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辦公室里,回蕩着鍵盤被快速敲擊所發出的聲響,擺在房間周邊的沙發有些老久的皮革上微微反射着光,正中央辦公桌上的顯示器發出的光是這房間里唯一的光源,某個年輕男性正靠在一張有些大的椅子上,那銳利的眼神透過垂下的髮絲迅速劃過屏幕上不斷增多的窗口頁面。

位置是異常現象對應局的工作點,這種工作本來應該在他自己的房間里舒適的完成,然而他打算調查的內容獨立在平常的網絡之外,除了親自過來入侵這裡的電腦外別無他法。

男性的面部仍然殘留着使用能力過後的痕迹,一寸黑色的不自然陰影染黑了他髮際線下方的額頭,其實說是入侵,也並沒有和警備中的士兵發生什麼正面衝突,很普通的走了進來,不過用的是別人的身份就是了。

那是貨真價實的用了別人的身份,說是“成為了”那個人也毫不過分,畢竟除去性別或者生理上的巨大差異,他的能力允許他完美的複製自己想偽裝的任何人的外貌,大致外觀自不用多說,無論是面部識別還是瞳孔掃描都能順利應付,發出的聲紋完全一致,細節甚至能夠到達連面部毛孔的數量都絲毫不差(雖說這沒什麼意義)。

難得試試自己能耐的機會讓他興奮不已,各種數據列表與書面報告不斷彈出,男性將其一一無視後繼續用右手的鼠標點擊着一個又一個頁面,直到一個被命名為“限制訪問”的文件出現在眼前。

他的嘴角不經意間浮現了一絲笑意,食指迅速按了兩下左鍵來打開這文件,屏幕瞬間變成了紅色,顯示出“未檢測到有效登錄權限。”在下方旋轉的菱形標誌與一個巨大的叉之後便不再反應,男性嘆了口氣,輕輕踹了一下辦公桌,隨着椅子一起滑到後面站起身,摸了摸衣服的內兜。

“哎,結果還是得靠這個。”

他拿出的是某種三角形的機械部件,十足的科技感,用手指撥開其中的一個划鈕后USB接口彈了出來,將其插入后,部件中的電流向著主機內部飛去,將網絡端口交互着的電流染成一種難以形容的顏色。

很快,屏幕上的紅色頁面被斑斕的馬賽克色塊給覆蓋,不久后就變成了其他內容。

“權限為B13—25,歡迎訪問,尊敬的第25管理區z市主管。”

被暫時控制了的資料庫,迅速從龐大的數據中找出了他希望看見的內容,一張圖片,文檔和一段視頻被五顏六色的邊框包圍着彈了出來,點開圖片,顯示了被一群穿戴防化服的人圍起來的某種精密儀器里坐着的一個身穿灰色拘束衣的人,與其說是坐着還是說成被綁在了儀器里比較合適,因為頭部微微向下垂着再加上將其罩住的儀器,鏡頭沒能捕捉到正面的長相。

保持着圖片的打開狀態,男性打開了文檔,純白的底色上一列列黑色的文字緊密的猶如蟻群,一眼望去滿是他所不知道的術語。

關於第一優先級目標“終末魔女”的報告

嗯?這名字是不是在哪看見過?

男性摸了摸下巴,決定暫時無視這個小問題後繼續看了下去。

在經歷過第54管理區的激戰後,對象仍然處於活動狀態,確認其擁有高強度武器耐性,因此將遭遇方案由之前的限制行動並捕獲變更為調派重火力進行攻擊。

略過了後面認為沒什麼價值的內容,男性打開了視頻。

拍攝裝置似乎是放置在拍攝者胸前,因為鏡頭隨着他換彈的動作不斷搖晃着,從周圍環境來看視頻的拍攝地點似乎是在某種研究設施中,但不僅僅如此,畫面里的所有事物都是一片狼藉,打翻的辦公桌與文件散落一地,被破壞了的牆壁碎塊遍布四周,而天花板上的燈管正被火花四濺的電線拉着不斷搖晃,緩緩的閃着光。

“二到三隊用交叉火力封鎖走廊,不能讓它繼續前進了!”

隨着嘈雜的開火聲,鏡頭也不斷的變化着,包括拍攝者在內,全副武裝的士兵們正不斷的朝着畫面盡頭的某個暗處射擊着,持續了將近幾分鐘左右,士兵們停止了射擊,而火光飛去的方向也一片死寂。

可能是指揮官的某人無言的打了個手勢,示意前排的幾個士兵排好陣型后緩緩的舉着槍朝暗處走去,隨着他們前進的步伐,士兵們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鏡頭中。

畫面中的聲響都詭異的歸於平靜,甚至連在空中搖擺的燈管也不再嘎吱作響,但很快,一陣不尋常的聲音讓沒有向前的士兵們再次握緊了槍對準面前。

那聲音形容起來相當的複雜,非要做個比喻的話,彷彿是幾片極薄的鐵在空中互相摩擦或者切割彼此,而那聲音太過於清脆,甚至讓人在一瞬間產生了這是某種樂器的錯覺。

隨着幾聲同樣的響動后,幾道夾雜着金色,以黑色粒子為主色調的光環划著軌跡朝鏡頭襲來,隨着指揮官的命令士兵們迅速伏倒在地,在那光環飛過後,一攤深紅色液體呈弧狀濺射到附近的牆壁,最讓人驚恐的是,隨着那些液體,帶着半個頭盔的半個人頭正落在了鏡頭前面,還滴着血的恐怖眼神就這麼望向畫面的另一頭。

“目標仍在活動!保持陣型一邊火力壓制一邊後退,快!”

士兵們迅速起身繼續朝着前方射擊,但很快黑暗中隱藏着的東西就顯露了真身。

怪物

那特徵太過於偏離我們所知道的生物形態,三四隻長在前端,剃刀般鋒利的觸肢兇狠地抓入牆壁,將那覆蓋著黑色鱗片,蛇一樣長有尖刺,差不多有兩三米的身體向前拖去,蛇形肢體的頂端,長有一個只能說是接近人形的結構,四條長有多個關節的胳膊向下延伸,末端四根分節的爪子四指相扣擺成像是祈禱的手勢,長着骨質增生物的肩膀后的兩側,掛着一對看起來像是腐爛了的巨大膜翼,有些向前凸起的面部有着四個閃耀着與剛才的光之刃同樣光芒的複眼。

最明顯的一個特徵,是從它後腦垂下來的數對像被風吹起的女性長發一樣扭動着的觸鬚,讓人毛骨悚然。

怪物舉起了自己的一隻右爪,在空中將其張開,爪子之間的縫隙里閃着明亮可見的詭異光芒,向前揮舞,數道由黑金色粒子構成的光環呼嘯朝着鏡頭飛來,伴隨着與之前同樣的聲響,畫面變成了雪花屏。

男性緩緩站起身來,將顯示器里的內容變回了初始頁面,抹消各種紀錄后甚至貼心的給電腦清理了內存,將椅子推入辦公桌離去后悄悄的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他緩步行走在無人的樓道里,因為自己偽裝的不是別人,一個有着高級別許可的主任當然可以在任何他認為合適的時間前來工作,但大樓門口的情況似乎變得不太樂觀。

“出示你的證……等等,安主管?!”

“嗯,我來取最近的任務報告,怎麼?”

“您不是……一小時前就已經進去工作了嗎?”

進行了簡略的生物材料認證后,警衛們確認了來者的身份,毫無疑問是這個第25管理區的Z市主管,和不久前進入大廈的那個完全一致的第二個主管,對前一位到來的主管,似乎唯一忽略的就是因儀器檢修而沒能進行的“反應色探測”。看着他疑惑的表情,警衛連詫異都來不及,迅速拿出掛在胸前的對講機說道

“這裡是A區守衛,大廈內出現侵入者!重複,大廈內出現侵入者!對象有極大可能是祭者,預備部隊立刻前來A區,把便攜式的檢測裝置一併帶來!”

行走在寂寥的走廊,男性的腳步聲回蕩在四周,他細長的影子被穿透玻璃幕牆的燈火映在一道道緊閉的門上,安裝在天花板和角落的監視器正四處打探着,但它們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此刻行走在這裡的是有着高級權限的主任,監視器那頭還沒來得及被通知的警衛當然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

這裡並不是很空曠,但在這樣的深夜除了別有用心的他以外又有誰會在這裡發出聲響?本打算就這樣離去,可難得的景緻讓他停下了腳步,他似乎毫不在意這短短的停留可能造成的不可挽回的結果,因為是高層,從這裡往外俯瞰城市,那種繁華總是讓他心曠神怡,以至於想找誰來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

於是,找了個處於監視器死角又不會太妨礙自己看風景的位置,他解除能力后掏出裝在用來偽裝的大衣內兜里的手機,撥通了聯繫人列表裡被備註為“暮”的號碼。很快電話就接通了,另一頭傳來的是有些沙啞,但不失溫和的女聲。

“華晝?”

“喲,猜猜我現在在哪?”

“你現在有三秒的時間掛斷電話,或者做好下次見面被我卸條胳膊腿的覺悟。”

聽起來像是剛睡醒,不,肯定是被吵醒,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雖說早都料到了,不過比起這種小事他還是為能在結束工作后聽到她的聲音感到愉快。

“別這麼說嘛,今天我可是搞到了不得了的情報。”

(輕嘆)

“搞到了他們哪個女性成員的隱私?”

“喂!我什麼時候…你怎麼知道的???不對不是這個,我是去查正經事!我知道那些傢伙之前為什麼突然離開慌慌張張的跑去那麼遠的54區了。”

電話的另一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在哪?”

“嘿嘿,當然是他們的據點!畢竟他們的網絡完全是獨立出去的,可能的話我也不想來啊。”

“給我原地……”

她的話音未落,一陣刺耳的警報響徹了走廊,看來他所預料的最糟糕情況很不幸的發生了,不過華晝已經達到了目的,現在只要考慮按着預定逃……

前方的電梯無情的發出了“叮”的一聲,很快電梯的門裡就湧出了數十名穿着全套黑色制式裝備的警衛,最近的樓梯口也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華晝稍稍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黑色光點浮現在他的瞳孔中,那抹黑色太過於耀眼,就算他的眼睛本就是黑色也難以掩蓋那道光芒。隨後光點擴散開來,漆黑染盡了雙眼,但不僅僅是黑色,緊接着另一道光從中爆發,金色的光環纏繞着黑色的瞳孔緩緩散發著熒光。

這意味着他的能力被發動,他用手輕輕拂過面部,黑與金色的細小粒子液體一樣將其完全覆蓋,隨後不斷的變化,改變着形狀,很快他那還十分年輕的面容就換成了散發著腐朽氣息的中年人面貌,還多了個眼鏡,然而還沒等他上前去解釋,看到警衛們後面被嚴密保護起來的另一個“跟現在的自己一模一樣的傢伙”,他大概明白現在的情況了。

就算解除了偽裝,華晝仍然裝模作樣的看向面前排列整齊,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警衛們,他們每一個人的頭盔下都帶有護目鏡與頭套,全身都被黑色的戰術護具包裹的嚴嚴實實,甚至沒法看出他們的性別,其中一名警衛快速走出隊列,將一個手槍狀的物體用一根長線連接到背後的箱式儀器后對準了華晝,扣下了“扳機”,槍狀物體的電子屏原有的暗綠色漸漸的被染上一黑色,許多細小的金色粒子也從屏幕四周湧入,將其徹底變成與華晝眼中同樣的黑金色,不斷躍動着。

“反應色為C型,推定目標為一階祭者。”

隨着警衛說出華晝的身份,周圍整齊的響起了咔噠

聲,那是武器保險被解除的聲音,雖說他沒有一絲的恐懼,但這不同以往的舉動還是讓他感到詫異。

“等等,那啥,你們該不會是要……?”

對警衛們來說,在聽到了“祭者”這個詞就已經沒有必要等待下一步的指示了,指示只會有一個。

格殺勿論

從裝了消音器發出的火光照亮了整個走廊,彈殼掉落在瓷磚地板上發出的聲音響徹走廊,子彈雨一般呼嘯着將華晝與他身後的玻璃幕牆一起射成了篩子……

時間彷彿凝固,不,的確是凝固了,完全停止,警衛們雕像一樣保持着射擊姿勢,子彈都停留在即將被擊發出去的一瞬。

很快警衛們就意識到了自己在對着一片空氣射擊,地上沒有被打成篩子的華晝的蹤影,甚至沒有一滴血,只有一地玻璃渣與面前碎裂的幕牆彼端的夜空。

而高樓不遠處的馬路上,一台坐有兩人的摩托正轟鳴着,沿着明亮的街道飛馳,黑色的塗裝鋥亮到能反射那璀璨的燈火。駕駛的是一位頭戴紅色頭盔,身穿黑色皮夾克的人,從身體曲線來看大概是女性,而身後摟住她的腰的正是剛剛逃過一劫的華晝。

“真感動啊!!!你這傢伙居然來救我了!!!”

在這個速度下華晝只能大聲叫喊才能讓正在身前駕駛的暮聽見自己說話,摩托的時速已經提到了極限,總之就是被交警抓到的話百分百吊銷駕駛證程度的快,風毫不留情地抽打着沒有頭盔可戴的華晝的臉,他的頭髮也在狂亂的風中飛舞着,快要從他的頭皮脫落一般。

就算在這樣的情況,華晝的本能讓他發現了一絲難得的機會。

即使一起生活着,平日里的她也總是跟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人保持着距離,至少華晝很久沒看到過她和誰很親熱的景象了,而現在自己卻有着正大光明的接觸遙不可及的她的機會,雖然現在自己摟着她的腰,兩隻手卻完全抓在了夾克上,毫無手感可言,但稍稍調整一下的話……

專註於駕駛而一言不發的暮以一個極小的角度回了一下頭,雖然帶着頭盔完全看不見裡面的表情也沒法確認她究竟在看什麼,但華晝感受到了,並立刻放棄了大膽的想法,那是意味着手只要偏離了哪怕一厘米,自己就會立刻從摩托上“意外”掉落的眼神,但阻止了他的並非畏懼,被那個神秘少女給予的某種事物,代替了“畏懼”這一情感提醒着華晝,以及對於處理自己掉下去之後的傷勢需要的費用感到擔憂。

最終摩托停在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巷子里,暮摘下了頭盔掛在把手上,頭髮在她的兩肩散落開來,隨後靜靜的望着面前同樣在整理頭髮的華晝。

“真是沒想到那些傢伙居然會直接開槍,最近可真……噗嘔!”

毫無徵兆,暮的右拳以一個漂亮的直角狠狠的擊中了華晝的腹部,拳頭甚至深深的凹了進去,讓他整個人瞬間坐到地上。

“為什麼要擅自行動?”

“嗷……”

華晝因為劇痛而無法發聲,而造成他如此痛苦的暮僅僅是用那無機物般的表情站在一旁俯視着。

“你看…最近大家不都在納悶嗎……那些傢伙怎麼行動突然開始積極起來了……”

“那也是跟我商量過後再考慮的事,你一個人去算什麼?”

“因為……”

“你的話不可能不知道吧?他們的行動方針已經完全變了,祭者被他們發現了立刻就會被抹殺。”

“但我查到了……”

“現在真是要感謝你把我叫起來啊,畢竟現在不起來的話明天還得浪費更多的時間去給某個蠢蛋收屍。”

對話完全是一邊倒的狀態,該說這就是暮的風格么,一旦生氣就完全聽不進人說話了。

“畢竟我不會害怕嘛……”

這並非華晝無聊的逞強或者謊言,確實如此,他的恐懼早已作為這份超常力量的祭品被獻上。

認為懲罰已經足夠,暮向前走去伸出了手,而華晝一邊捂着肚子顫抖着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她還帶着手套的手,緩緩站起身來。

“反正到時候你會來幫……”

“她找到“新同伴”的位置了,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就出發。”

華晝還沒說完,暮就轉身走向巷子的對面,他的心被一陣涼風吹過,剛剛還在心頭縈繞的種種溫存裂成了無數碎片灑落一地,今天她也毫不留情地擊碎了他無趣的幻想,但比起撿起地上自己散落一地的溫存,華晝還是選擇快步追了上去。

一片狼藉的大樓現在燈火通明,裡面儘是些手忙腳亂的人,異常現象對應局的人正在四處搜索華晝的行蹤並確認受到的損失,而大樓的頂層,某個人影緊握着那一抹化作鐮刃的黑金之火注視着流光溢彩的城市,長發在巨鐮的長柄之後隨風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