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偽裝網之下的我靜靜注視下方通過的一隊人員。

從字面上來講,以“一隊”來形容她們或許不太妥當,因為她們並沒有排列成通常意義上的橫隊或縱隊,而是四人在前,四人在後,中間兩人的以“小組”為單位搜索移動隊形。

這種隊形,我可以說是相當熟悉——這是我總結制定,並在狩獵隊中熟練使用的標準隊形之一。

我從未在狩獵隊以外的地方進行過推廣,而狩獵隊幾年以來都沒有招收過羅塞塔郡的人,若不是有意引進,我絕不可能在此地看到如此雷同的隊形。

也就是說,在全郡範圍內組建武裝力量完全是蓄謀已久的事。

未經報備擅自製造、存儲武器裝具可是重罪,即使是以郡府為單位,武器裝具,尤其是鎧甲的保有量超過規格,一經發現就要就地免職押往天之閣接受調查。也就是說,如果沒人背書,這個郡不可能大張旗鼓地武裝居民。

那麼,為郡府背書的人是誰呢?毫無疑問,是個手握重權可以任意調動人員物資的某位“緝兇特使”。

沉寂了半個月的搜索隊終於露出了獠牙,他們選定了一個群山多水、民風剽悍、人員組織度高且訓練有素的地區作為狩獵場,該說真不愧是他么……

不過,比起暫時還不會冒頭的搜索隊,眼下的危險更加亟待解決。

“若雨,你還記得之前我們碰到過的小隊都是多少人嗎?”我輕聲提問被我壓在身下的若雨。

因為只有一張偽裝網,所以我們只有疊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一次性罩住兩個人——我就是拿這個理由來正當化自己的行為的。若雨的體溫比我高一點,現在我的感覺就像是抱着一個小暖爐一樣,在雨大風疾的山中屬實是一種慰藉。

“在下記得是每隊二十人。”

“嗯,和我印象中的一樣……若雨,你繼續盯着下面,我換個方向警戒。”

雖然心有遺憾,但我不得不離開我的小暖爐了。

羅塞塔郡在用狩獵隊操典訓練自己的居民時,應該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要和編寫它的人為敵。因此,我不必擔心敵人會有反套路的操作,這些人所有行動都可以依據操典來判斷其目的。

山下的敵人只有半個隊,而且以搜索移動隊形前進,這就意味着還有半個隊在能夠與前者互相照應的位置,或靜止警戒或同向移動。也就是說……

“若雨,山上很可能也有敵人,數量應該也是十個。”我謹慎觀察四周后,以輕緩的動作鑽出偽裝網,“敵人要是沒有發現你,無論如何都不要行動,除非我給信號,明白嗎?”

“明白!”

我一邊注意着附近的動靜,一邊摸到背囊的位置,從裡面掏出偽裝服穿上。

山谷里有一條山澗,因暴雨進入了汛期,洶湧的水流隆隆作響,基本讓聽力失去了作用,只能靠眼睛來偵察敵情。

和我猜測的一樣,我剛一藏好,從山脊線的另一邊就緩緩升上來幾個戴着斗笠的腦袋,走在最前面的有四個,中間是兩人,另有四人殿後。

不知是不是我昨天襲擊聚居區和小隊的事傳開了,這些人的裝束都有基本的偽裝,一雙雙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但對於只能依靠實力的偵查來說,動對靜發現敵情和靜對動發現敵情的難度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

山上的半支隊伍從我身邊幾米遠的地方經過,沒人發現我和若雨。待她們走遠后,我又等了一會兒,確認沒有其他隊伍跟在後面,便返回了若雨的所在地。

“芷唯依大人,我們如何應對?”若雨見我便問,眼神不自覺地往隊伍離去的方向瞟。

這裡符合人跡罕至的條件,很適合在不傷性命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延遲其他敵人獲得小隊遇襲情報的時間,動手不是不行。

“不,我們繼續往前走。”

“此為滲透之意?”

“也不是,我覺得前面會有意外的收穫。”我笑着說道。

…………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屋后的竹林在風中娑娑作響。

家裡的窗戶每年都訂做新的,本應不會漏風進來,床上的艾茵卻總覺得背後陣陣涼意,讓她在半夢半醒之間不知多少次裹緊了被子。

今天也是獨自一人躺在寬大的床上,或許是因為孤獨才覺得冷吧?

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艾茵都沒有和姐姐同在一個家中,甚至是同在一個聚落里。狼姐每次來看自己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午時睡下,傍晚醒來,睜開眼睛面對着空無一人的房子。不知不覺間,艾茵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助的孤寂。

恍惚間,艾茵好像覺得就在不久之前,姐姐曾經與自己形影不離,是自己睡糊塗了嗎?

樓下飄來了一陣香味,與之相伴的還有一聲熟悉的呼喚:

“艾茵,該吃飯啦。”

“姐姐!”

艾茵猛然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無法完全合上的窗縫中,一股陰冷的旋風刮進來,讓艾茵打了一個噴嚏。

“做噩夢了嗎?”床邊,一個聲音問道。

“姐……啊,老奶奶……”

映入艾茵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姐姐,而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婦。看着老婦的笑臉,艾茵徹底劃清了夢境與現實的界線。這裡不是家,姐姐也不在身邊。

鹹肉湯里的肉塊都快被燉爛了,但喝進嘴裡的時候,艾茵幾乎沒嘗出肉味來,甚至連鹽味都淡得可憐。

這不是因為艾茵的味覺變鈍了,而是相較於燉肉用的鍋,放入其中的肉塊實在不成比例。

“對不起呀,老頭子入土之後,我們家就沒買過肉了……”植食性的貘人老婦面露歉意地說,“今天我去聚居區的時候,發現肉食都被管制了,不是吃肉的人都不許買……”

“老奶奶,您千萬別這麼說!”艾茵連忙說道,“您能讓我寄住下來,我已經很感謝您啦!”

“什麼話,你是半杏的朋友,這點小忙我肯定要幫的嘛。”

在橙華的引見下,每一個寄住的居民只要一聽到“半杏”這個名字,都是立即就答應了,就連羅塞塔郡這樣極端排外的地方都沒有例外。

“半杏姐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嗎?”艾茵問道。

“半杏啊……”老婦眯起眼睛,似乎在追憶往事,“她是個很特別的孩子,無論多偏遠、多難去的地方,她都會去送信,會來羅塞塔郡,鑽到山溝里找到我們家的信使,我只知道半杏一個人吶。”

艾茵點了點頭。

羅塞塔郡遠離黑羽聚落的任何一條大路,而且本就是多山的地貌,最近的一個信館還在一百多千米外,為了一封信繞路翻山到這裡來,無疑是得不償失的。

“第一次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她滿身是傷、灰頭土臉的,料子很好的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了……”老婦露出了苦笑,“我告訴她,我們郡很排外,外人要是穿着光鮮亮麗的衣服到處溜達相當於挑釁,不過每次她來的時候都穿着好衣服,每次都會被弄破,放在我這裡打補丁。真是猜不透年輕人都在想什麼啊……”

艾茵有話想說,但想了一下沒有開口。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如果把它的優先級放在生命安全之上,半杏恐怕做不了這麼長時間的信使。

“老奶奶,為什麼這裡的人不喜歡外人呀?”艾茵問道。

“因為我們本來並不是住在這個窮地方的呀……”老婦看着碗里的米湯,嘆了口氣,“三十年前,我們本來是住在物產豐饒的平原上的,後來聚落的領土擴張到這裡,就新設立了一個郡把我們全都遷移到這裡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艾茵點了點頭。

“不光是這樣,這個郡沒有一塊平整的土地,糧食也只能長水稻,旁邊幾個郡的惡鄰封鎖商道、扣押給養,逼着我們拿糧食高價換其他必需品。歷任郡長也是只顧自己撈好處,不顧我們的死活!”老婦越說越激動,以至於艾茵覺得她隨時都會跳到桌子上,不過,當提起一個人的時候,老婦的表情明顯舒緩了許多:“好在祈大人來了,我們才終於過上好日子了……”

“怎麼做到的呀?”艾茵好奇地問。

老婦露出了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說道:“祈大人能在山坡上種田。”

“哇……”艾茵驚訝地眨了眨眼。

“而且啊,祈大人還有一種能讓田地增產的魔法。”

“什麼魔法呀?”

“就算是半杏的朋友,也有不能對你說的事情吶。”老婦眯着眼睛笑道。

“嗯嗯……”艾茵聽到這裡,忽然覺得對話中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艾茵反覆回味了幾遍,發現在老婦的言語中,羅塞塔郡的人敵視的對象太“不明確”了,有一個本該出現在對話中的名字,卻反常地被忽略了。於是艾茵這樣問道:“老奶奶,你們對黑羽大人,有怨恨嗎?”

老婦聞言,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深陷的眼窩中,剛才還流露笑意的眼眸忽而變得渾濁,移開了視線——她當然不是在躲閃一個無害的小女孩。

“不……不要提起這個名字……”老婦搖着頭,對這個被人提起時總是帶有喜悅和憧憬之情的名字諱莫如深。

如果老婦說的都是實話,那麼她們這個郡落到這步田地,黑羽絕對脫不了干係,甚至是罪魁禍首。然而,她們只是憎恨“外地人”,對於黑羽,卻連談起都不願意。

艾茵轉頭看了一眼窗外,雨勢,已小了許多。

…………

……

沿蜿蜒曲折的山脊線走了十幾千米,我果然發現了意外的收穫。

靜靜停在山間小路上的是一個車隊,一共四輛半人馬貨車。

和我想的一樣,如果道路上沒有需要保護的東西,前出搜索的隊伍根本無需分出一半人走山谷開路,在山上也可以分成兩股行進,相互之間還更容易照應。

貨車大致排成縱列,只是車頭沒有朝向道路的正前方,兩人向左前、兩人向右前交替排列。

這是停車休息時的警戒隊形之一,旨在受襲時能快速讓出道路讓後車通過,不過這些人對操典的理解有些“教條”,她們選的這個休息點道路很窄,一側是山崖一側是山澗,車輛根本沒有多少橫向移動的空間,車體傾斜之後更是不可能讓出足夠後車通過的寬度。

我目測了一下車輛的間隔,大致在十米左右,在山谷中已經開始起霧、身邊就有一條轟隆轟隆地奔涌的大河的情況下,這是一個尾車遇襲時頭車極有可能毫無察覺的距離。

把若雨叫來身邊簡單部署了一下任務之後,我手把手地將若雨帶到了半山腰,為她指示了一條單憑她自己也能順利走下山的路,而後獨自一人繞到車隊的末尾。

車隊中竟無一人警戒後方,狩獵隊這麼乾的時候,可都是要往周圍的制高點上派哨衛的呀……

我緩步移動到尾車正後方,看了一眼車棚里的東西,一半是糧食,另一半則是加工好的白蠟木——裝上頭部就能變成槍矛戟斧的那種。我從車底匍匐前進,悄悄把綁車轅的繩套由活結系成了死扣,再從白蠟木里抽了一根最長最粗的,伸到車廂底板下方,抵在地面上的一個小坑裡。

整個過程無人察覺。

我看了一眼甩着尾巴,似乎正閉目養神的半人馬,將木杆向上推到車板的邊緣,肩膀抵住木杆上部,深呼吸一番后猛然發力向前一推。

車廂向前撞上了半人馬的屁股,驚醒的半人馬大叫一聲,四蹄猛蹬,但為時已晚。站在山路邊緣的半人馬直接被撞下了陡坡,幸虧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土地泥濘,她的蹄子深陷泥土之中才在跌入山澗之前止住了下落。

“救命!救命啊!”半人馬一邊大聲呼救一邊解車轅上的繩子,但已經被我打成死結的繩子,就憑半人馬拿筆都得練十年的笨拙手指又怎麼能解得開呢?

我隱入霧氣中旁觀,那輛貨車始終如索命的鬼神一般掛在絕望的半人馬身上,不過隨着她的掙扎,車廂里的貨物嘩啦啦地灑了出來,糧食沉入河底,而木杆則順流而下,算是給她減輕了不少負擔。

其他三個半人馬聞訊,紛紛解開繩套趕來,站在路邊拋出繩子試圖營救同伴。

趁着車輛無人看管的時候,若雨也從藏身處走了出來,由遠及近把剩餘三輛車全部推下山路。

雖不知其他三輛車的內容物是什麼,如果是一樣的糧食武器對半開的話,這些物資足夠武裝兩個二十人小隊,並供應她們吃上半個月的。

亂鬨哄地營救同伴的半人馬們還沒察覺,我們完全可以就這樣悄悄撤走,而我也決定這麼做了。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剛剛與若雨匯合,從山路的轉角就繞出了一隊人員,向我們走過來。

失算了,這支車隊不光有開道的,還有殿後的隊伍!看到輜重隊就大喜過望忽略了延伸搜索,沒想到有一天連我也會犯這樣的錯誤——車隊擺出相互錯開的隊形不是為了讓後車通過,而是為了給后隊讓路!

情況緊急,我顧不得向若雨傳達指示,一個箭步衝到聚在一起的半人馬中,跳上其中一人的背脊,以長柄戰斧朝左右二人的側頸上一人來了一下,在我的“坐騎”做出反應之前,我就以斧柄橫於她的咽喉,再用力向後勒緊。半人馬本能地抓扯斧柄並瘋狂地上躥下跳,完全將腰帶上的佩刀視若無物;我則是以雙腿緊緊夾住半人馬的上半身,貼得嚴絲合縫。不一會兒,在驚懼和劇烈運動之下,缺氧的半人馬兩眼一翻,氣絕昏倒。

失去了同伴的幫助,還在陡坡上奮力掙扎的半人馬發狂似的想要往上爬。放着她不管應該也不成威脅,不過這個倒霉蛋大概率要落水身亡了。

我將白蠟木杆插入爪刀的指環中,粗細恰好合適。我伸出帶刀頭的白蠟木,割斷車轅上的繩子,甩脫了重物的半人馬暴嘯一聲躍上了路面,然後被以逸待勞的我照着後腦勺甩了一棍就倒在地上抽搐不止了。

“你是什麼人!”殿後的隊伍中,有人大喝一聲。

腳步聲漸息,那支隊伍停了下來,原因是她們前面站着一個人。

若雨橫着薙刀擋在路中間,她已卸下蓑衣只剩斗笠,山風吹得她的下擺獵獵作響。

在進入羅塞塔郡之後,我和若雨已經聯手襲擊了多個聚居區和隊伍了,但面對面展開堂堂之戰,這還是第一次。

情況不似之前,已經由不得我再高抬貴手讓她們全身而退了。

我把爪刀從木杆上取下,走到倒地不起的半人馬身邊,將四個人十六條腿的每一條蹄筋悉數割斷。

事實證明我的這個決策是正確的,當我割斷最後一根蹄筋的時候,先前開路的隊伍中,一個四人小組又折返了過來——她們是來通知車隊可以繼續前進的。

短暫的思索過後,我先發制人朝她們四個奔襲而去。打暈她們幾個可以有效延後開路隊伍主力回援的時間,但這樣也造成了一個問題:短時間內,若雨要獨自一人面對二十倍於自己的敵人了。

…………

……

一陣在山崖絕壁上撞碎的勁風化為迴旋的渦流,將盤踞在谷底的濃霧吹散,山路上對峙的雙方都在同一時間看清了對方的陣容。

以此為信號,若雨挺刀沖向了敵隊。

儘管領隊對若雨已經做足了十二分的戒備,但她怎麼也想不到若雨竟能如此迅猛地將距離縮短零。倉皇刺出的一槍被若雨輕鬆躲過,她跳上山崖蹬踢石壁反身一擊。領隊連抽回武器防禦的時機都沒有,被若雨踢斷了三五根肋骨摔倒在地,當即口吐鮮血、人事不省。

攜突襲餘威的若雨以刀背連砍兩人,即使身形矮小,若雨也能憑藉薙刀揚起的高度與兔人與生俱來的爆發力斬下雷霆萬鈞的一擊,刀背生生劈斷了架在狼人頭上防禦的長矛,寬厚的刀背化為鈍器錘暈了狼人之後,沿着頭骨的弧度偏轉劃過,竟颳走了一大片帶血的頭皮。

對付為支援同伴而衝過來的羊人,若雨壓下刀桿一記帶風聲的橫掃,羊人小腿的脛骨當場斷裂,她以一個相當猛烈的勢頭向旁邊摔倒,捲曲的犄角撞在石頭上,被砸得粉碎。

但那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很快從猝不及防的突襲中回過神來,立即重整態勢準備反擊。

若雨一腳把擋路的狼人踢到一邊,恢復最初的架勢。她扼守在這一段山路最狹窄的地方,就算敵人不畏懼掉下山澗的危險一擁而上,道路寬度所能容納的敵人最多也就三人並排。

後退避開蜥蜴人揮出的一刀,在對方收刀的瞬間兩步助跑發起一記飛踢,將蜥蜴人的身體撞進了人群,波及了兩三個人。蜥蜴人掙扎着想要爬起來時,從天而降的刀背又將她的意識送入虛無的深淵。

若雨乘勝追擊沖向不斷換人的排頭,挑、刺、斬、掃……招式由慢到快,憑藉嫻熟的技法力壓倍於自己的敵人。如果是三個人同時襲擊,那就用三倍與對方的速度出招就好;如果對方轉攻為守,那就直接用力量擊潰防禦即可。

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若雨的刀鋒如同游入敵陣的人魚,沒有什麼出奇制敵,沒有什麼變幻無常,只憑速度就讓敵人的目光無法追上刀尖,只憑力量就讓敵人防無可防。

倒在若雨刀下的敵人越來越多,但與此同時,若雨也漸漸感到體力不支了。

鐺——

迎着戰斧揮出的一刀沒有壓制獅人的一擊,若雨和敵人雙雙被反彈的力道所苦,若雨腳下一飄連連後退幾步,而獅人則憑藉體型上的優勢穩住下盤。

不等若雨施以追擊,身後竟閃過一道寒光。

在千鈞一髮之際,若雨憑藉常態化警覺的反應躲過了背刺的一劍,她突然發現了一件事——居然有人繞到自己背後去了。

不知不覺間,不斷向前突擊的若雨已經離開了最狹窄的位置,除了右邊是山崖外,其餘三個方向都圍滿了敵人。

若雨臨危不亂,轉身背靠岩壁,將薙刀一橫,再次將架勢恢復起點。

沒有什麼變化,不過是正面的敵人比最初多了一倍而已。

再一次,若雨的薙刀迸發出迅猛的刃舞,速度竟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刀刃的殘影停留在敵人的眼瞳深處,宛如一朵不斷綻放的銀色之花。

刀尖的連線交織成一面櫛密且銳利的屏障,儘管若雨出於防禦目的的急襲大多不具威脅,但面對無論怎麼樣刺出武器都只能無功而返的動態鐵壁,敵人漸漸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窒息感。眼前的若雨,彷彿和她背後的山巒絕壁融為一體,堅如磐石。

如果陷入苦戰中的敵人還能有清晰的思維,不難看出若雨其實在以壓榨的方式將精力強行轉化為體力,她滴水不漏的防禦很快就將無以為繼。然而若雨堅毅的神情終於還是先於她自己的虛脫壓垮了敵人繃緊的神經。

最先面露懼色的敵人瞬間就與若雨極具侵徹力的雙眼對上了視線,緊接着,刀桿末端的銅鐓自下而上一記挑刺擊中了她的下巴。

勢均力敵的平衡被打破了,少了一人的合圍已經跟不上若雨出招的速度了。每六秒,若雨就會獲得一次反擊的機會,而每次這樣機會造訪時,若雨總不失手。

越來越多的人退出了圍攻,唯一還清醒的米諾陶斯決心孤注一擲。她扔掉武器,繃緊肌肉硬接了一刀背,沒有昏倒。一雙鐵鉗般的大手攥住了若雨的刀桿,米諾陶斯用盡全身力氣與若雨展開角力。

若雨毫不含糊,在體型和姿態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硬頂米諾陶斯的蠻力。她奮力將雙臂伸直,腰背前壓同時踏出弓步,儘管如此,仍不能阻止自己被米諾陶斯推動而不斷倒退的勢頭。

米諾陶斯的本意是想奪下若雨的武器,不料若雨竟然正面硬剛自己,禁不住血氣上涌,她發出一聲沉悶卻震撼的鼻音,四肢上青筋暴起,三兩步就將若雨頂到絕壁的邊緣。

還沒來得及感受勝利的喜悅,米諾陶斯突然發現若雨將右腿踏在了石壁上,米諾陶斯終於明白若雨想幹什麼了,但為時晚矣。

若雨的腳下傳來了炸雷般的巨響,岩壁上霎時間浮現出阿拉克涅絲網般的裂痕。以單腿的爆發力將自己化為一具破城錘,從刀桿下方猛烈衝擊米諾陶斯的小腹。

饒是身大力不虧的米諾陶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是無能為力,她連連倒退卻還是沒能穩住身形,最後一腳踩空摔下了山路。

以渾身之力使出飛沖肩的若雨也終於力盡不支了,她跪坐在雨中,體溫急速冷卻下來。

河邊的陡坡處傳來了米諾陶斯的悲鳴聲,她似乎還沒被河水吞沒,正在濕滑的河坡上奮力掙扎求生。

芷唯依的囑咐是能不殺就不殺,若雨深呼吸幾番將氣息調至平穩,走到路邊將薙刀刀尖朝下深深插入地面。她右腳踩着刀背,右手緊握刀桿,向扒着河坡幾近絕望的米諾陶斯伸出了手。

米諾陶斯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救命的援手,若雨當即感受到沉重的力道牽引着自己,她咬牙繃住手臂,平穩地撐過米諾陶斯亂動產生的拉扯,在對方也站穩之後猛然一使勁,將體重少說五倍於自己的米諾陶斯拽上了路面。

這下若雨連維持站立的最後一點氣力都用光了,而那個剛剛脫險的米諾陶斯,在臉上重獲血色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身來向若雨揚起了拳頭。

若雨架勢全崩,別說防禦了,連站起來逃跑都來不及。

好在一記及時的蹬壁飛踢準確地命中的米諾陶斯的側臉,最終砸在若雨身上的不是冬瓜大小的拳頭,而是幾顆帶血的后槽牙。

“你沒事吧?”芷唯依攙扶起若雨,“救人是沒問題,但也得注意一下自己啊。”

“謹遵……教誨……咳咳!”若雨急促地呼吸,並伴隨着劇烈的咳嗽。

“需不需要休息一下?”芷唯依問道,爪刀不離手心。

“無妨,在下即刻振作。”若雨把薙刀用力拔出地面,這一使勁又讓自己喘了幾大口。

芷唯依看了看若雨現在的樣子,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芷唯依大人,接下來我們如何是好?”

“我們……或者就我一個要再戰一場。”芷唯依看着向前延伸至濃霧之中的山路,彷彿在用談論今晚幾時幾刻睡覺一樣的語氣述說艱難的處境,“前面開路的那支隊伍一定會察覺異樣殺回來的,我們得先迎上去才行。”

若雨在天之閣的時候,曾被稱為最嚴厲的侍衛長,但就算如此,她也從未命令過部下在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之後連續作戰。儘管若雨明白芷唯依所說的在理,也知道她要做的事是必要的,但要認識到天之閣的頂點很多時候只是生存戰場的起點,若雨還需要更多經歷才行。

若雨眼中的芷唯依,已然不是和自己一起共事的同僚了,她就像是一尊神像,隱隱有種超脫常人的氣質。只是這尊神像並沒有給若雨帶來安心感,她甚至有點令人畏懼。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構成芷唯依的存在中,名為“人性”的元素缺失了一部分,被一種更為深邃、更為神秘莫測的東西取代了。

“做得到嗎?”芷唯依最後一次確認。

若雨知道芷唯依的言外之意——如果自己做不到,她將一個人迎敵。

事實上,芷唯依每一次制定行動計劃,尤其是分頭行動、指定時間地點匯合的計劃,都是以“若雨會走丟”為前提的。也就是說,芷唯依發起的每一次偷襲或反擊,就算若雨不在也會如期進行。

“請您放心。”若雨握緊薙刀,語氣中似乎有些不甘的意味。

“和以前一樣,你守山路,我上山脊,藏好,等我信號。”說完,芷唯依就開始向山坡上爬了。

“明白。”

言語間,山谷中瀰漫的濃度已經到了在此戰鬥需要擔心會不會一腳踩空滾到河裡去的程度了。若雨斜靠岩壁,放緩呼吸,閉目凝神,將五感的注意力集中到聽覺上,警醒度注意着大水隆隆的背景音之中,隨時可能混入的腳步聲。

時間的流動變得模糊,若雨進入了彷彿熟睡般的無我境界,她的肉體已然完全放鬆,但意識猶如衛戍天之閣首領房門前時一般敏銳。

從芷唯依預判的那個方向傳來了腳步聲,應該有六人,從她們雜亂而徐緩的節奏中判斷,那些人應該處於緊張的狀態。

若雨屏息靜氣,不動聲色地調整了握刀的姿勢,卻沒有輕舉妄動。

一連六人,就這樣直接從若雨面前走了過去,無人察覺身邊竟有一個舉刀待發的強敵。

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這隊人就能發現在山路上東倒西歪的同伴了,如果她們能叫醒其中一部分傷得不重的,將對接下來的戰鬥造成相當不利的影響。

即使如此,若雨仍然完全遵照芷唯依的吩咐,一動不動化為環境的一部分。

就在隊尾的那個人即將離開若雨的視線重新隱入霧中的時候,山上突然傳來了殺喊聲——芷唯依動手了。

“在山上,快!”

山路上的敵人連忙開始爬山,卻遭若雨從斜刺里殺出來,隊尾的敵人應聲而倒。整個隊伍陷入了混亂中,有的剛爬了一半下不來,有的驚覺腹背受敵恐慌起來,她們不知道霧中還有哪邊有敵人,也不知道還有哪個方向會寒光乍現,甚至有人完全朝相反的方向戒備。

又一個敵人被若雨擊昏,若非大霧也影響到了若雨的判斷,這支人員分散的隊伍很快就會被全員無力化。

“向我靠攏!”

濃霧中一聲怒吼,瞬間將混亂的局面穩定下來,這支殘破小隊的隊長終於想起了作戰中比武力和人數更重要的東西——指揮。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時候,哪怕再弱小的人也能發揮自己的能力。在亂局之中,任何一個具體的命令,哪怕只是往哪個方向逃跑,都會使局勢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芷唯依出奇制勝的方針就是利用突襲製造混亂,以此消弭人數差距帶來的劣勢,然而這樣的作戰無疑冒着巨大的風險。它就是一場賭博,將所有賭注押在“沒人鎮得住場子”上。

若雨和芷唯依不同,她只會利用而不懂得如何製造和維持敵人的混亂,至於後面兩種技巧,若雨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摸索才行。

循聲接近那個發號施令的敵人之後,若雨發現敵人的陣型已經完成了——一個拿大盾的虎人擋在最前面,身側斜後方各有一個手持長武器的巨犀人,隊長則在更靠後的位置上端着手弩瞄準若雨。

若雨試探性地施展突刺,虎人不懼刀鋒架着大盾直接頂了上來,撞偏了刀刃後繼續前進,險些將若雨頂到石壁上。

從大盾兩側伸出來的槍矛對若雨實施追擊,使她不得不繼續後退以求自保,然而在若雨拉開足夠的距離后,繃緊的弓弦突然鬆弛的聲音又迫使若雨閃身避箭。

四人的配合不算太緊密,但即使只有最基礎的連攜,對單打獨鬥的若雨來說也是棘手無比。

敵人在遠中近都有攻擊的手段,根本沒有安全距離可言。若雨只能進攻再進攻,用疾風驟雨般的反覆衝鋒壓垮敵人的反應速度。但是,體力已然見底的若雨又能否做到呢?

翻轉刀刃撥開敵人的槍尖,若雨趁着隊長拉弓弦的時機一個箭步衝到虎人眼前,將薙刀抬過頭頂,從大盾的上方通過向巨犀人叉下去,然而還未等若雨實施,虎人頂盾一撞,就將若雨逼退了好幾步,重新回到槍矛的殺傷範圍之內。

若雨的動作儼然不如初戰時那般迅猛了,她雖然設想了許多戰術,但都是有心無力。

在這四個泛泛之輩身上,若雨竟嘗到了只有面對芷唯依時才有過的挫敗感,她藏在山崖邊一塊橫向凸起的岩石後面,滿心不甘地與敵人對峙。

時間並不站在若雨這邊,她心中急躁不已,卻毫無辦法。此時此刻,若雨甚至產生了期待無所不能的芷唯依現身破局的想法。

若雨的願望實現了一半,芷唯依真的現身在了她的眼前,只不過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

芷唯依強掙扎着站了起來,隊長當即向她射出一箭,箭矢射入了厚重的蓑衣披肩中,雖沒傷及血肉,但其力道就讓芷唯依再次摔倒在地。

儘管看不出有什麼外傷,蓑衣上亦無刀砍斧剁的痕迹,但芷唯依的狀態已經和重傷者無異了——她現在極度虛弱。

芷唯依已經將近兩天沒有闔眼了,這段時間裡不是翻山越嶺就是短兵相接,如此高強度的行為又誘發了舊傷,已經不是光靠亢奮可以克服的了。芷唯依的左臂已經完全抬不起來了,它彷彿一截掛在肩窩下方的圓木,毫無知覺;右手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即使五指已經深入指套中,芷唯依也無法握緊爪刀,武器被左手帶動着顫抖不已,隨時都會滑落的樣子。

急轉直下的危機幾乎把若雨推到了絕望的邊緣,但命運總是會在一個人覺得不能再糟糕的時候,惡趣味地否定她的想法。

若雨的身後,傳來了有人下坡的聲音——芷唯依並沒有打倒全部的敵人,她還給若雨留了幾個小尾巴。

“她就是芷唯依!抓活的!”隊長興奮地大喊道。

連感受絕望的時間都沒有了,若雨不顧一切地衝出掩體,架起了芷唯依。

正面的虎人和巨犀人或許是立功心切,爭先恐後地奔向芷唯依,一時間竟然把道路給堵住了,推搡之際還差點把一個巨犀人擠到河裡去。反倒是從山上繞後下來的那幾個更快地追到了背後。

情急之下,若雨只得暫時無視正面的威脅,轉過身來應對先到之敵。

薙刀的重量決定了它並不是單手武器,因此在若雨單憑右手勉強揮出一擊的時候,突襲而來的豹人橫揮一槍便將薙刀從若雨手中打落了。

豹人的槍鋒並未停歇,劃過一個弧線向若雨刺去。若雨儘管疲憊,但反應速度並未衰減,她眼疾手快地避開槍頭,抓住槍身向下一扭夾在腋下。

“喝啊!”

若雨以吶喊激發潛力,以力盡的狀態爆發出萬全之力,將死抓着長槍不放的豹人挑了起來。如此間不容髮的境地,若雨也沒有顧念敵人性命的餘裕了,她穩住下盤,準備將豹人直接甩到奔涌的山澗中。

然而氣勢只能解決一時,甚至只有瞬時的困境,她挑起豹人之後立即便覺得後繼無力,扭不動腰了。

若雨重新運氣準備再試一次,但豹人也不會傻等着,她放開自己的武器,雙腳重回地面,不等站穩就迫不及待地朝若雨撲去。

此時的若雨毫無還手之力,有芷唯依的拖累,她連閃避都做不到。

緊急關頭,一隻手突然搭在了若雨奪下的槍桿上,奮力向下一壓,槍桿像一把鍘刀似的狠狠砸在豹人的頭頂上,發出了一聲聽着就讓人腦仁發疼的聲響。豹人在奔跑途中猛地栽倒在地,她的臉陷進泥地里,滑行了數米才在若雨的腳邊停下。若雨補了一腳,讓她徹底失去知覺。

“後面……”

芷唯依提醒了若雨一句,若雨立即調整重心,雙腿交替蹬地踏出後撤步,以肩胛與側背向後猛撞,芷唯依也在同時倒退,並幫助若雨一同將腋下的長槍往背後一捅。

槍頭迎面撞上了虎人的大盾。

在先前面對若雨的時候,虎人憑藉盾牌與自身的體重嘗到了甜頭,這次準備故技重施。但是她忘了,現在的若雨是和芷唯依合二為一的狀態,單論體重反而是若雨這邊佔優勢,合體狀態下的若雨擁有四隻腳的支撐點,已經不是虎人的撞擊能輕易撼動的了。

咔嚓——

一聲沉悶的撞擊后,是盾牌上的木板被貫穿的聲音,槍頭在虎人的手背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哇啊啊!”大盾從虎人手中脫離,她本人也被衝擊的反作用撞得連連後退。

“轉身!”

若雨大喝一聲,肩膀一頂撞開芷唯依,而後立即扭腰轉體,槍桿劃過一個半圓抽打在虎人的側腹。虎人的身體就像一根被折斷的竹子,扭曲地撞上了石壁,又回彈到路中央,翻身摔倒。

電光火石之間解決了虎人的威脅,若雨一把將搖搖晃晃的芷唯依拉回來靠在自己身上,並趁機摘下芷唯依背上的手弩,朝後繼而來的巨犀人射出一箭——芷唯依繳獲到手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箭槽上加了一根筋條,以便攜行狀態下也能讓一支箭在箭槽中待擊發。

沖在前面的巨犀人嚇得抱頭蹲防,她後面那個被擋住了視線的就倒大霉了,箭矢射中了她的鎖骨下方,離咽喉就差半拃的長度。

中箭的巨犀人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腳並用地退到道路的邊緣——中箭的位置離要害太近了,隨便在戰鬥中被磕碰一下,箭鏃就有可能割開喉管,現在隊友反而比敵人更危險。

若雨的背後射來一箭,芷唯依將若雨向旁邊擠了半步,自己縮在了還掛在槍桿上的大盾後面。在防禦箭矢這種輕質武器的時候,大盾的表現顯然好得多,箭鏃沒有穿透盾牌,被彈飛了。

“抓住槍桿!”若雨喊道。

芷唯依當即照做,若雨踏前一步壓下上身,對芷唯依的后腰來了一記后蹬。芷唯依架着槍盾一體的武器藉助若雨的爆發力踉蹌而快速地向前衝去。長槍的寒芒依舊銳利,在速度的加持下無疑是可怕的武器,芷唯依胸腹的正面則有大盾的全面防護,如果從側面揮刀的話,厚重的蓑衣對威力不如突刺的劈砍也有一定的防禦力,可以說芷唯依身上幾乎沒有可以下手的好地方。

“咿!”

在山脊上與芷唯依作戰的敵人曾目睹她由勇猛到虛弱,再到力盡不支的全過程,她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唾手可得的戰功突然就變成攻防兼備的勁敵了。

避閃不及的敵人被芷唯依撞了個滿懷,槍頭輕易地刺進了她的腹部。

另一邊,若雨憑藉透支腎上腺素換來的爆發力與身強力壯的巨犀人展開赤手空拳的對決。

連從滿地的武器中撿起一把的空餘都沒有,若雨在巨犀人出招的瞬間就閃過矛頭近身刺拳。她先是以看似迅猛實則並無力量的快拳晃得巨犀人本能地後退並尋求長矛發揮的空間,而後,若雨就瞄準敵人退後的空當跟身進步,死死黏在巨犀人的近前,每次巨犀人為了後退而抬腳的時候,若雨就以飽含猛力的鞭腿與前蹬集中擊打巨犀人支撐腿的膝蓋。

這曾是若雨在一對一決鬥中不齒於使用的損招,但此刻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矜持。

巨犀人的身形體重不遜於虎人,試圖破壞其重心以求制服,萬全狀態的若雨或許還可以,換成快要累趴下的若雨絕無可能實現;拳拳到肉地擊敗一個天生皮甲護身的大塊頭更是不切實際。在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情況下,若雨選擇上路打虛、下路打實,貼近身體沾衣發力,專攻脆弱的關節。

“嗚……”

若雨的每一次踢擊都像是從基座從抽走一塊基石,當累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再雄偉的天之閣也會轟然倒塌。

反觀巨犀人,自始至終,她手裡那根帶尖兒的長棍就沒有一下是實打實地打在若雨身上的。

“咕啊!”

巨犀人的膝蓋終於抵不住着一次次的重擊,她跪倒在地,滿臉痛苦的表情。

苦於身高劣勢一直無法攻擊要害的若雨終於看到了機會,她踏前一步,轉腳蹬地、膝蓋內扣、側身送肩、手腕旋轉發力,將全身每一處肌肉的爆發力通過關節組成的鏈條傳達到拳峰之上。

咔嚓——

衝車般的猛烈後手拳轟碎了巨犀人的顴骨——一塊在爭奪交配權的時候會被用來撞擊對手的堅固骨骼。

氣勁碾過碎裂的顴骨直衝巨犀人的頭骨,在顱腔內反覆回蕩,以抗揍著稱的巨犀人就這樣被一擊打得失神。

如同一面山牆的巨犀人倒下了,被身影遮蔽的那名隊長顯露了出來,她與若雨之間已再無阻擋。

再次與若雨四目相對的時候,隊長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之前在若雨臉上能看見的只有戴着面具一般的冷峻,而此刻,對自己杏眼圓睜怒目而視的若雨,看起來就如同惡鬼般猙獰可怖。

隊長被嚇得差點弄掉箭矢,她從驚懼中回過神來,端起手弩瞄準若雨。若雨不僅沒有躲閃,反而迎着銳利的寒光奔襲而去。

“別、別過來!!!”

弦松、箭發。

若雨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頓,她在奔跑中起跳,空中轉體閃過箭矢,落地時正好一腳踏在中箭的巨犀人身上。

無視巨犀人煞白的臉,若雨直接從她身上拔走了那支箭,將她的慘叫聲拋於身後繼續衝鋒。

隊長慌張地想要拔出腰刀,但發抖的手怎麼也抓不緊刀柄,她索性放棄抵抗轉身逃跑,但她怎麼跑得過若雨呢?若雨飛膝衝撞隊長的后心,將其撞倒岩壁邊的一條水溝里。若雨壓在她身上,舉箭扎了下去。

若雨原本是對準腦袋的,不過在最後關頭扭轉了方向將箭鏃插入了她的肩胛上,然後用力一掰,將外露的箭桿折斷。

劇痛掐斷了隊長的神志,她口吐白沫、四肢癱軟,再無起身之力。

“給我住手!”

身後傳來一聲怒吼,若雨斜眼看過去,原來是唯一一個還沒被擊倒的敵人劫持了力盡的芷唯依,將佩劍架在芷唯依的脖子上要挾若雨。

若雨不為所動,甚至還冷哼了一聲。

“不許站起來,否則這傢伙就沒命了!”那人還在威脅。

若雨不僅沒有聽,還從隊長的箭簍里取出一支箭拿在手中,擺出了投標槍的姿勢。

“你你你……放下武器!”敵人還在試圖用言語制止若雨,到了這一步,就算她自己也知道讓若雨停手已經不可能了。

“喝啊!”

若雨投出了箭矢,已有心理準備的敵人一下子縮到了芷唯依的背後。而就在她屈膝躲藏的時候,芷唯依的右腳切近了她的雙腿之間,突然一記勾踢令猝不及防的敵人仰面倒地。

芷唯依在半空中接住箭矢,順勢以側倒的動作用箭矢把敵人的手臂釘在了地上。

倒地的芷唯依向旁邊翻滾幾圈,離開了敵人臂展的半徑。

“呃啊!可惡……”

敵人還想拔箭,但一隻腳踏在了她的手上,那人抬眼看去,只見一個亮閃閃的銅鐓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終於是擊敗了最後一個敵人,若雨連半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攙起芷唯依向前走。她們雖然打倒了全部的敵人,也讓四車補給打了水漂,但她們用去的時間實在太久了,按照芷唯依先前的計劃,此刻應該已經走出了這條峽穀道渡水鑽出包圍了。

“若……雨……”

肩上的芷唯依已經氣若遊絲,她的體力和精神都已到達了極限,急需休息。當然,若雨現在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

“芷唯依大人……請您放心,我們已經……已經脫險了……”若雨氣喘吁吁,幾乎是扛着芷唯依一步步艱難行進。

“先……放我……下來……”

“您在說什麼呢!我……絕不會……放棄您的!”若雨咬牙堅持着。

“……”

芷唯依不再說話,若雨本以為她放棄了說服自己,不料芷唯依突然用盡全力推了一下若雨,若雨沒有站穩趔趄了幾步,芷唯依則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您……呼……這是為何?”

這裡距離最近的一個戰場還不足百米,在此逗留的話,隨時都有被發現的危險。

“帶着我……我們都……跑不遠……”芷唯依想要抬起頭,但她只是顫抖了幾下,沒能做到,“現在是,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我會……帶您離開的!”

“我……不是……”芷唯依似乎想解釋什麼,但她自知自己的神志恐怕不足以支撐她說完一大段話,她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氣力凝聚成四個字:“想想冰藍!”

說完,芷唯依便再無動靜了,除了時強時弱的呼吸,再沒有什麼能證明她還活着的東西了。

若雨聽懂了芷唯依想要傳達的意思——現在能救冰藍的,只有若雨自己了。

若雨思索了良久,俯下身去,將芷唯依的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

…………

……

“艾茵,你真的現在就要走嗎?”

看着門廳里收拾好行裝的艾茵,老婦不舍地問道。

“嗯。”艾茵的眼中也暗含歉意,但更多的則是堅決,“老奶奶,謝謝您這幾天的照顧。”

“這裡的人不待見外地人,艾茵還是別出去了吧。”老婦還想挽留。

“我必須得走啦,老奶奶再見。”

艾茵沒有半分遲疑,戴上斗笠走入雨中。

在這個老婦的家中已經駐留了三天了,先前的落腳點還沒有一個住過這麼長時間的。一路上的走走停停,讓艾茵多少對那位親切的狐人大姐姐產生了懷疑,她不像是帶自己去找姐姐的,更像是以自己為誘餌引姐姐來到這裡的。如果艾茵的想法沒錯,那麼狐人橙華沒有來帶自己到下一處落腳點的原因,極有可能是自己已經被帶到了橙華的目的地——這個郡多山多水、道路崎嶇,居民還特別排外,最適合用作圍獵場了。

姐姐現在很可能處於最危險的境地,艾茵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枯坐等待了。

為了姐姐的安危,艾茵必須有所作為,挫敗這場用心險惡的陰謀。

不計一切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