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或許無法灼燒時間這種虛無縹緲的概念,可它確實是將觸及的一切都覆上自身的熾熱,鋼鐵,瀝青,水泥,無論是什麼,都在這彷彿要燒毀世界本身的邪焰中熔化殆盡,刺鼻的焦味滿溢在這逐漸破碎的街道上,只可惜導致這一切亂象的魔龍此刻竟然陷入了短暫的恍惚之中,它的意識清醒,卻在眼前看見這位行動迅速到毫無自然之處可言的少女,突兀的分做兩人,以近乎鏡像般一致的步調從左右兩側迎面朝自己沖了過來,兩人各自以左右手持槍,同時以空着的手去更換彈匣,就連彈匣掉落在地上的時間都分秒不差。

火焰平息的瞬間,兩個身影一齊從正面殺出,左邊的暮在半空中對着幾乎和自己身體差不多大的龍首轉動身體,略微加速時間后使出一記傾注全力的迴旋踢,她結實的小腿與龍首側面猛烈相撞的聲響在短短一瞬甚至蓋過了瀝青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暮平穩落地,但這一擊沒有造成什麼可見的影響,當小腿傳來一陣冰涼時,暮才發現那裡的皮膚被鋒利的黑色鱗片刮出了不少口子,鮮血正不斷自傷口溢出。

在暮吸引了魔龍的注意力時,藉助地上汽車殘骸一躍而起的華晝對準它的雙目連開數槍,這樣的判斷顯然是正確的,畢竟它身上那些黑色的鱗片看起來就不像是能被這種小口徑子彈打穿的存在,只可惜子彈雖說如華晝希望的那樣命中了魔龍燃燒着金色熾焰的瞳孔幾發,可子彈在將其射穿前,它眼皮內側落下的厚實虹膜就將彈頭攔下,偌大的爪子隨即拍打過來。

連維持住通過能力變出的“暮”的形象也顧不上,華晝在這不斷迫近的危機前下意識的解除了能力,當他準備閉上眼睛的時候,被借取了外表的暮本人已經出現在他身後,伸出雙臂將他穩穩接住,然後放在了地上,不用多想,如此違背常理的事肯定是暮通過停止時間做到的。

可在他對暮那條看起來鮮血淋漓的腿感到歉意之前,暮就已經從他的眼前消失,當他回過頭去,暮再次出現於幾乎與龍首平齊的半空中,無論對他,還是對暮來說,這都是一場註定無可退讓的戰鬥,但他絕對不想看見,也不願意承認這世上最殘酷的事之一……這是一場親人之間的無情爭鬥。

華晝對着半空伸出的手與還未來得及說完的話語阻止不了暮的決意,閃着黑金色光芒的雙眼堅定而明晰,直視着魔龍陰燃的雙目。

才回歸正常不久的時間向前突進,暮的動作在被加速的時間流中迅猛異常,躊躇之類的情感全都被她推進記憶的一角,此時此刻的她只有一個念頭,將姐姐從這堅硬而漆黑的外殼裡解救出來。

相信直覺這種莽撞的事情從來不是暮會最優先選擇的,可現在她眼前所見的與其說是直覺,不如說是一種確信,她黑金色的瞳孔中此刻映出的魔龍出現了一些十分顯眼的變化,透過堅不可摧的鱗片與甲殼,位於其腹部上方,一個看不大真切的人形出現在了暮的視線之中。

剎那間的悲痛與糾結在加速的時間流里一閃而過,冷靜的從揮來的巨爪下側身躲過後,暮從一旁還在燃燒的車輛殘骸里抽出了某種細長的物品……

一條彎折程度十分嚴重的鐵管,與還殘留在末端的鋼鐵碎片。

燒到滾燙的鐵管在被拿起的瞬間就灼傷了暮的掌心,但此時的她自認為是做好了覺悟的,比起接下來要做的事將給她帶來的苦楚,這種程度的痛苦根本是不值一提,畢竟要將親愛的姐姐從這龍型的囚牢裡帶出來,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將其破壞至能夠把她完整地帶出來的地步。

為此,暮心甘情願在此使出她從未使用過,甚至未曾設想過的全力。

在心裡默默向所有能夠在一念之間想起的神簡短祈禱過後,暮屏住呼吸,以她的能力將時間的洪流完全凍結,用以躲避迎面而來的邪焰,緊接着,鬆開緊握於手的時間后,她又強迫時間的指針加快腳步向前,她緊握着,刺出的那根鐵管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銀黑色的閃電,全力的一刺與時間迅速流動帶來的加速,使這一擊竟然突破了魔龍身上那堅硬的鱗甲,伴隨着厚重而粘稠的聲音,深深插入了魔龍的脖頸之中,沒有人會相信,只是帶着些尖銳碎片的彎曲鐵棍能夠在剎那間迸發出出膛的子彈亦無法超越的速度與力量。

落地后的暮,呼吸速度以再明顯不過的速度加快起來,儘可能平穩呼吸之後,她眼中的黑金色再度亮起光芒,在後方還未來得及做出些什麼的華晝眼裡,暮不再作為個體,而是以複數形式存在,在空中躍起的她如何舉起手中簡陋的臨時武器,如何彎曲手臂將其刺出,又是如何平穩落地,這一切都像是被壓縮進一秒之內的延時攝像那樣如實傳達到華晝的視線里,在他意識到上一秒看見的暮只是殘影之前,暮行雲流水般的進攻就已經進入了新的階段,他向暮伸手,卻連其留下的殘影也無法觸及,自知無法阻止她什麼的華晝,現在能做到的唯一有意義的事,就是讓暮儘可能的減少對自身的消耗,幸運的是,倒在地上的士兵身上還掛着的幾枚手榴彈讓他在此刻還能派上些用處。

本該輕易捕捉到暮動作的深邃瞳孔被爆炸帶來的聲響短暫的吸引而去,這微乎其微,幾乎稱得上根本不存在的一秒卻遭到暮精確的捕捉,並加以利用,尖銳的鋼棍與其他金屬碎片就在這樣轉瞬即逝的瞬間悉數貫穿了魔龍幾乎等同於暮身長的狹長頭部,暮也已經無法看清自身的動作,被壓縮,加速到極致的時間流中她只是勉強能夠確認自己的想法有在順利實現。

本該如線一般被串聯起來的“過程”消失不見,在這極盡全速流逝的時間裡,只剩下了最後的“結果”。

想要拿到尖銳的碎片,手裡便傳來有些熾熱和鋒利的觸感,想要擊中這魔龍的頭部,便會在下一個瞬間看見那裡被插上了足夠鋒利的不規則狀金屬物件,此時的暮連她自己手裡到底拿着什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正按着設想那樣,用“隨手拿到的足夠尖銳的物體。”持續斬切魔龍碩大的頭部與脖頸之間的連接處,那些漆黑的鱗片不斷被刮落,刺破,滾燙的金血四處飛濺,而這隻魔龍卻不為所動,畢竟在它的視界中,與幾乎是憑空消失了的暮一起到來的是未曾體驗過的激痛,以及在頭部和脖頸瞬間出現的無數傷口,緊接着是身軀,雙爪,雙腿,到處都是被割開后留下的金色血痕。

呼吸不再急促,因為氧氣幾乎已經從肺里全部抽出。

心跳不再紊亂,因為心臟早已無法再繼續按着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頻率瘋狂跳動來維持供血,直接陷入停頓。

血液不再衝擊大腦,因為血液里幾乎已經不剩一點氧氣,混亂不堪的時間流重複着血管里那些血液的循環,以至於血管亦不能再承受這逆流帶來的壓力。

將最後一片足夠大的金屬碎片深刺入魔龍的脖頸后,暮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毫無生機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

華晝看見的,是在短短几秒內就遭到重創的魔龍,以及總算不再被殘像覆蓋的暮,魔龍的左眼,頭顱,脖頸,幾乎全身都插滿了金屬碎片,並被破開了數十條深可見骨的傷痕,有些部位甚至已不見一點被鱗片保護的痕迹,這隻堅不可摧的巨獸此時正張開血盆大口對着天空發出一陣痛苦的吼叫,而倒在地上的暮,沒有一點像是要站起來的預兆。

衝刺過去的華晝顧不上進一步攻擊,急忙把暮從地上抱了起來,而他絕不會想到,距離上次還沒過多久,自己就又一次在真正的悲傷無法自制地落下了他向來不屑的東西……

淚水,就像剛才他看見的暮那樣,沒有形成的過程,直接從眼眶落在了地上。

暮的雙眼沒有完全閉上,因為極度疲憊而打顫的眼皮下,還原了的瞳孔里映出的卻只有無神的空洞,不見一點光芒,眼袋簡直像是被用墨塗抹過一樣青到發黑,就連面部的毛細血管都變得清晰可見起來,她的嘴角淌着鮮血,不,準確來說那是無比暗淡的顏色,從下巴一側滴落至地面與華晝身上的血不像常人的那般殷紅,而是幾乎乾涸了的暗紅,甚至接近於棕色,張開的手心一眼就能看出遭到嚴重的燒傷,現在的她看起來是如此蒼白,華晝就算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她的身體在不斷變得冰冷。

“不……不要,別死啊……別死啊……!暮!暮!!!!!”

不斷用手揉搓,拍打暮的臉頰,華晝大聲喊叫着她的名字,可他的聲音就像被屏蔽了似的,完全沒有傳達給暮,這也難怪,現在回蕩着暮耳畔的,只有一陣陣低沉的嗡鳴,她怎可能分辨出這是華晝的聲音呢。

眼皮的顫抖逐漸歸於平穩,而後變得沉重起來。

“喂!!!!睜開眼睛!不能睡過去啊!”

顧不上,也沒打算去在乎近在咫尺的威脅,華晝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逐漸失去生命色彩的暮身上,而那隻能夠輕易碾碎裝甲車的巨爪,已經高舉着了兩人的上方。

“快躲開呀……!”

熟悉,但卻令華晝無比意外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但驚訝之餘華晝才總算意識到了巨大的危險,隨後抱着暮一下子翻滾到最近的一處車輛殘骸後方,然後驚魂未定的看着那隻差點直接壓碎他和暮的巨爪,可在此之上更讓他意想不到的,魔龍的整體高度似乎……下降了,他很快理清了因果關係。

本該落下的巨爪,現在和魔龍的其他肢體,包括尾巴在內,全都深深陷入了地面,魔龍正揚起脖子不斷掙扎着,可這堅固的瀝青與水泥路面完全不像是被燃燒的邪焰所熔化,那四隻爪子與尾巴看起來像是在最開始就與地面被鑄在了一起似的,只有些許突起包覆在其周圍。

隨着魔龍向後看去的惡毒視線,華晝看見了遠處正半跪在地上觸摸着地面的夕茉,與她眼中黑金色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