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之閣離開時已是正午過了一時,我在街邊的飯店裡草草吃了一頓,趕回家中。

“小兔子暗黑無限破!嘿呀——————”

剛上二樓,我就聽見艾茵入神的喊聲。推門一看,艾茵正坐在地板上,手裡拿着兔子玩偶玩得不亦樂乎。

“咻——嘩啦——咔嚓嚓——嗖嗖嗖——”

不光手上很忙,艾茵的嘴裡也沒閑着,似乎在配合移動玩偶的動作模擬各種聲音。

艾茵的另一隻手上也有東西,那是一個已經沒有蒙皮的撥浪鼓,是我在艾茵還小的時候為她買的第一個玩具,艾茵一直沒有捨得扔掉。鼓槌和繩子換了好幾次不說,就算固定蒙皮的楔子槽已經豁了口,艾茵也將這個已經發不出聲音的撥浪鼓視為珍愛之物。

“喝……哈呼!”

兔子玩偶和撥浪鼓碰撞在一起,艾茵的動作雖然大開大合,但兩個玩具即將接觸的時候必然會放慢速度。

我的艾茵真是個愛惜東西的好妹妹呀……

“接招吧!電光閃雷斬!喝啊啊啊!呃啊!好痛……若雨姐姐真厲害!”

艾茵條理清晰地一人分飾兔子玩偶、撥浪鼓和旁白三角,而且一臉認真地說出了我在十二歲的時候絕對不敢掛在嘴上的超羞恥招式名。

“唔唔!很有一套嘛!那看我這招——衝天炎殺迴旋斬!”

“咿——————”

聽到了熟悉的名字,我一瞬間如同被雷劈中了一樣全身僵直。一陣難以忍耐的燥熱從腳底升騰到臉頰。而背對着我的艾茵緊接着又是一擊:

“哈啊!擋住了!沒什麼了不起的,飛天裂地神腳!噗咔————”

咚——

我面如死灰地栽倒在地,然後捂着臉從走廊的這一頭滾到那一頭。

艾茵說的,是我曾經給自己的“絕招”起的名字,那年我五歲。

為什麼……為什麼艾茵會知道這個?!我雖然當年感覺很酷但實戰中根本用不到的必殺技連同它們的名字一起封印起來的時候艾茵應該還不記事才對!是誰!究竟是誰告訴她的!

短短一瞬間,無數個人影在我的腦海中向走人馬燈一樣飛速閃過,我在電光火石之際搜索枯腸,將所有知道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以及這幾個必殺技名字的人一一篩查,最終確定了幾個重大嫌疑人。

是狼姐嗎?不,狼姐是愛我的!絕對不會對我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是若雨嗎?不,應該也不會,她在告訴艾茵這些的同時也會暴露出她自己曾在切磋中被一邊喊着超羞恥招式名一邊用除了凹造型之外毫無用處的浮誇動作的我擊敗的悲慘事實。是冰藍嗎?不,不會的,冰藍那麼溫柔,會讓我擼耳朵揉臉蛋聞體香枕大腿……這麼好的孩子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那麼……是黑羽大人嗎?

想到這個名字的剎那,我突然間連打滾的動力都沒有了,心情失落到連羞恥心都無法撼動的地步。

我不自覺地嘆了口氣,起身走進房間。

“艾茵,不要衝着陽光玩哦。”

“啊!姐姐回來啦!”艾茵轉身撲進了我的懷裡,小尾巴高興地甩來甩去。

“今天上午都在家幹什麼啦?”我撫摸着艾茵的腦袋,問道。

“在玩若雨姐姐~”

聽起來有點讓人想入非非啊……

我看了看被詩姬莉評價為“更像若雨”的兔子玩偶,它的旁邊有一個用木簽做的小薙刀,艾茵還畫了一副面具給它戴上。

艾茵還真是很喜歡它呢~

一想到這裡,我失落的內心又被喜悅填滿了。

“一上午都對着太陽玩嗎?這樣不行哦,會弄壞眼睛的啦。”

“才不會呢,艾茵和姐姐的眼睛不一樣啦。”

“真的嗎?那艾茵現在能看清對面飯店二樓靠窗戶位置上那個狐人小姐姐髮飾的顏色嗎?”

艾茵轉過頭去,很快就轉了回來,說:“姐姐詐我!根本沒有狐人小姐姐,二樓只有一個蜥蜴人啦!”

“嗯,艾茵說得對。”我捧起艾茵粉嫩的臉頰,把她噘嘴生氣的表情揉成了開心的笑容,“艾茵,我明天要去奉命遊行,大約有一個月不在家,艾茵要乖乖聽狼姐的話哦。”

“姐姐放心吧!姐姐遠征的時候我也很乖很聽話的!”

艾茵並沒有露出不滿和難過的表情,這反而令我感到更加愧疚。

“一起睡嗎?”我爬上床問。

“要!”

艾茵跳到我身邊,與我枕在了同一個枕頭上。

對於艾茵來說,這只是午後小憩,而我則是要一覺睡到深夜。

當我們閉上雙眼之後,從此開始的一個月,我們將再也無法在彼此都清醒的時候見到對方了。

艾茵,對不起……

我在心中默念這無法說出口的道歉,用力將艾茵擁入懷中。

…………

……

這一天下午,冰藍罕見地離開了自己在天之閣內的住處。

眼前的宅邸雖然不如天之閣那般氣派,但也足可以稱得上是豪宅了。

門口的傭人在聽到冰藍的名號之後,連通報都沒通報就將冰藍請進了待客廳,然後飛奔着跑向裡間。

冰藍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茶水發愣,不一會兒,一對熟悉的人影就轉出屏風來到了冰藍的面前。

“總務大人,別來無恙啊。”

冰藍從椅子上下來,與前來迎接自己的人互施一禮,說道:“別來無恙,父親,母親。”

直到四歲的時候,冰藍面前的人都還是自己的養父母。他們沒有像若雨一樣對自己冷若冰霜,甚至還有些迎合的味道。

天之閣內的武官做到頭了也就是若雨一樣的侍衛長,級別比冰藍低了至少兩級。

“總務大人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當然是來祝賀的。”冰藍露出禮節性的微笑,“恭喜二位喜獲殊榮。”

“原來如此,同喜同喜。”

上午的內閣會議上,冰藍與若雨被黑羽賜予了“姓氏”,其中若雨更是憑藉自己的功績令整個家族都擁有了冠姓的資格。

若雨被賜姓“清湖”。

冰藍被賜姓“白漪”。

從中似乎能察覺到黑羽的用意。

用官腔寒暄了一陣后,冰藍轉入了正題:“請問侍衛長是否在家?”

“在家,我帶您去……”

“不勞煩了。”冰藍走向屏風後面的通道,“我還認得路。”

冰藍不拘禮數地將家主拋在身後,自己穿過花園小徑來到內院。一路上沒有人阻攔冰藍,儘管冰藍自己已經不把自己當做家主的女兒了,但是被雇來幹活的人可不知道冰藍的心思。

來到若雨房間的門前,冰藍一個眼色屏退附近的傭人,推門而入。

“!”

在屋中正坐的若雨將面具推到露出口鼻的位置,剛把一塊點心放進嘴裡,突然看見冰藍走了進來,嘴裡的點心連嚼都沒嚼就往下咽,結果自然是毫無懸念地噎住了。

“唔唔……唔唔!”

沒有被面具遮住的半邊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色,若雨絕望地向桌上的水杯伸出手,卻在半途就無力地垂下了。

冰藍見狀,快步走到桌邊抄起水杯,扶着若雨給她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若雨劇烈咳嗽了幾聲,臉上總算是恢復了血色,“咳咳……總務大人……有失……咳咳……有失遠迎……”

“免禮了。”

若雨掙扎着從冰藍懷中起身,把面具拉下來重新擋住臉。

冰藍靜靜等待着若雨的咳嗽平復下來,在這短短十幾秒的時間裡,冰藍無數次想把“你在家還戴着面具啊?”這句事先想好作為開場白的話說出口,然而最終,冰藍還是放棄了這難得的敘舊機會。

“若雨。”

“在。”

冰藍有些痛心地看着在家中也以上下級態度對待自己的若雨,然後俯身伏在了地上。

“若雨,我有事相求……”

…………

……

“橙華。”

散會後回到房間的忍,第一件事就是叫出了棲身於隔間中的下屬。

“在。”

“從今天開始,你就恢復行動吧。”

“遵命。”

“現在是關鍵時期,你務必盯緊了,不要有差錯。”一向鎮定自若的忍少有地在橙華面前露出了嚴肅的神情,“芷唯依已經察覺到了,她很危險。必要的時候提前動手也可以,你自行判斷時機。”

“明白。”

“準備好就動身吧……啊對了。”

“有何吩咐?”

忍的話讓橙華停下了關門關到一半的動作。

“今天黑羽大人賜我‘川佐’的姓氏,我覺得是不是也該給你一個稱號了?總是用真名也不方便吧。”

橙華沒有回話,畢竟對方也不是真的在徵求自己的意見。

“我的名字是‘忍’,你是我的從者……那麼,以後就叫你‘忍者’吧。”

“遵命。”

忍者將關到一半的推拉門徹底閉合,隨後從隔間里傳來了收拾東西的聲音。

窗外,不知因為何時一直在天之閣內逗留到現在的芷唯依剛剛走出內院的大門。忍看着芷唯依的背影,一直目送她到了再也看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