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爾法大陸的北部,就算是初冬時節,正午仍然是艷陽高照。

天空中沒有半片雲朵,毒辣的陽光對勞累了一個上午的人來說著實不太友好。聽人說,大陸最南端的地方,冬天寒冷到甚至能將天上的雨水凍住。不過這也僅僅是個傳說,畢竟連這支往返於迷霧邊境和南方黑羽聚落的商隊里都沒人見過這種情景。

此時這支商隊沒有前行,而是圍繞着某個人坐成了半個圓圈,就連拉車的半人馬和米諾陶斯都解開了繩套,席地而坐。

人群的中間是一個身材矮小的游吟詩人,他時而吹奏手裡一個形狀怪異的樂器,時而半說半唱地講述着一個故事。

“少女對自己說:‘啊!我該怎麼辦呢?為什麼我要面對這樣的選擇!’”游吟詩人聲情並茂地演繹着,他雙手握於胸前,彎腰屈膝,彷彿真的如同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樣悲痛萬分。

只不過,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一位美麗的哈耳庇厄少女,而講故事的人則是一個一臉猥瑣相的穿山甲人。

游吟詩人的故事講述了一對彼此珍視的男女,女主人公是一位哈耳庇厄戰士,她同情被當做奴隸的拉米亞族男主人公,大鬧了男主人公的聚落並將他救了出來,帶回來自己的部落,住在自己的家中。然而懷恨在心的聚落首領設計將男主人公騙到了山頂,用巨石將他壓住。女主人公擊敗了首領之後發現若要撬動巨石將男主人公救出,那麼巨石將會滾落山崖,摧毀她自己的部落;若下山通知族人,那麼男主人公就會氣絕身亡。

大流士是唯一一個沒有下車到近處聽故事的人,並不是他對故事不感興趣,只是單純地無法下車。他不是作為商隊的一員,而是作為交易品被繩索捆在貨車上的。

大流士是一個兔人,和多數人印象中即使是男性也嬌小可人的形象不同,大流士是兔人中體型最大的一支——花明兔人,而且大流士即使在同種之中也算得上特別魁梧健碩的,只有面容和普通兔人一樣清秀俊美。和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樣,大流士也是作為勞作和交配用的奴隸在聚落中飽嘗艱辛。只是他沒有等來哈耳庇厄戰士的拯救,將他帶出聚落的,是一支以物易物的商隊。他還記得自己的身價——20千克肉乾,僅此而已。

據大流士自己估計,他會在商隊經過某個開價能令領隊滿意的聚落時被留下,不過在此之前,商隊也將身強力壯的自己當做苦力來使用。

大流士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他對此毫無辦法。

游吟詩人的故事進入了尾聲,他口中,女主人公最終做出了決定。

“啊!我無法用人數來衡量他對我的意義,他是我的唯一,再多的人都無法替代!”游吟詩人雙手往前一抓,好像真的握住了什麼似的,“少女拿起了她榮耀的長矛,喝!長矛插進了巨石的縫隙!”

緊接着,游吟詩人全身的肌肉繃緊,連臉上的表情也一起跟着較勁。他反覆用空氣長矛撬動着,即使眼前沒有巨石,眾人也能看出故事中的巨石根本紋絲不動。

游吟詩人停頓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擰眉瞪眼,然後大喝一聲:“呀!”

大流士看見了他最先看見的一幕,游吟詩人的雙手猛地壓了下去,幾乎碰到了地面。

“轟隆隆隆隆隆————”游吟詩人以口技模擬巨岩滾落山崖之聲,若是閉上眼睛,彷彿真的能看見山崩的可怖場景,“巨石被撬開了!他得救了!”

聽到這裡,有接近一半的人發出了噓聲,其他人雖沒有表現得這麼露骨,但也大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車上的大流士和眾人不同,他即理解女主人公的決斷,也理解為什麼其他人會不認同——他們都沒有代入主人公們的感受。

故事的結尾,失去容身之處的主人公們攜手浪跡天涯,在大流士看來,這是個近乎完美的結局。

講完故事的游吟詩人向眾人深鞠一躬,從領隊手中接過作為報酬的肉乾。

“很精彩,就是最後有點問題。”領隊對游吟詩人說道。

“您的建議非常寶貴,我會銘記於心的。”游吟詩人接過肉乾,向大流士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離去了。

“好了好了!懶蛋們!休息時間結束了!”領隊轉過臉來,用力拍手把所有人趕到車隊邊,“快走快走!天黑之前我們要趕到瓦拉瑪湖邊紮營!”

有人過來為大流士鬆綁,大流士也自覺地戴上繩套,他把身上勉強還能稱得上“衣服”的破布脫下纏在腰間,光着膀子拉車跟上前面一輛。

現實總是很殘酷,大流士剛剛還沉浸在游吟詩人的故事給他帶來的感動中,纖繩和車把上傳來的拉力就讓大流士不得不集中精力埋頭拉車。

忽然間,車隊兩側的護衛發生了騷動,他們彼此叫嚷着什麼。

大流士沒有理會,直到一個黑影衝到了自己的面前。

“啊?”

大流士還沒看清這個黑影是什麼,對方就揮刀將他身上的繩子割斷,然後拉起大流士的手,向車隊的側方奔逃。

雖然大流士一頭霧水,他還是跟隨着那人的腳步一同前進。

游吟詩人剛剛講述的故事,竟然轉眼之間就降臨在了自己的身上,大流士一時間激動得溢於言表,他看着眼前那個嬌小的背影,思緒萬千。

“我叫大流士,你叫什麼名字?”大流士懷着滿心的悸動,大聲說道。

對方沒有說話,而是突然停了下來,她轉過身來,大流士這才得以一睹她的芳容。

這是一個年幼的貓人,烏黑鋥亮的毛髮、金黑二色的雙眼。儘管她就算把耳朵豎起來也不到大流士的胸口,但在大流士的眼中,她的形象是那麼的高大。

貓人走了過來,伸手將大流士攬到自己的身後。大流士這才發現他們的身後已經有好幾個追兵了。這些人是商隊的護衛,除了保護商隊不受襲擊之外,也要負責奪回被搶走的“交易品”。

“你是誰!想幹什麼!”護衛長拔出她的佩劍指向貓人,憤怒地大吼道。

護衛長的武器是一柄極其難以獲得的鐵質短劍,在多數時候,護衛長只憑這把劍就能嚇退對商隊有非分之想的人。

然而貓人的回答十分決絕:“我要,帶走大流士。”

一種莫名的情感在大流士的心中泛起波瀾,是喜悅嗎?似乎不僅僅是。是感激嗎?似乎也不像。是憧憬嗎?似乎也不完全一樣……

大流士沉浸於幻想之中,愣神片刻,回過神來的時候,貓人已經將追逐而來的護衛盡數擊倒。

“我們走吧。”

貓人又一次牽起了大流士的手腕,奔跑起來。

大流士疾步於草原之上,心卻有如飛在雲端一般舒暢。他確信故事中的英雄真的降臨在了自己的身邊。

跑了不知道多久,貓人在不會有人追來的地方停下,轉過身來面對着大流士。

“請、請問!你……呼呼……叫什麼名字!”大流士不顧還沒喘勻的氣息,激動地問道。

“我叫芷唯依。”貓人微微歪了歪頭,好像在疑惑對方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芷唯依……”大流士在心中默念,“這就是今後與我相伴相守之人的名字啊……”

芷唯依沒有理會陶醉的大流士,她雙手捧起懷中的襁褓,對大流士說:“給我的妹妹餵奶。”

“咦?”大流士這才發現芷唯依一直抱着一個女嬰,更令大流士不知所措的是芷唯依的要求,他捋了捋耳朵,有些難堪地說:“我……我沒有奶啊……”

“喵?”芷唯依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看了看大流士健碩的胸肌,又看了看大流士的臉,“為什麼,你沒有奶?”

“我為什麼要有奶呢……”大流士也陷入了混亂中。

芷唯依的視線投向了大流士的腹部,抬起頭問:“可是,你不是懷孕了嗎?”

“我是個男人……”

“喵喵喵喵喵?!”芷唯依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她看了看大流士健碩的胸肌,又看了看大流士的臉,“難以置信!”

“是真的。”大流士把腰間的上衣解開,從裡面取出一塊半新不舊的厚棉墊,“這是墊子,拉車的時候不至於勒着肚子……”

芷唯依從驚愕的事實中緩緩恢復,她的表情由獃滯變為了失望,耳朵無精打采地塌了下來。

“那你走吧。”

芷唯依把艾茵重新裹進了衣懷中,轉身離去。

大流士一瞬間回到了現實,屬於他的游吟詩,才剛剛開始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