不過呢,我雖說很清楚你們會做些什麼,但要弄清你們在想什麼就確實有些困難了,所以,你們不是帶着什麼願望來的嗎?沭琥?凜漪祈?”

就算是跪着,沭琥的個頭也比天使寄宿着的這副身軀要高出不少,導致她還是需要稍稍仰起頭來才能看清他的臉。

“我想……”

“請先等一等,我不想打斷您的提問,可是……能允許我提出一個十分愚蠢而不可原諒的問題嗎?”

扭頭看了一眼凜漪祈后,沭琥就沉默下來不再多做言語,他有十分充足的耐心等待她問完想問的事,即使她要問個十幾天甚至一個月沭琥都能夠不做任何抱怨的等待下來,這是他的特長,而天使那雙至美的赭金色瞳孔中沒有一絲不快,保持着與之前同樣的高昂興緻,以及燦爛的微笑轉向了凜漪祈。

“隨便問就好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雖說我能夠感受到,不過終歸還是不敢妄下定論,第一教條除了那位大人以外應該是還有幾位,您是否可以大致透露一下自己的聖名……?畢竟只有那種和預感差不多的神諭實在沒法弄清具體是哪位降臨在現世了。”

笑容依舊的天使向右側歪起脖子,不過她顯然還沒搞清楚人體究竟有着怎樣的極限,在一道清脆的錯位聲后,她的腦袋完全倒在了肩膀上,隨時都可能滑落下去。

“哎呀……”

同時抬起雙臂,抓住腦袋後向上提起些許,然後使勁往回一按,斷掉的頸椎就重新連在一起,除了還未適應新身體這一點,構成她本體的那種橘黃色物質還未完全與這副身體融合也是非常重要的理由。

“是說我的名字嗎?吾之名為……”

“停停停停停!請等一下!我的意思是您背負的職責,或者說權能!”

驚慌失措的不光是凜漪祈,連沭琥都因為看見她之後長呼出一口氣的樣子而難得緊張了一下,如果剛才天使就這麼說出了她真正的名字,一場難以想象的災難恐怕就會即刻波及到在場的所有人吧,雖說只是凜漪祈偶然聽說過的傳聞,像第一教條這樣深不可測的存在擁有的“名字”,可不只是個稱呼那麼簡單,就算是祭者,如果沒有任何準備就隨意呼喚,或是聽見的他們真名的話,很有可能會當場墮入狂亂之中,也可能會更慘一點。

“啊呀呀,差點忘記了呢,她說過人類不能聽見我們的名字來着,嗯唔,我的權能就是快樂,沒錯,我就是快樂!宇宙的所有快樂,那都是我!”

連走路都還是如此不熟練,可天使竟無比自然的以單足的腳尖撐起了自己,展開雙臂轉起圈來,簡單的舞步卻有着無以言喻的美,而凜漪祈在天使再次面向自己時,重新跪拜在她的面前。

“原來如此……果然是您啊,樂園的主宰者,偉大的“歡愉之主”。”

默默在心中回顧了一遍,被稱作第一教條的偉大存在們所持有的名號后,凜漪祈將低着的頭稍微抬起些許,以便能夠直視那雙涌動着光輝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此刻已泛起了某種像是看見了希望的明光。

“只稱呼您為大人或者直呼您的名號似乎都有些奇怪,您是否有一個可供我們稱呼的名字呢?”

“人類的名字?嗯嗯……就稱呼我為愛勒吧!“愛”是屬於人類的一種很好的情感,我很喜歡人類的“愛”呢!對我的軀殼來說“愛”也是很重要的,是她很喜歡的情感。”

練習操控人類身體的同時,愛勒也沒有忘記順便瞥一眼這個已然成為空殼的身體里,殘留着怎樣的記憶,她選了看到的第一種,緊排在快樂之後的情感,她的愛,對他人的,對自身的,對世上一切事物的那種熱愛,這讓天使當即決定以這情感作為自己在現世使用的全新名號。

“是說Love的L嗎?我明白了。”

拍了拍膝蓋上的土灰,凜漪祈站了起來,沭琥也一同站立。

“愛勒大人,來到這裡的當然不只是我和這個順路過來的男人,所有獻上過祭品的人都能夠基於本能察覺到您的到來,如您所見,他們都是前來為您效命的。”

在凜漪祈轉身退了幾步之後,沒能找到一個好時機前來向主人表達忠心的祭者們,總算抓住了機會,從成群的TL之中前後竄出,靠各自的本領或是使用能力爭先恐後的進入莊園的前庭,不可思議的是看似亂七八糟的陣仗在停止下來后意外形成了有序的隊列,從前至后,每個人都如凜漪祈與沭琥之前做過的一樣,曲起膝蓋整齊的向他們偉大的守護天使,經歷轉生后自稱為愛勒的少女下跪,每顆心都是如此澎湃,不過最奇妙的事情莫過於他們的這種澎湃感很快就被另一種開始在心間蔓延的,淡淡的疑惑給覆蓋……感覺上說不上多強烈,但現在他們總有種自己在向哪個熟人行禮的錯覺,那毫無疑問是件奇怪的事,但這錯覺還未強烈到能夠強迫他們去弄清這件事。

“那麼……愛勒大人是否可以告訴我們,您來到現世是為了些什麼呢?您應該知道才是,和您一樣同為第一教條的另一位大人許久之前就……”

明明還是在笑着。

應該說,愛勒臉上的笑意連一毫秒都不曾中斷過,從她出現在視線里的那一刻開始,燦爛的笑容就一直停駐在她嬌嫩的面容上,眼角、唇邊,無論哪裡看起來都是十分自然,完全不可能是什麼帶有威脅意味的冷笑或者為了諷刺誰的那種表面笑容,她真的很高興,可凜漪祈不知為何,在短短一瞬之中對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淡……她恐怕也只能將這歸結於本能的反應,因為愛勒的眼中完全不存在她於想像中感受到的事物,閃爍着金色熒光的眼瞳映射出的唯有讓人感到溫暖,以及鼓舞的明亮眼神。

“嗯嗯,我當然知道呀,我就是來找她的,大家要我來查清她為什麼不願意老老實實的進行儀式呢,所以你們也要幫我去找找她。”

“那是當然,愛勒大人,雖說我不是太擅長這種事,不過我想來到這裡的人應該都只是為了一件事而來到您的面前……”

大多數人再次把頭向下低了些表示對愛勒的服從,少數人則是面面相覷,這也難怪,畢竟他們並不了解,也不可能了解到作為執行神之意志的唯一存在,被稱作第一教條的諸神之間究竟有着怎樣的關聯,若是為了其中的一位向另一位倒戈相向……誰都不敢保證這種可能只有在神話里才可能出現的局面如果真的發生,究竟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這少部分人與其他目的鮮明的人不同之處莫過於他們只是遵從作為祭者的本能,前來為降臨在世上的主人盡一份心力,而這也不過是因為種種陰差陽錯導致他們沒能接觸到在愛勒之前就到來已久的某位罷了。

至於果斷選擇臣服的,他們都有着不需要任何言語與行動來表達的共通點。

一改之前的沉靜,凜漪祈再次跪倒在愛勒的面前,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下跪的理由不是出於敬畏,看起來更像是身體在什麼東西的驅使下失去了支撐,讓她一下子雙膝着地,膝蓋因撞擊和劇烈摩擦造成的痛感沒能對凜漪祈漸漸悲傷起來的面容造成哪怕一絲影響,這份悲傷源自別處,隨之而來的淚水也一樣,兩道淚痕在引力的拖拽下緩緩劃過凜漪祈年輕的面孔,在她的下巴上匯聚,而後滴落,可矛盾的是她那雙正滲出淚水的眼睛看起來卻沒有一點傷感,更像是懷着一種人所不能理解的堅定信念,緊握的雙手貼於胸前,對人類來說已經沒有比這更標準的禱告了。

“請賜予我等真正的救贖。”

為回應這願望而走上前去的愛勒,在眾人的眼中似乎真的開始泛起光芒……不,那光暈是確實存在的,柔和的金色光暈環繞在她的身側,隨着她逐漸穩定下來的步伐愈發明亮,赭金色的雙瞳中絕無僅有的笑意與那副歡顏此時看來充滿了深切的慈愛與關懷,她的笑容是如此親切,讓人忘乎所以,在閃耀的蒼穹之下,愛勒朝着凜漪祈伸出她已能夠熟練使用的右手。

“嗯!你們都會得救的,等我完成使命,我會予你們以報償,你們將前往極樂,一切憂愁與困苦都將遠離你們,不會再有任何滿溢着哀傷與痛楚的荒地將你們束縛。”

拯救的話語撫過耳膜的瞬間,所有人眼中都亮起了黑金色的光芒。

甜美的音色向所有人許下約定,在她的言語下,所有人的眼中,至少是還能被允許落淚的那些人的眼中,都溢出了滿滿淚水,哪怕只是聽見這聲音,都已足夠作為今後將承受的一切痛苦所受到的回報,世上沒有比這更加讓人堅信的保證。

就連無時不刻的處於躁動之中的TL們,似乎都被這遠勝天使之低聲細語的詞句撫慰,這些源自無數世界的狂獸沒有一顆能夠去感受平靜的心,可它們此時的反應,卻像是睡著了一般,低吼聲完全歸於寂靜 複眼逐漸失去光澤,混濁的黑金色眼球也慢慢被外面那層厚重的虹膜與眼皮覆蓋,浸沒於平靜帶來的“快樂”對它們來說或許就是這樣吧。

過了許久,在凜漪祈帶頭起身後,跪着的眾人才一齊站立,整理好情緒后的凜漪祈則走向愛勒的身旁,以便聽候她的差遣,輕易察覺到這一點的愛勒馬上回應了她。

“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好呢……啊,對了!來辦慶典吧!慶典在哪裡都讓人很快樂,人類肯定也很喜歡慶典的吧!”

歡笑着的愛勒在說出她即時想到的點子時高興地為其從地面上跳了起來,沒能控制好膝蓋彎曲程度的她如果沒有凜漪祈及時的攙扶可能會當即摔倒,不過她又怎麼會去在意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慶典?可以具體說明一下嗎?”

“很簡單呀,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人類的世界,我想讓很多人,讓更多人知道我來了!他們一定會很開心的!順便我也想到處去看看!人類這麼小的生物究竟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裡?”

基地內

再度升起的太陽徹底抹去了前夜的陰霾,天空中的異常景象蕩然無存,有的只是和往常一樣晴朗的天空,若非親身經歷,大概誰都沒法相信這樣明媚的白晝到來前曾發生過何等難以描述的異變……看起來就好像真的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除了從被帶回房間開始,就一直坐在床頭的灰界,以及站在窗邊的(     ),兩人再清楚不過之前發生的事,只不過灰界顯然是受影響最大的那個,不止是此刻佔據他全部思緒的哀傷,就連坐着的位置都不是沒有意義的,他坐在印象里明繪曾坐過的位置上,於無聲的啜泣中回想關於她的一切。

(     )對此沒有任何錶態,只是靜靜地站在窗邊,單手扶在向內延伸的木板上,她並不是在構思言語,要說的和想做的她早都決定好,她在等待着,赭金色的雙瞳在灰界與窗外的天空之間不斷來回,直到某種激蕩的預感自遙遠的彼方傳達至她的腦海。

視線追隨只有她能夠看清的事物飄向遠方,跨越沿途的所有阻礙,就算不去特意觀察,同為“第一教條”的某人降臨時所迸發的強烈氣場也根本不可能逃過她的感知。

“來了啊。”

既非意外,也不存在任何驚喜或是惱怒,看向彼方的(     )如此單調的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