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來,殺死的都是人么?】

具離開人馬的部落已經過了一周。這期間,陳晉一直魂不守舍的,腦中不斷閃過的都是亨利和那些孩子與恐怖的魔族重疊的身影。

【約翰,他還好么?】陳晉所在篝火的旁邊,看着中間的火焰不斷地跳動,就如那天見到的天上的火光一樣的明亮。

他是殺人犯么?他不是。他是殺人犯么?他是。

他想活下去,所以殺死了人變成的魔族。可他根本不需要擔心自己會活不下去,因為不知道哪個神明給他的加護,或者就是因為他是異界的‘外來物’,他死不掉,根本死不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算人。

他是人,因為他還有人的情感,至少他是這麼想的。他不是人,因為他不會死,甚至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習慣‘不會死’的這種狀態了。

【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啊。為什麼我要遭遇這種事情呢……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是一個普通人啊。】他無數次的想哭,卻又無數次的忍住。或許不是他忍住了,而是他哭不出來。

“瘦子,喂,瘦子!”安德烈在陳晉的眼前不停的晃手,可陳晉就是回不過神來。“切,這傢伙,是徹底傻了么?”

“先別去吵他了,安德烈。”吉榭爾拉住了安德烈的手。“你說過,他來自一個十分和平的地方。從那種和平的地方來的人,哪有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殺人了的這種事情呢?”

“他只殺過魔族好不好。”安德烈撇了撇嘴,

“對他來講,他看到了是人類或者人馬變成的魔族,自然會覺得自己殺的其實是人好么。”她嘆口氣,“安德烈,你不覺得你對他太嚴格了么?我知道,你屬於從小見慣了生死的人,可陳晉不是。”

“我理解不了……我一直覺得瘦子的毫無危機感更多是因為他知道他自己是死不掉的。”聳聳肩,安德烈抱起胸來。“你又是怎麼這麼清楚的?”

“教廷的白衣聖職者,第一次見魔族是人變的時候也是這樣。”吉榭爾的話似乎別有深意,這段勾起了她的什麼久遠的回憶。

“教廷么……”安德烈似乎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艾露澤亞雖然遠離教廷,但某種程度上也受着教廷的控制。六十年前的時候艾露澤亞人就在思考着如何擺脫教廷,六十年後也一樣。

巴爾亞望着兩個正在交談的的人,又看看還縮在篝火旁的陳晉,皺起了眉頭。嚴格算起來,在這一行人中,陳晉才是第一個向他伸出了友好之手的人。他被族人故意摔落地上已經是常事,可也是第一次有人將他拉起。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陶制的小葫蘆——或者說更像是‘塤’,開始吹奏了起來。塤的聲音十分的純真敦厚,悠揚空明,又對陳晉來說是十分熟悉的曲調。

“那……那是……”陳晉一臉震驚的看着巴爾亞手上拿着的那個東西。

【那是‘塤’么?】過去上音樂課的時候,他作為少數幾個會聽課的人聽老師介紹過這個東西。

“一個科恩人給我的。”巴爾亞演奏完了一首樂曲。“我聽說你的故鄉與科恩很像,希望這個會讓你好受一些。”

“不錯啊巴爾亞!”安德烈一屁股坐在了巴爾亞的身邊,就和親熱的摟着陳晉的肩膀那樣摟着他。“看不出來你蠻有音樂天賦的么。”

“不像某人,唱歌五音不全。”陳晉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了一下那樣,讓一個星期都沒有聽到陳晉吐槽他的安德烈驚訝的揚起了眉毛。

“可以啊,一首曲子把瘦子拉回來了。來巴爾亞,快多吹幾曲,說不定馬上瘦子就又活蹦亂跳了。”

“……你有毛病么安德烈。”

“快快快繼續,巴爾亞你繼續。”不顧巴爾亞一臉懵逼和陳晉嫌棄的眼神,安德烈趕緊跑到了陳晉的身邊坐下,趁着陳晉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狠狠的抱住了他。“天哪瘦子啊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可不知道你這一周以來一直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說話都是‘嗯哦啊’的回,我都擔心死了”

“你擔心個屁!走開!你這個混賬太子爺!我現在就算想說話也不想和你說!”

“別這麼冷淡么~”

“滾。”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吉榭爾別笑了,你的笑聲真的好難聽和斷了氣一樣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巴爾亞你笑什麼?!算了,你笑吧……死太子你快放開我!”陳晉不停的在安德烈的懷抱中掙扎,也不知道安德烈到底是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他根本無法從安德烈的‘魔掌’之中逃脫。

【我遲早要被這群人逼瘋。】陳晉長嘆一口氣,在他耳邊的是吉榭爾和巴爾亞此起彼伏的笑聲,以及安德烈的歌……歌聲?!

“我(嗶——)安德烈你哪來的伏特加!?”

“沒有酒就沒有生活,乾杯啊瘦子~”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酒壺,聽聲音裡面有滿滿的一壺伏特加。“親愛的兄弟啊讓我們幹了這杯伏特加,迎着風雪跳入拉盧卡湖去游泳——”

“別!唱!了!”

【哪有人會迎着風雪跳到湖裡去游泳的!?艾露澤亞人就是異世界的毛子吧?!】

在一番與安德烈的‘廝打’后,他終於和不笑了的吉榭爾一起將安德烈搬回了馬車上。巴爾亞也笑雷了,爬回馬車內與安德烈一起睡。畢竟巴爾亞也是個睡覺不老實的主,就讓他們兩個在馬車裡‘互毆’吧。

“總算是消停了。”陳晉哪怕不用休息,此刻都覺得疲憊無比。安德烈的歌聲,吉榭爾和巴爾亞此起彼伏的笑聲,都始終在陳晉的耳邊環繞,久久不能散去。

“很高興看到你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吉榭爾伸了個懶腰,身為目前隊伍裡面唯一的女性,她當然不會和兩個大男人一起擠在馬車裡面睡覺,但也不會直接在外面睡。她似乎由於有一半龍族血統的原因,睡眠時間比別人需要的少一點,白天在馬車上稍微眯一會就夠了。

“托您的福,您的笑聲如雷貫耳。”他覺得自己完全不能靜下來,一靜下來耳邊就是那股魔音。於是他繼續待在篝火旁邊,試圖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火焰上面。

“沒那麼誇張吧。”吉榭爾坐在了他的不遠處,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家了?”

“無時不刻都在想……”其實吉榭爾的聲音挺好聽的,只要她不笑,就是那種給人十分安心感覺的聲音。

“過於懷念某種東西的時候,可是會阻擋自己的腳步的哦。”她沒有看着陳晉,目光是順着月亮的方向。

陳晉一開始就發現了,吉榭爾似乎很喜歡看着月亮發獃。

“你也有什麼懷念的東西么?”陳晉好奇的問道。“那個……在我的故鄉,月亮通常是人在思念故人或者故鄉的時候會看的東西。因為,‘別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還是什麼的。”

他的古文其實不是很好。

“咳咳,大概的意思就是雖然分別了但還是能共賞同一輪明月吧!雖然這個月亮,和我故鄉的那個應該不是同一個……”

“噗,有趣的典故。”吉榭爾聽懂了的樣子。“只是過去一個很重要的人,名字裡面有‘月光’的意思罷了。哈,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事情啊……”陳晉看着她,她也有和安德烈一樣看不見底的深刻感。不同的是,安德烈是看不見底的深淵,她更像是無邊的海洋。

夜,十分的安靜,只有火焰跳動的聲音。

“我說,陳晉啊。”在長久的安靜后,吉榭爾突然開口。“你覺得,安德烈這個人怎麼樣?”

“怎麼樣?唱歌五音不全的混賬太子爺……”

“不,我說的是,你對他真切的看法。”她神情嚴肅的看着陳晉,就如同那晚她猛的一拍鐵欄后的眼神,讓陳晉冒了一身冷汗。

“真……真切的看法……”陳晉皺緊了眉頭。

“你覺不覺得,他有點太不擇手段了?救你的那天,他沒有必要殺死那位儈子手的。可你還記得他做了什麼吧?”

那個人只剩上半身的嚎叫聲猶在陳晉的耳畔迴響。

“太古神話只說勇者是龍神的化身,並且要召集其他種族的英雄。卻從來沒有說,勇者需要是一個英雄,或者說勇者需要是一個好人。”

【不需要……是好人?】

安德烈從一開始就知道人的傷口被沾上了魔族的血液便會被感染變成魔族,卻沒有證據證明,在邊境村莊的時候,那些屋裡的居民都被感染了。一個想法突然從陳晉的心底升起,讓他不寒而慄。

【他那天,真的想殺我?為什麼?!】

“多注意點他吧,陳晉。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帶着你。對於他來說,你應該是個累贅才對。”吉榭爾單手撐臉,望着不斷在冒冷汗的陳晉。

【我……是累贅?】

“我,我也不知道……他,他的意思是,他‘喜歡’我……”他也只是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只呆在一個地方肯定是不可能找到回去的方法的。是的,他只是想要有一個人可以在路上順帶幫幫他。他只是想要……

【可……安德烈呢?他真的只是因為‘喜歡’我才帶上我么?可能么?】

安德烈愛的絕對是卡珊德拉,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不然,他也不會在看到老去的卡珊德拉死在了他的懷裡,還能夠痛苦的憋出哭腔來。那個哭聲,不會有假——至少他認為不是假的。

雖然平時總是開這樣的玩笑,但安德烈絕對不可能喜歡男人,更不可能喜歡他。

“不管怎麼樣,陳晉。”吉榭爾搭住了他的肩膀。“祝你,順利回家吧。”

陳晉被吉榭爾的這一下從越陷越深的恐懼感中拉了出來。

【是,是啊,不管怎樣。但願能……順利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