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到一半的塔再次倒下。
少年的手中握着一團逐漸散去的青煙。
【我剛剛，做了什麼？】
冷汗直從他的背後流下。
【我，捏碎了什麼？！】
他的腳下站着巨大的碎石，如同戰爭過後爬起的戰士。漫天的揚塵訴說著不久前劇烈的震動，刺眼的光芒也只有現在還在捂着眼睛的其他人身上得知一二。
少年像是被驅動着去做了什麼事情。
什麼，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瘦……不愧是瘦子你啊！”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安德烈，他幾乎是誇張的提高了自己的聲調，大步走向了陳晉的身邊。“這就是你們科恩人能抵禦魔族的原因吧？”
重重的巴掌拍在陳晉的肩上，差點就讓他順勢摔下去。這是安德烈在暗示他，要他配合演戲。
只是他不知道現在能說出什麼樣的台詞，
“塔……居然倒了？”士官長在聽到安德烈的聲音后終於睜開了眼睛，他後退一步，又前進了兩步。舉棋不定與瞠目結舌之間，他的眼底還殘留着一絲恐懼。
“為什麼要用疑問句呢？塔當然已經倒塌，並且不會再一次立起。你們也看到了，這位是來自東方戰士，他們的祖國是現在唯一完全沒有受到魔族侵擾的國家，所以自然是他帶來了抵禦魔族的方法。”
安德烈真的像一個慷慨激昂的國王，一隻放在陳晉的肩上，另一隻手則是搭配着他的演講揮舞着。
“吾乃被教皇認定的唯一合法的勇者。”華麗的神權十字在暗淡的光芒下依舊閃耀。“看吧！這個便是證明！我以帶來傳說中的英雄們，並帶來了抵禦魔族的方法！”
少年大口呼吸着空氣，終於在這一刻聞到了那股難察覺的血腥味。
“東方的戰士……”士官長重複着這個詞。
“東方的戰士。”他的聲音擴散到了人們的耳中。
“東方的戰士！”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喊了一聲。“是東方的戰士啊！”
人們歡呼着他的名字，聲音如浪潮，漣漪蕩漾在日出的上空。那聲音欣喜，寄託着希望。
可少年無法與他們共情。
“邪惡的貴族已經被斬殺，我們的勇者，我們的王將會把我們帶向光明！”
傳教士一般的口吻高喊。
“毋需擔心艾露澤亞沒有‘牆壁’的保護，因為勇者之隊的到來必將走向光明！”
危難時期的教義更能帶動人心。
陳晉已經聽不清那些信徒一樣的人是怎麼高喊他們的名字了，吵雜的聲音在他的耳中只能是刺耳的雜音。他的眼皮變得越來越沉，就像是兩扇被壓上了巨石的門扉。
【我，難道是使用‘能力’，毀壞了什麼么？】
“瘦子？”
【啊……真是討厭的感覺啊。】
“抱歉啊，太子爺。”他的重心慢慢的偏向了安德烈。“我，可能要稍微睡一下了……”
最後，日出歸於黑暗。
在那黑暗之中，有【鬼魂】的聲音。
他看見，少年的自己越走越遠——
“我，這是要去那裡？”他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個遠走的背影。手的指尖碰觸到了少年的身體，觸電的感覺也在那裡炸裂開來。來不及驚訝，過去的自己便已成了西洋鏡，不斷重複着，重複着……
重複着跳入火海。
他叫不出聲。
【你在害怕么？】
轉輪的速度越來越快。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
少年猛的一轉身，看到了那個【鬼魂】。意外的，這次，那個【鬼魂】並不是他自己。
那是冥界的判官神，切奧西。
“為什麼，你會在我的夢境里？”
“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我在你的夢境里，而不是你在我的夢境里呢？”‘切奧西’用食指擋住了自己的嘴唇，微微歪頭，露出了一個駭人的微笑。
【不對，這，不是她。】
“有趣的猜想。”她和那個鬼魂一樣，聽得到他的心聲。“那麼，我是誰呢？”
——造物主？
【把虛假的記憶放入了我的腦內，創造了‘我’的造物主？！】
“又是一個，有趣的猜想。”
她放下了自己的手。
“普通人認為，是神族創造了這個世界。而神族卻認為，是造物主創造了這一切。但，他們也只是猜想而已，不是么？”
陳晉聽不懂她的意思。
“她是個好孩子。”
‘造物主’擁抱了切奧西的身軀，擁抱了她自己。
“哪怕是她自己的世界已經被毀滅，還是奮力的來到了你的面前，來到了你看得到的地方。”
女神的身上出現了無數的傷口，醜惡的扒在那白皙的皮膚之上。
那一定很痛吧？但造物主卻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她以為，她來到了自己的過去。她以為，她可以改變這個過去——她真的以為她做到了。”
“難道說你——”
“不，少年，我可什麼都沒做。我說不定和你們一樣，只是一個觀測者。”她鬆開了雙手。“只不過是一個悠閑一點的觀測者罷了。不過，你就不一樣了，少年。”
有什麼，在拉着他。
“睜開眼看看你的世界吧，少年。”
耀眼的白光模糊了他的視線。
“畢竟現在，我們都在同一個轉輪之中啊。”
他睜開了眼。
“醒了！”
陳晉第一個看見的便是莉迪。
“晉，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定眼一看，發現自己躺在他們來時的馬車內，晌午的太陽已經高高掛起。“其他人呢？”
“吉榭爾就在外面，巴爾亞和薇奧拉去安頓市民了。”她的目光一沉。
“怎麼了？”
“吉榭爾……”莉迪看着窗外坐在路邊的吉榭爾，“吉榭爾似乎，很討厭安德烈的樣子。”
【討厭么……】陳晉揉着自己的太陽穴，這一次的睡眠遠沒有上一次的長，卻帶來了不小的後遺症。他的頭痛的快要裂開，現在太陽穴的血管彷彿還在跳動。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睡着的樣子呢。”見到陳晉還在揉自己的太陽穴，莉迪轉移了一個話題。“怎麼說呢，晉的睡容，還真是可愛啊。”
“可愛？”
‘怦’的一下，陳晉只覺得有血充上了自己的面龐。還在跳動的太陽穴，也因為這個停了下來。
“等一下……莉迪，你是一直守着我，到了現在么？”
他居然和一個女孩子獨處一室這麼長時間，哪怕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這種事情也讓陳晉想想就臉部發燙了。
“照顧傷員可是我的職責啊！我為其他人治好傷后，當然是來照看你這個一直都沒醒過來的人啦！”莉迪伸手去戳陳晉的臉頰，陳晉躲閃不及，被戳了個正着。“晉在睡覺的時候，一動不動的，可安靜了。”
“唔嗯……如果那樣的睡姿能讓你滿意的話……不對，不是滿意！天吶，我在說什麼？！”他一掌捂住了自己的臉。
“噗。”陳晉的動作似乎把莉迪逗笑了。“沒什麼，只是沒想到會看到晉睡着的樣子。因為，你看，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用睡覺的么？”
【啊，對啊。】
少年放下了手。
【她……會擔心我么？】
“但是，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晉以後能多躺下來休息一下呢。”莉迪走到了馬車的門邊，“總覺得，這樣的話，我和你的距離就能變得近一點了啊。”
不是這樣的。
“啊，好的。如果，我能做到的話。”陳晉扯出了一個微笑，向少女承諾道。
不是這樣的。
“去看看吉榭爾吧，她挺有心事的樣子。”她打開了馬車的門。
不是這樣的，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希望你能真正的躺下，好好地睡眠。
那根本不是‘睡著了’。
“嗯。”陳晉跟了上去。
少女轉過了身，掩飾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閉上眼的時候，太安靜了。
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眼皮略微的跳動。那就像是一具空殼，一個容器。
他當時，不在那裡。
“莉迪，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只是，風有點大，眼睛裡面進了一點點沙子。”她揉着自己的眼角，外面的確刮著大風。
我幫不了他。
與少年共處的時候，她便發現了。那不是她的力量能將其拉回的，因為那甚至不是死亡。雖然，她早就意識到了，陳晉的不一樣，和所有她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那種感覺，只有在那個時候，她在睡夢中，朦朧的見到一個身影時感覺到過。
【給予你，英雄的加護。】
也是在那時，她成為了‘英雄’。
她害怕，她也不怕。她當然知道，少年就只是少年，不會因為自己的改變而對她有所不同。
只是，作為救人的英雄，她自知是無法拯救他的了。
“怎麼了，吉榭爾？”少年走到了吉榭爾的面前，留下了一個溫柔的背影。
【啊……如果有誰聽到我的話語，請一定，救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