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找到了兩隊南下的商人，他們可以騰出七輛半人馬貨車為我們運貨，不收費用，只要我們能沿途保護他們即可。不過其中一隊商人只到我們聚落的北端，到時候還要再找其他人。”
眼前是捧着一塊木牘向我彙報整備情況的詩姬莉，看着她認真的樣子，我強打精神把到嘴邊兒的哈欠咽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給狩獵隊休整的時間太短了，採買商談的總負責人詩姬莉一大早就來到了我的帳篷里，連吃早飯的功夫都沒給我留，把我叫起來之後就開始彙報昨天到今天早上她們所做的事。
“銅和鐵的行情近期走高，需要同等重量的干肉才能兌換。如果想要利益最大化的話，可以考慮購入鐵礦石，但這樣以來我們就需要更多的運力了。這件事還請隊長來定奪。”
“詩姬莉你來決定就好。”我毫不負責地把麻煩事又推了回去。
要決定買什麼、買多少的話，就必須知曉交易品的品質如何，還要清楚貨車、車夫，甚至是整個商隊的具體情況以推斷運力和行進速度，這些都不是我坐在床上聽報告就能掌握的，必須要去實地查看。我沒有參與商談，也沒必要把詩姬莉做過的事再從做一遍，直接交給她決定才是最優解。
“遵命。”詩姬莉放下手裡的木牘，拿起了另一片，“然後是我們遠征的損耗情況……”
“啊……”
一瞬間，我沒有忍住內心的煩躁，發出了疲累的嘆息聲。再聽下去，我真的要坐不住了。
詩姬莉停頓了一下，將木牘收進了衣袋中。
“這些先不說了。”詩姬莉淺笑道，將一個布袋放在了桌案上，“這是給為了聚落身心操勞的隊長的禮物。”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看着布袋，看它的大小，裡面裝的東西應該不少。
“染色的布料和棉花，我低價買到的。”
“哇！”我一下子從床上站了起來，一步跨到詩姬莉的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太謝謝你了！”
這是我今天打算自己去買的東西，因為是私人性質的，我就沒有拜託採購組去買，沒想到即使我沒說，詩姬莉也為我想到了。
“唔……”詩姬莉稍稍低下了頭，那對向前彎曲的犄角將她的整張臉都擋在了後面，“擅自為您準備了這些，還請不棄……”
“那是當然！還是你懂我！”
困意和倦怠都一掃而空的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布袋，裡面裝着非常蓬鬆的棉花絨和成捆的布料。布料一半是白色的，另一半則有各種不同的顏色組成，完全符合我想要的那樣。
不光如此，布袋的最底下還有一個針線包，裡面有顏色、粗細各異的棉線和十幾枚磨得很細的骨針。
“謝謝！你想得真周到！”我連連道謝。
“這沒什麼。”詩姬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看您做壞了第二十七個的時候就不再動針線了，所以我猜想是材料和工具消耗光了。”
“我都沒數過……真的失敗了那麼多次嗎？”
“也可能在這個數字之上，我不確定每一次您偷偷扔掉失敗品的時候我都發現了。”詩姬莉一本正經地說著令我羞恥的話，“不過，我認為您似乎對自己要求太高了，那些被您扔掉的作品在我看來都很漂亮。”
“過獎了……這是我想要送給艾茵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做到最……哇啊啊啊啊啊！”
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跳了起來，連尾巴都炸毛了。原因是我看見詩姬莉的手裡捧着一個應該已經被我扔掉的失敗品——一個用布包住棉花縫製出的布偶。
這個失敗品一點兒也沒能還原出我腦內的設計，四肢要麼歪歪扭扭要麼膨脹成球，根本分不出哪一坨是手腳哪一坨是腦袋，眼睛也縫歪了、嘴巴也開線了……總而言之，本應是體現“可愛”的原始設計，被我的雙手實現成了“醜陋”。
“你撿回來了嗎！這個東西可不能見人的啦！”
我幾乎是撲倒了詩姬莉的身邊，伸手想要把那個失敗品搶來，然而抓住它的手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拉力，阻止它易手。
“您……一定要收走它嗎？”詩姬莉的聲音中失去了平日里一絲不苟的氣質，眼神里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舍之情。
我愣了一下，沒有回話。詩姬莉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緊握布偶的力道也緩緩鬆懈下來。
“啊，不……算了吧。”我連忙把手從布偶上拿開，一瞬間，詩姬莉玫瑰色的大眼睛又光彩如初了。
好像是怕我反悔似的，詩姬莉一把將布偶塞回了自己的衣懷中。
“那什麼……”我難為情地撓了撓耳朵，“你喜歡的話就收好吧，不過千萬別拿給別人看哦……”
“嗯！”
“說定了哦。”
“說定了，這是我和隊長之間的秘密。”詩姬莉使勁點了點頭，“隊長，您的作品有名字嗎？”
“這個我倒是想過，我想叫它‘兔子玩偶’。”
“兔子？”
“就是在迷霧北邊那種長耳朵的小動物啊，因為和兔人有共同點，所以我把它們叫做兔子。”
“原來如此。”詩姬莉點了點頭，幫我分析了起來：“不同的動物習性、毒性、活動範圍等等都不一樣，統稱‘動物’確實在溝通上有困難，不利於在狩獵中規避危險，所以您才對它們進行分類的嗎？”
“我倒是沒想那麼多啦，只是覺得兔子很可愛，想起個名字罷了。你看，我之前不是說過嘛，兔子和冰藍很像。”
總覺得……我在部下的心目中過於優秀了。
“我覺得您做的兔子布偶更像若雨大人啊。”
“啊啊，你說耳朵呀。沒轍啊，我現在還找不出能讓布偶的耳朵立起來的方法。”我苦笑着攤了攤手。
若雨和冰藍是我們聚落首領的近侍，都是兔人，不同之處在於冰藍的耳朵是豎著的，而若雨是垂耳。
“說起來，也很久沒見到她們倆了啊……”聽見詩姬莉提起了故人的名字，我不禁有些惆悵，“不知她們這一年來過得怎麼樣了。”
“隊長，您想家了嗎？”
“是啊……特別的想。”
我笑了笑，走出了帳篷。
…………
……
鐵匠鋪的煙囪還沒有冒煙，我就挑簾走了進去。
櫃檯后的奈特還在歸置商品，看樣子我是今天的第一個客人。簡單的寒暄過後，我開門見山地問：“設計圖研究得怎麼樣了？”
“如果只是單純做出來的話，沒有問題。”奈特答道，似乎話裡有話。
“哦？所以有什麼不妥嗎？”
“我認為，讓劍刃分成八面，或許沒有畫出這張圖的人所想象的那樣效果顯著。”奈特邊說邊從櫃檯下面翻出了昨天我交給他的莎草紙，“我認為，四面劍足夠滿足你的需要。”
“我試過。”我搖了搖頭，雖然我不是以打鐵為生，但使用武器的豐富經驗讓我也能在奈特面前充半個門內人，“四面劍甚至戳不穿一塊青銅胸甲。”
“那是因為那把劍不是我做的。”奈特自信滿滿地說。
我笑道：“你還真敢說啊，奈特。黑羽聚落里可都是優秀的匠人哦。”
話雖如此，我其實是打從心裡贊同奈特的話的。黑羽聚落的匠人每個月有定額的奉養品，不需要靠交易來糊口，所以他們儘管有手藝，卻在潛移默化中產生了不思進取的心態。除了少數定製品之外，他們打造出來的鐵器雖然堪用，但能稱為精品的並不多。
“是優秀的，但不是最優秀的。”奈特又嗆了我一句。
聽了這話，我以手背掩面，啞然失笑：“誒呀呀……奈特，你要是在你那位吸血鬼首領面前也能有這種氣魄就好了。”
“不是在說鑄劍的事嘛，幹嘛突然取笑我……”奈特不怎麼高興地說。
“你還真是塊木頭……”我故作誇張地搖了搖頭，“好吧，來談談劍的事吧。你說你做出來的四面劍可以達到八面劍的效果嗎？”
“現在還不行。”奈特回答道，似乎否定了之前對我的承諾，“因為現階段，煉鐵爐里出來的東西雜質太多，無論怎麼鍛打都會有相當一部分雜質留在裡面，而且，出爐的鐵中有一部分是‘脆鐵’，只能鑄造而不能鍛打。”
“所以呢？”我饒有興緻地催促奈特繼續說下去。
“但是，昨天，就在你走之後不久，礦區寫給我的信到了，上面說他們找到了一種更好的冶煉方法，讓我抽時間去一趟礦區，看看能不能改進技術。”
“原來如此。”我似乎領會到其中的奧妙了，“只要能降低雜質含量，八個面對四個面就沒有優勢了，是嗎？”
“是的。芷唯依下次去迷霧那一邊得是幾個月之後了吧，我相信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冶鐵技術完全可以勝任。”
“你說的有道理。”我把後背往牆上一靠，髮飾上的寶石相互碰撞發出“啪啪”的聲響。我眯起眼睛思考了一陣，然後對奈特說出了我的想法：“還是按照設計圖上的做吧。”
“咦？為什麼？”奈特有些失望地反問道。
“因為不確定性。如果下一次我來這裡，你告訴我技術改進失敗了，怎麼辦？”
“你不相信我？”
面對奈特的質問，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指了指我身上的傷痕：“這就是在關鍵時刻沒有趁手的武器的下場。”
“嗯……我了解了。”
一句話就堵着了奈特的嘴，但從他的反應上來看，我覺得他並沒有真正了解到我在迷霧以北所面對的是怎樣的危險。
縱然是住在距離迷霧一步之遙的莉莉耶聚落，奈特也從未踏足過北面的世界。就算是這個強盛聚落的莉莉耶首領，實際上也並沒有深入北方太多。
我認為有必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但憑我一張嘴說的話，恐怕沒人會相信。
要不要在這兒推奈特一把呢？
我還在想着要不要扇個風點個火，反而是奈特主動詢問起迷霧以北的事情來了。
“芷唯依，究竟是什麼人襲擊了你們？”
“什麼人啊……”我思索了好一陣，並不能想到可以讓奈特相信的措辭，只得反問回去：“奈特你覺得呢？”
“除了內訌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奈特聳了聳肩，回答道。
我若是稍稍有點小心眼的話，絕對會被這番質疑我領導能力和狩獵隊內部團結的話冒犯到。不過這也不能怪奈特，全大陸上還沒有哪個聚落的人敢對我們——黑羽聚落的狩獵隊動歪念頭。事實上，在北面見到的人，無論是獵人同行還是專門盯着獵人的強盜，沒有一個團隊有實力和我們叫板。若非知情，看見全員負傷的場景，我也會認為是內訌。
“不，不是內鬥。”
“那是？”
我以眼神示意奈特看我手臂上的傷痕，它已然結痂，但還是可以看出這是被利刃拖割所致。奈特雖然不是獵人或戰士，但和常年和刀槍劍戟打交道的他對什麼武器能造成什麼樣的傷痕一定也有所了解。
“這一次的‘遠征’，我們到了前所未及的地方。迷霧另一邊的世界，遠比你我想象的奇妙得多。”
“發生了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可以自己去發現。只要你走得足夠遠，當然，還要足夠勇敢。我認為奈特你可以做到。”
“聽起來危險重重。”
“同時也回報滿滿。”我逐步誘導奈特的好奇心飛向迷霧的另一邊。
“嗯……”奈特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的好奇心還沒有強大到足夠戰勝膽怯的地步。”
奈特的回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對未知的恐懼是人類的天性，其中尤以地精這個人種最甚。
我一挑眉毛，對奈特說：“那麼，我有幾個問題，看看能不能為你的好奇心助助威。”
“請講。”奈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第一個問題：你覺得為什麼大陸的不同區域有不同的文字，語言卻是同一種？”
奈特聽后瞪大了眼睛，恐怕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你覺得為什麼大陸上的種族身體結構各不相同，但只要一死，所有人的屍體都有劇毒？”
“唔……”
“第三個問題，你覺得為什麼拿瑪哈不在迷霧以南生活，而人類也不在迷霧以北生活？”
“因為有迷霧？”奈特眨了眨眼，不太確定地說。
“這是現象，而不是原因。”我搖頭否定了奈特，“這幾個問題，你從沒有考慮過，對吧？”
“是的……”
“明明稍加思索就會覺得奇怪，不是么？”
“嗯……”
“其實，我對第一個問題有點眉目了。”
“誒？！是嗎！”
我的話完全把奈特的好奇心給勾了出來，他以前所未有的高昂性質迫不及待地問道。
“只是我的猜測……”我捻着下頜，娓娓道來：“可能……這片大陸上曾經存在一個統一的‘大聚落’，亦或者是眾多交流極其頻繁的聚落，所以有着相通的語言，但是後來衰落了，聚落分散或者縮小，成為相互隔絕的聚落，所以文字漸漸演化成不同的形式，而語言則以變化相對較少的形式流傳下來。”
奈特情不自禁地一拍櫃檯，大喊道：“原來是這樣！”
“不過這個猜測也有問題。”我立即又給興奮的奈特潑了一盆冷水，“無論是統一的大聚落還是交流頻繁的小聚落，都是需要各個領域的工藝技術非常高超才能實現的，最起碼，文字的載體應該數量眾多且不容易朽壞，並且載體的製造技術也能被多數人掌握。那麼，有這樣的載體和保存技術，為何會讓文字失傳了呢？”
“那這又是為什麼呢？”奈特伸長了脖子問。
“很遺憾。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接著說：“第二和第三個問題，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咦？”
“人類的屍體有毒，導致我們無法以人類為食物，拿瑪哈不來迷霧以南，就迫使我們不得不向北深入，才能得到肉食。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想過在迷霧以北建立聚落。”
“唔……”奈特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你剛才說這樣是因為有‘迷霧’對吧？那麼我問你，迷霧是什麼？”
奈特一下子愣住了，同樣的，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就像他從來沒思考過“我是誰？”一樣。
“霧這種東西啊，是飄着的小水滴和灰塵，但如果你穿着乾淨的衣服穿過迷霧的話，把衣服脫下來再怎麼擠也擠不出一滴水，也洗不出一絲灰塵。”
“你試過？”
“我試過。”
“迷霧從未消散，也從未移動，簡直……”我故意拖長音賣了個關子。
“簡直什麼？”奈特急不可耐地追問。
就在這時，我忽然前傾身體，幾乎趴在了櫃檯上，近距離凝視着奈特那雙被急切、好奇和畏懼充斥的黑眼睛。
“簡直就像是為了劃界一樣。”我緩緩說道。
聽完我的話，奈特打了一個寒顫。他的反應，和我得出這個猜測的時候如出一轍。
我放着呆愣愣站着不動的奈特不管，轉身走到貨架邊，隨手拿起一把鐵劍。
“瞧瞧這一把好劍，它從地里的土塊變成鐵劍需要多少次燒灼？多少次捶打？多少人的汗水？多少道工序？”我用手背上的護甲敲了敲劍刃，金鐵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奈特，你覺得會不會有可能，在未經人手的情況下，山裡的鐵礦石會自然形成這樣一把劍？”
“沒有可能。”奈特斬釘截鐵地說。
我微笑着將劍放回貨架：“我想說的都說完了。”
“你吊足了我的胃口，結果什麼也沒告訴我。”奈特一臉懊惱地抱怨道。
“是奈特先問我的呀~”我壞笑着回應道。
“我說，我把你剛才拿的那把劍送你，你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行么？”
“恕難從命。”我聳了聳肩，“我要是用別人聚落的武器，影響不好。”
“是嘛……”奈特惋惜地說，“其實我很希望能為你打造武器來着，當然，得是我自己的設計。”
“要不然你來黑羽聚落吧，待遇保證比你在這兒要好得多。”我拋出了一個不可能被接受的邀請。
“恕難從命。”奈特用我的原話回答了我。
我沉下臉來，以低沉的語氣說道：“考慮到以後遠征的危險性，我們聚落里那些鐵匠的手藝確實不怎麼信得過啊……奈特，如果說……莉莉耶聚落消失掉的話，你願意來我們這兒嗎？”
“！”
我看到奈特青銅色的皮膚上滲出紅豆大小的汗珠，沿着他肌肉的線條勾勒出健壯的輪廓。恐懼爬滿了他的面容，但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堅決。
奈特的右手緩緩在櫃檯下移動，似乎在摸索一把武器。
是時候結束這個過火的玩笑了。
“抱歉抱歉！嚇到奈特了吧……”
瀰漫在店鋪里的壓抑感轉眼之間消散得無影無蹤，我眼看着奈特繃緊如磐石的肌肉漸漸放鬆下來。
“哈啊……”奈特長舒了一口氣，憋紫了的臉色也恢復成了本色的墨綠，“說真的，你們這些強者的玩笑實在讓我消受不起……”
“那你還敢拿劍殺我？”我朝奈特擠了擠眼睛。
“我……我當時想不了這麼多……”奈特把手裡的東西往櫃檯後面一扔，發出了鐵器碰撞木頭的聲音。
“但並不是什麼都沒想，對吧？”我狡黠地一笑，擺出了套近乎的姿態，雙手扶着櫃檯探身過去：“正是因為不由你想太多，所以你當時所想的事，一定是你認為最重要的事，或者說，最重要的人。”
“誒？誒誒誒？”奈特突然慌了神，一個表情就暴露出他剛才想到了誰。
“吶吶~奈特，你告訴我，你剛才想到誰了？說嘛~說嘛~”我越湊越近，窮追不捨地問。
奈特緘口不言，只是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後瞥了一眼。
他看的是一件擺在類似衣帽架上的某樣東西，單看外形的話我不太能確定它的用途。
“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問啊，那個東西是什麼啊？”
“是什麼……當然是鎧甲啊，不然還能是什麼？”
“鎧……甲？”
我皺起眉頭仔細端詳了一番，怎麼說呢……經奈特這麼一介紹還真的有點像，但是總覺得……
用大面積的布料覆蓋了大部分甲面，布料上極盡染工、綉工和畫工的技術，用鮮艷的顏色畫出了各種圖案。其中絕大多數是一種生活在迷霧以北、被我非正式命名為“蝴蝶”的小動物。可以看出，綉工在這些布料上把技術發揮到了極致，一塊巴掌大的地方就能綉畫上七八隻蝴蝶，蝴蝶密佈於布料之上，基本上看不出布料的底色了。每一隻蝴蝶的翅膀都由無數色塊組成，大色塊里套着小色塊，小色塊里套着小小色塊，小小色塊里還綉着一朵花，花朵中心的花蕊脫離了平面的束縛，一根根豎了起來。這樣極致的色彩，已經不能用五顏六色來形容了，而是三環套月、星河璀璨的色彩盛宴。這還不算完，為了強化視覺效果，鎧甲的每一處縫隙里，都插滿了哈耳庇厄的羽毛，尤其是身後，數十根雄性孔雀人的尾羽張開成扇形，以在陽光下千變萬化的顏色簇擁着位於正中心的鎧甲。要形容這套鎧甲的現狀，就一個詞：眼花繚亂。
不過嗎，當我根據布料下的輪廓推斷出鎧甲本來的樣貌時，不禁為奈特的技藝所折服——這是一副全身鐵甲，一塊大型胸甲與一體化的肩甲、臂甲連接在一起，胸甲以下的部分是縫製在兩塊布料之間的鐵片甲。鐵片甲一直延伸到膝蓋的部分，在確保活動不受影響的同時，儘可能增加防護的面積。
這是超出黑羽聚落所有匠人的技術，在其他人都只能用皮革和銅來做防護的當下，奈特的技藝着實驚為天人。
但那層“裝飾”實在太礙眼了，彷彿就是狼姐做的醬汁烤肉被糊上了一層河道里挖出來的淤泥一樣煞風景，這要是給我端上來，我一定會掀桌子的。
“奈特啊……你這副‘鎧甲’是按要求訂製的嗎？”
“不是啊，她沒說具體的要求，是我自己的想法。”奈特正經八百地回答道。
“嗯……啊……呃……”
短短几秒內，我有無數次想把自己的心情表露出來。但一想到這個訂單十有八九是那位莉莉耶首領下的，我不太好對奈特的“家務事”插嘴，只能拚命忍耐下來。
“所以說你到底怎麼了？有哪裡不對嗎？”
“唉……祝你好運吧……”
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句無奈的祝福。
…………
……
告別了奈特，我走出了令我感慨良多的鐵匠鋪。剛一出門，就發現詩姬莉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隊長。”
“在等我嗎？怎麼不進去啊？”
迷霧邊境正午的太陽可謂毒辣，而詩姬莉這樣的巴風特還是不會按季節換毛的人種。這樣站在大太陽地里，換了我肯定熬不住。有些時候，詩姬莉嚴謹不苟的程度都讓我覺得心疼。
“我擔心進去了會嚇到您的朋友。”
“嗯……”
詩姬莉在奈特的眼中也算是“強大”的那一類了，而且由於犄角擋住了詩姬莉的一部分視野，導致她與人對話的時候總是要高揚起臉來再俯視下去，給人一種盛氣凌人的第一印象。
“隊長，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當然，邊走邊說吧。”
“我聽到了您與鐵匠先生的對話，您是要勸誘他向您一樣探索北方嗎？”
“你那麼早就來了啊。”我看向詩姬莉“壯碩”的前胸，汗水匯聚在她胸口的深溝之中，將溝壑填滿了，“雖然他自己沒什麼自覺，但奈特在這個聚落中可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和首領們的關係不一般，如果他有意探索的話，迷霧邊境的莉莉耶聚落會比聚落在南方的我們更容易探知到這個世界的真相。”
“如果是這樣，直接把您在這次遠征中的所見所聞告訴他不好嗎？”
“那可不行啊。”
“為何？”
“因為無法被證實的真相，只是謠言罷了。”
“可是我們擁有證據啊，那些‘戰利品’……”
“那些啊……”我搖了搖頭，“它們什麼也證明不了。”
“不行嗎？”
我將自己頭上的首飾摘了下來，那是用已經有些掉色的紅色系成的繩結墜上寶石的髮飾。我將它遞到詩姬莉的眼前說：“現在我把它給你，你去找一個從來沒見過的我的人，向她證明這個髮飾屬於我，能做到嗎？”
“這……”
“要證明這是我的，最直接的辦法……”我把髮飾重新戴上，“就是讓別人看見我戴着它。”
“您說的有道理。”
“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去了一趟信館，有十幾封寫給您的信，我拿回營地去了。”
“一定是艾茵寫的！”我不禁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拆看，“太棒了！”
“另外，我決定在營地組織一場宴會，您不在的話我們可沒辦法開始啊。”詩姬莉說著，久違地露出了放鬆的微笑。
“哦哦！那可得快點回去了！”我快步跑了起來，回頭沖詩姬莉說道：“晚到營地的人要負責跳舞助興哦！”
“誒誒誒？！”
雖然靠着耍賴搶先了一步，但在炎熱的正午，貓人不能無視體溫的上升劇烈運動太久，大概還有一半路程的時候我就被詩姬莉反超過去了。
作為狩獵隊的隊長，我當然不能食言。不過，當我邀請詩姬莉來一場雙人舞的時候，她也未能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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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設圖：奈特
人設圖：莉莉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