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己的女兒化為泡沫之時,小美人魚的父親心痛么?

陳晉不知道,他是男生。不過如果他死了,他的父親一定是會非常心痛的。他的父親很開明,當然是允許陳晉再長大一點后獨自一人出去旅遊的。可這是因為他們生活在和平的年代,要是像現在這樣的亂世,陳晉相信自己的父親也不會允許才15歲的他離開安逸的地方涉足危險的。

【但是,這位國王,不是已經同意讓莉迪跟着安德烈了么?現在又來找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了很多遍了……”陳晉很想嘆氣,但這是在水底,大量的吸氣會聞到海水的鹹味。“我的家庭在我的故鄉真的屬於很普通,特別普通的那一類。而我本人只是一個學生,手上的繭子是握筆寫字寫出來的。”

馬蒂亞斯不斷地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掃視着陳晉。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國王的私人辦公室,安德烈剛剛結束與這位亞特蘭王國國王的談話,陳晉就被叫了進來。

【唉,被叫進來的時候還正好被撞見莉迪壓着我的那一幕,看到這一幕的居然還是吉榭爾。】吉榭爾那混合著水聲的破收音機一樣的笑聲至今還在陳晉的耳邊環繞,久久無法散去。【有什麼好笑的么!】

“看來你們的世界,十分的和平安逸啊。”

“很多人都這麼說,我也並不否認這一件事情。畢竟……事實如此。”陳晉擺擺手。

那個國王不斷的搓着手掌心,一會又看一下陳晉,一會兒又看看自己的指尖。書房內就這樣突然安靜了下來,只有手掌摩擦的聲音,和水流涌動的聲音。陳晉其實有點煩躁了,他不知道這個國王到底在猶豫什麼。

來這邊這麼久了,陳晉算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通俗來講就是‘磨嘰’的國王。他見過的兩位統治者——或許該算上安德烈,那就是三位,都是十分果斷的人。

“馬蒂亞斯陛下,如果可以,您沒什麼事情了的話……”他清了清嗓子。“我就先不打擾您了?應該沒有多久,我就要準備出發了吧。”

“不!不……還請稍等,我還有幾個問題。”他的眉頭緊鎖,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莉迪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

陳晉愣住了。

“這……這個……”少年的臉稍稍紅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個熱情且直接的姑娘是怎麼表達她對自己的‘愛慕’。“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其他的呢?”

“就,十分的善良?而且的確可愛。”

空氣又安靜了一秒。

“……你以後的打算呢?”馬蒂亞斯又磨起了手掌。陳晉終於發現,私下的馬蒂亞斯並沒有早些時候在朝堂上時的威嚴感。相反,他甚至可以說有點怯懦。

“回去,肯定是繼續尋找回去的方法。我本來就只打算和安德烈,也就是勇者旅行到東方大陸。我之後,要去科恩帝國。聽說科恩帝國內有我的同鄉,我覺得,如果去看看的話,說不定會找到回去的方法。”

“這樣啊……”他像是放下心來,卻又像是失落的長舒一口氣。“謝謝你,異鄉人。大致的情況,我都清楚了。莉迪她真的很喜歡你,如果可以,還請你在還能陪她的時候,讓她……開心一點。我……”

“我知道莉迪喜歡我。”馬蒂亞斯最後的一聲‘我’實在是太小了,陳晉沒聽見。他以為馬蒂亞斯已經說完話了。“但我真的不能回應她的期待,我是個肯定會離開她的人,沒辦法對她負責。這對她不公平,不是么?”

“是,我知道。”看着陳晉困惑的表情,馬蒂亞斯最後一次沖他開口:“謝謝你,異鄉人。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便會派人送你們去東方大陸。陸上國度的其他人由我們送回,也由我們告訴陸上的居民勇者已到達東方大陸的消息。”

“噗,這種事情,告訴安德烈就好了。我是個局外人,應該說,很快就是個完全的局外人了。”想到這裡,陳晉就覺得很開心。他就快要回家了,這噩夢的半年就要結束了,他就要見到自己的父母了。他向馬蒂亞斯鞠了一躬。“謝謝您,我會多少照顧一下莉迪的。您真的是一位很棒的父親啊!”

說完,少年便走出了國王的辦公室。

“……我啊,不是一位稱職的國王。”馬蒂亞斯看着少年離開的背影。“也不是一位,稱職的父親。”

“嘿!”陳晉剛出國王的辦公室沒幾步,就撞上了吉榭爾。“怎麼,見家長去了?”

“我沒有!”他剛想抱怨什麼,就被吉榭爾的話堵的紅了臉。

“臉都紅成這樣了,還說不是么?”吉榭爾的笑十分的不懷好意,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肘戳着陳晉的腰。

“都說了不是那回事!你想太多了!”陳晉奮力的向前游去,避開了吉榭爾。“就是,那位國王直到莉迪喜歡我這件事情,所以專門找我聊了聊。”

“唉……他還挺上心的么。”紅髮的英雄將自己的頭枕在雙臂上,仰泳着追到了少年的身邊。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沒有那種英雄般大人物的架子,一直大大咧咧的,陳晉經常覺得這樣的吉榭爾更像是一位男性。

“是的,他是一位挺好的父親……”他當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在來這裡的前一天晚上,他還吃的是父親做的晚飯。

“我說,”看到陳晉的臉拉了下來,吉榭爾似乎有點擔心。“你是不是又想家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想么?”少年瞥了一眼她,發現吉榭爾已經擺正身形擋在了少年的面前。

“你啊,真的沒事吧?”

“我當然沒事!”陳晉想推開她,卻發現哪怕是在水中,他對自身的控制能力都沒有身經百戰的吉榭爾要來得自如。

他當然沒能避開吉榭爾。

“陳晉……你可要向前看。”

“安德烈也說過同樣的話。”他不耐煩了。

“安德烈的意思是要你別再畏手畏腳,我的意思是要你別再沉浸在對故鄉的懷念了!你這樣會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我怎麼會危險了!”陳晉沖吉榭爾喊出了聲。“你說說,我怎麼會危險了?!我又不會受傷,又不會死!我哪怕拿掉這層可笑的氣泡也不會淹死在這海里!我怎麼會危險了?!”

話剛說完,陳晉就後悔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對吉榭爾說出了這樣的話,吉榭爾的臉色也變得不對勁起來。

【糟了,不對,不是這樣的。我,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是在家裡,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他從來沒和自己的父母頂過嘴,可他剛剛的行為就像是在對長輩頂嘴。

“對,對……對不起。”下意識地,陳晉向吉榭爾道歉了。他觀察着吉榭爾的變化,那張熟悉的臉上除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以外,就只有緊鎖的眉頭。

“不,你沒錯。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吉榭爾抓住了陳晉的雙肩。“可是陳晉,你知道么?哪怕身體是刀槍不入的,心也是會受傷的。只要是有感情的生物,太長時間沉浸在負面的情緒里,都是會受傷的。所以……陳晉,我才說,你這樣,真的很危險。”

【“哪怕是心病,她也一樣能治癒呢!”】

莉迪說過的話在陳晉心中響起。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一位,可是擁有‘鋼鐵之軀’之稱,由於一半的龍族血統而無懼傷痛的英雄。對她而言的重要之人,又是一位可以‘治癒’一切,包括心病的‘奇迹之人’。

“可是我,我該怎麼辦?”他不知道,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思鄉之情就如同潮水般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未來的恐懼,以及對自己的害怕。

“這,我只能說,放下它吧。”吉榭爾閉上了眼睛。“許多事情,並不是你可以去解決的。哪怕拼了命,現階段卻還不能解決的事情,也就只能放下了。”

“這樣做不是逃避么?”

“不,只是將它交給時間去解決了。”她放開了少年的雙肩。“你不是還可以用更多新的快樂的回憶來填補自己的空缺么?這樣,你就不用再沉浸在難過的回憶中去了。要知道,舊的回憶,哪怕它是快樂的,在難過的時候回想起來,也只會讓自己更難過呢。”

“好像也是這樣的……”陳晉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你要知道,這可是‘沒有過去’,也就是沒有自己成為‘獵人’之前記憶的教廷獵人教給我的。”她插起了腰來。“這可是我的‘爸爸們’總結出來的最有效的方法啊!”

吉榭爾爽朗的笑着,只是這笑不知為何帶上了隱約的無奈。陳晉看出了無奈,又似乎沒有看出來。他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這其中無奈的原因。那個笑容似乎訴說著舊的快樂的回憶,也似乎訴說著痛苦的離別。

畢竟,她是“獵人們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