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來得十分突然。

“沒事吧,莉迪?”

“啊。”

窗外是滂沱大雨,幾乎就要衝刷皇都的一切。所有人都已睡下,這樣的雨夜,即使搖鈴也不會有僕人聽見。

“抱歉,我吵醒你了么?”

“是雷聲吵醒了我。”陳晉拍了拍懷中莉迪的背部,安撫着她。“順帶發現了鑽進我懷裡的你。怎麼樣,要不要我去幫你熱一鍋牛奶?”

“不,不了……”懷中的莉迪猛然抱緊他,就像是要極力的挽留。“娜塔莎知道了,又該不高興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莉迪害怕起了打雷。或許她一開始就害怕,或許也不是。陳晉不在意那些,他只知道,每次雷聲響起,對她來說都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今夜無眠。

“那麼,你就待在我的懷裡吧,還是由我為你擋住雷聲……”

“好。”她向陳晉的懷中又鑽了鑽,引得陳晉一陣好笑。

“你靠那麼近,呼吸不了空氣可該怎麼辦啊?”

“沒事的。晉的味道,能讓我更安心一點。”

“我倒是對我是否需要洗澡感到不安了起來啊。”他當然是在開玩笑,只是為了緩解一下現在的氣氛。窗外的雷聲還在繼續,而躺在他懷中的少女則是一動不動。

他不討厭現在的氣氛。不如說,他還挺享受這一時刻的。窗外的雨猛烈的在下,雷聲,雨聲,卻讓他的世界平靜了下來。他的懷中躺着他喜歡的人,他與這個人共度了十年的光陰。十年,平淡又快樂的光陰。

或許,他是活着的。

“謝謝你,我的騎士。”

莉迪的話中意味深長。

這是陳晉求婚時的誓詞,也是莉迪最初對他的祈願。

【“成為我的騎士吧。”】

於是那天,少年單膝跪在她的面前,終於對她說出了那句話——我將成為你的騎士,守護你至盡頭。

他們就像從未改變,自那艘名為‘破曉’的船開始,便未改變。

“為什麼,不回亞特蘭呢?”

鬼使神差的,陳晉看着窗外的大雨,問出了這句話。他並沒有想要得到莉迪的答案,因為這十年間,每一次他問出這個問題,得到的都是搪塞過去的回答罷了。

“只是這裡更需要我。”

這不是真正的答案。

“不過,明天安德烈會單獨見我。估計是,上次和他提的那件事情……”

“真的?”

莉迪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因為恐懼而造成的僵硬也略微緩和了一些。‘那件事情’,便是他們兩人想要領養一個孩子的事情。

【也不知道安德烈那傢伙會找一個什麼樣的孩子……十年過去了,該安置好的戰爭遺孤應該都安置好了。不過,哪怕年齡大一些,只要莉迪高興就可以。】

陳晉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約翰。那個在邊境無名的村落中,孤兒院里最後活下來的孩子。他當時選擇留在那個村子,沒有跟着陳晉走。十年過去了,那個孩子現在怎麼說也已經成年。

【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畢竟,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回去過那個村落了。

“應該是真的。可……恐怕還沒有那麼快。他最近才將教廷遺留在北方大陸全境的權利都收回來,大概我們下一次出使歸來,這件事情就可以完成了吧。”

組建一個普通人的家庭,普通的活着。

“下一次出使啊……會去哪裡呢?”莉迪即興奮,又期待。可是期待之餘,眼角又似乎有一絲小小的遺憾。

“應該會去東南大陸吧?走海路,去東南大陸,然後看看巴爾亞的故鄉。”

“巴爾亞?真的要去看巴爾亞么?”她看上去十分的遲疑。

“我們也好久都沒見到他了不是么?人馬們的消息又十分的封閉,本來他們還遷徙了一些到北方大陸來,現在都回到東南大陸去了。我還真是,一點有關席瑪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是啊……”

“他那時候走的那麼急,我醒來后都沒來得及再見他一次,就馬不停蹄的來艾露澤亞了。席瑪的國度也十分的美麗,現在恢復過來了,應該比過去更加的漂亮吧?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看看,好歹是我們最終一戰的地方……”

“晉。”莉迪突然打斷了陳晉。“如果,如果真的是要去席瑪的話。我可不可以,不去……?”

“唉?”

他愣住了。這還是這十年間,第一次,莉迪不打算與她共赴旅途。

“能告訴我,為什麼么?”他沒有質問的意思,只是單純的疑惑。

“我不想要橫穿那一片大海。如果是去東南大陸的話,現在最快的方法,肯定是穿過那片海……”

“那……我們就走過去如何?反正遲早也是要去西南的教廷諸國的,不如——”

“不,晉。不是這個問題。沒事的,我只是單純的不想去人馬之國而已。有一些事情……如果你這次真的是去席瑪,那麼也只有你去了,再回來,我才能告訴你。因為只有你見到巴爾亞,你才能理解這些事情。”她顫抖着抬起頭來,真誠的望着陳晉。“你願意相信我么?”

陳晉張了張嘴。

“當然。”

最終,他還是答應了下來。無論如何,那都是莉迪。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她的話。

“你也休息吧。”莉迪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如果是為了那件事情,你還需要打起精神和安德烈理論。不然,他又提出什麼無理要求可就不好了。”

“哈哈,放心。這麼多年了,他有什麼伎倆我還不知道?”

夜裡的雨最終還是停了,而破曉的光芒也準備出現。少年來到皇宮內,站在了他那位老友的書房之外。

可當他走入,那裡卻是空無一人。

“有破綻!”

隨着一聲大喝,陳晉靈巧又因為身上繁雜的袍子,驚險的躲開了角落中幻影要給他的一記熊抱。那隻幻影身上穿着更加複雜,更加礙事的袍子,卻還是強行靈巧的轉了個身——這在外人看來,實在是有點滑稽。

“你不好好看公文在這裡幹什麼呢?!混賬太子爺你再這樣我可要告訴薇奧拉了!”顯然,這不是第一次了。

“薇奧拉可威脅不了我,而且,這可是皇帝的書房!你應該叫我陛下啊瘦子。”

“那就告訴皇後殿下,有本事你就把我拖出去斬首,我倒要看看那儈子手砍不砍得下來我的頭!”

“你這顆頭還是我當年在處刑台上救下來的呢!哪是說砍就砍的!”

“我讓你救了?!”

“哎呦我【嗶——】你當年還只會縮到一邊發抖呢!我看你是想打架。”

“找架打的人是你!”

於是,兩個穿着完全不方便行動的衣服的人,以兩個彆扭的姿態扭打了起來。看上去,是兩個經受過鍛煉的人在打架,可同時,也由於動作受限,整個場景看上去都十分的詭異。

“都給我住手!”

一聲重重的敲擊打在了地上——薇奧拉拿着法杖站在了兩人的旁邊。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單獨見面一定會變成這樣,還好我帶着法杖過來了。你!起來坐回書桌後面!你!過來!”

薇奧拉指揮着安德烈坐回了桌椅后,並把陳晉叫到了自己面前。

剛剛那一下,安德烈的臉側甚至已經開始因為扭打有一點發紅。反觀陳晉,似乎除了衣服亂了一點之外,沒有任何的變化——雖然他過去就一直是這樣。

“皇後殿下。”

“好了,這裡不是朝堂早會,我就是過來看看安德烈有沒有好好工作的,你不用這樣。”薇奧拉瀟洒的一甩頭髮,解決了一件大事。“有什麼事情就趕緊說吧,我一會兒還要去看看大王子的功課。”

“唉,就是這個!”安德烈突然開口。

“沒讓你說話!”精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後者馬上聳聳肩,閉上了嘴巴。

【哈,他們果然還是歡喜冤家。】

“我這次來,的確是為了類似的事情——之前說過的,想要讓我們的陛下,為我們夫婦二人找一位合適的養子。介於,現在教廷的權力已經悉數回歸到了陛下的手上。”

“其實是不是你不夠努……”薇奧拉的冷眼立刻壓住了安德烈的黃腔。“咳咳,好的,說正事。是這樣的,德拉戈卿。這些權利余也是剛剛收回,還需要等一等,才能幫你解決。但眼下,余這裡有一個任務需要你去完成——席瑪,他們終於對我們發出願意接受我們的使臣的信號了。”

“我明白了。”他猜的不錯,果然是這件事情。“不過,這次,公爵夫人可能就沒辦法與我一同前去了。”

“唉?哦,沒事。她要是不去的話,就讓她在皇都修養吧。”

“不,陛下。”陳晉腦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