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平常而又不平常的清晨,我和艾茵早早地踏上離去的路。

我們走的是一條橫穿森林的小路,人跡罕至,也不可能有車輛通行。

今天更早些時候,我離開住處到街上買早飯時,看見了我自己的通緝令。我知道有床睡覺、有店吃飯的舒適旅途到此結束了。

和艾茵並排走在崎嶇的小路上,艾茵沒有半句怨言,甚至還時不時轉頭向我展露鼓勵般的笑容。彷彿只要與我牽手,就算是火山冰海她都願意跟我一同前往。

我忽然發現,儘管已經亭亭玉立,但在我的心中,艾茵從未成長起來,還是那個被我裹在襁褓之中不諳世事的嬰兒。

我把目光投向迷霧以北太遠了,以至於我從沒有正視過艾茵的成長與變化。

不過現在好了,艾茵與未知之地,我全都要。

走着走着,艾茵停了下來。

“艾茵?怎麼了?”

艾茵沒有回答,而是以一種我從未在她雙眸中見過的眼神一直看着某處。那眼神與其說是警惕,不如說是不悅,甚至有一點憤怒的意味。

我循着艾茵的視線看去,看見一個打過幾次照面的身影從一棵樹後走出了。不,應該說是“在樹后現身”才對,畢竟那棵樹不過碗口粗,根本擋不住她的身形與那條環節分明的長尾巴。

我雙肩后頂,讓背包自動滑落下去,拔出爪刀擺出架勢。

“請不要緊張,我沒有敵意,不會傷害您的。”神秘的蠍人少女說道,聲音聽起來很柔和,竟還有些弱氣的感覺。

“你會說話啊。”我保持着戒備狀態問道:“你應該不是忍的人吧,你是誰?”

“我是您這邊的人。”

“哼嗯……”

雖然不太敢輕信她的話,但我也反駁不了。這幾天我也想過這個人的行動,她明顯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或者說更具體一點,讓我注意到忍的陰謀。

我放鬆架勢,但仍舊擋在艾茵的身前。

“我相信你沒有敵意,你幾次在我面前現身,是為了提醒我警惕忍嗎?”

“不。”蠍人少女搖了搖頭,然而只有頭在動,那雙彩色的瞳孔一直鎖死在我身上,詭異極了,“我是想讓您快些離開。”

“哈?怎麼回事?”

“第一次,我在您歸鄉的隊伍前現身,引起您對您押送的罪犯的注意,迫使暗中觀察的刺客出手刺殺他們。我想讓您知曉叛亂背後的主謀就在天之閣,提醒您注意自保。第二次,我讓您的部下追蹤我到了一處民宅,那裡是是您政敵的家,如果搜查此處,您就能知道她的計劃多麼周密、多麼惡毒,這個時候您離去還來得及。”蠍人少女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解釋,儘管有些詞語我聽都沒聽過,我還是大致能明白意思,“第三次,我讓您看見我並留下紙條,如果您將此事報告您的前首領,她和您的政敵就會一同徹查您的隊伍,我希望您失去容身之處后就會離開聚落,可是您沒有。”

“和我想的偏差很多嘛……第四次呢?”

“第四次,我假意襲擊您的原首領,並在您面前使用那個聚落的招式。我希望您聯想到您的原首領有株連的行事風格,想讓您顧及自身安危及早離開。”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急着讓我離開聚落呢?”

“因為,不光我有‘眼睛’,她也有。”

“你說的我完全聽不懂,眼睛是什麼?她又是誰?”

蠍人少女再次向我展示了頭搖眼不動的絕活,說道:“我現在不能告訴您。”

“好吧……我大概知道你應該是為我好。”我俯身撿起背包,重新上肩,“雖說我沒明白你的暗示,不過至少結果是好的,我還是離開了。”

“不,已經晚了,她已經發現了……”蠍人少女還是面無表情,但我感覺她好像有些害怕和委屈的情緒,“……知道我背着她……生氣的……”

蠍人少女的後半句聲音很小,我沒有聽清,似乎是在擔憂什麼事情。

“你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告訴您,我以後很難直接幫助您了,請您萬事小心。”蠍人少女以大概是認真的態度對我說,“還有,我有問題要問您。”

“知無不答。”

“您沒有及早離開的原因,是顧及您的原首領對嗎?”

“嗯……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回事。”我點了點頭。

如果只是為了我的願望,要不要剷除忍其實都無所謂,不和忍作對直接帶着艾茵跑路的話反倒更安全一點。

“為什麼?”

“因為黑羽首領救了我和艾茵。”

“我明白了。”蠍人少女一下子就信服了,“果然是因為這位大人。”

她看了一眼艾茵,然後很快就重新將視線與我的視線重合回來。

“你這就相信了?”

“我相信。您相信我嗎?”

“這個嘛……如果只能在相信和懷疑里二選一的話,我選前者的概率可能稍高一些。”

蠍人少女沉默了一下,我猜測她可能是有些受傷。

“可以請您閉上眼睛嗎?”

“好的。”我沒問緣由就閉上了眼睛,算是對於剛才傷害她的一點補償。

“稍微失禮一下。”

蠍人少女說著,我就感覺到有一種堅硬而光滑的觸感覆蓋在了我的眼皮上,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那是她的手。

過了一小會兒,蠍人少女的手從我臉上移開。

“可以睜開了。”

“哦?”

睜眼之時,我突然感覺連日來伴隨我的痛處消失了,我拉開領子向左肩看去,那裡已經沒有傷口了。

“你治好了我的傷?”我驚奇地問。

“我只是讓您暫時忘記受傷的事。”

“呃……就是說它沒痊癒,只是我的錯覺?”

“不,請您放心,您已經沒有傷了。”

“你猜我聽懂了沒。”

蠍人少女沒理會我的抱怨,向我深鞠一躬,說:“我要走了,請您保重。”

“等一下,你和我說了這麼多,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抹茶。”

說完,蠍人少女抹茶就在我的面前憑空消失了,毫無預兆,眨眼之間她就不見了,宛如她從來沒有出現在這裡。

很奇特的發音。

“抹茶……艾茵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沒有呢……”艾茵搖了搖頭,“但我好像有點熟悉……”

“巧了,我也是這種感覺。”

我看向抹茶剛剛站立的地方,鬆軟的土地上,連腳印都沒留下。

…………

……

黑羽聚落,中央聚居區地牢:

從位極人臣到階下囚,忍不是很能接受這麼大的落差,其表現之一就是她拒絕在沒有專用餐具的情況下,直接用嘴吃喝守衛送來的牢飯。

一連幾天不吃不喝的忍迅速消瘦下去,再加上那雙越陷越深的空洞眼眸,所有守衛都覺得,要是黑羽大人再不決定行刑,到時候劊子手就得冒着中毒的危險砍屍體了。

噠、噠……

某種硬質鞋底踩踏地面的聲音在地牢的牆壁間回蕩,聽聲音響起的頻率,踏出這種足音的人走得很悠閑。

起初,忍還以為是送飯的守衛,直到腳步聲停在自己的牢門前,並且駐留了許久。

一雙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麼材質的靴子停在忍視線的邊緣,它是忍從未見過的款式。

忍吃力地抬起頭,和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和若雨的眼睛那種紅色不一樣,此人的瞳色彷彿能在黑暗中爍爍放光一般,那是一種可以射穿一切阻礙,向被凝視之人灌輸自身存在的紅色。

“忍,我可以讓你坐上首領的位子。”紅瞳的訪客一開口就直奔主題,而且是十分勁爆的主題。

剛剛對來者提起興趣的忍馬上就不想理她了,這傢伙要麼是個瘋子,要麼就是無聊至極跑來羞辱自己的。

“但相對的,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對方還在自說自話,忍乾脆把翅膀一抬,遮住自己的臉假裝睡覺。

這樣你就沒興趣了吧?別來煩我了。忍心想。

本以為會聽到對方離去的聲音,然而傳入忍耳中的竟是牢門開啟的吱呀聲,以及一句留言:“想明白了,就來找我。”

忍驚奇地站了起來,她看見牢門大敞,而專門看守自己的幾個守衛對此無動於衷。從頭至尾,這些人都沒有看紅瞳少女一眼,也沒有對她的話產生半點反應。

儘管還搞不清情況,但忍確定剛才那個人沒有和自己開玩笑,也絕不是發瘋了。

忍飛也似的跑出了牢房,穿過同樣洞開的地牢大門,追上了那位少女的背影。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人阻攔。

…………

……

“副隊長……副隊長!”

“啊?!”

被部下突然提高音量在耳邊大喊,詩姬莉終於從發愣中回過神來。

“您這是怎麼了?”部下問道。

“沒、沒什麼……叫我何事?”

“上午操課完畢,請您講評。”部下行了一個禮。

“好,集合!”

“已經集合完畢了……”部下有些尷尬地說。

“誒?”

詩姬莉的面前,狩獵隊隊員早已面向她列隊整齊。詩姬莉的臉以極快的速度由白變紅,一想到全隊幾十號人就這麼看着自己托着臉頰望着天發獃的窘態,詩姬莉簡直想扯過自己的翅膀把臉裹起來。

“不然我替您講評吧?”部下有些看不下去了,建議道。

“啊……那……有勞了!”

詩姬莉快步離場,在走到隊員們看不見的地方時,甚至疾步跑了起來。

今天又在隊員面前失態了……

詩姬莉這個魂不守舍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了,究其原因,是她的隊長不在了。那天在中央聚居區外分開,詩姬莉就再也沒見過芷唯依。一同消失的還有隊長的妹妹艾茵,詩姬莉不知道那天凌晨與芷唯依分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天之閣依舊是嚴封的狀態,即使是詩姬莉這樣的高級武官都不允許進入。

懷揣滿腹的心事,詩姬莉在更衣室里換好衣服向外走。推開門的時候,她忽然聽到身後有叫住了她。

“詩姬莉。”

“!”

詩姬莉回身舉拳,擺出備戰的架勢。她剛剛從更衣室里出來,裡面應該是沒有任何人的。

對於詩姬莉的警戒,叫住她的人無動於衷。

“我有事要告訴你。”

穿着奇裝異服的紅瞳少女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