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陌生到習以為常，需要多久的時間呢？
陳晉過去讀過一些講法醫的故事的小說，大概記得的，就是人死後由於種種原因，屍體屍體的腐爛程度是不一樣的。也不知道是由於這個洞穴確少活物，還是異世界的情況比較特殊。當陳晉看到達納和托婭的時候，他們還是像他離開的時候那樣。
不，不一樣了。兩個人被放在了一起，上面蓋着一層白布。那是他們兩個人，陳晉能從他們的衣服上看出來是那兩個人。那是他熟悉的黑色布料，與五彩的花紋。
地上，是乾涸的血跡。
【莉迪，會很傷心么？】他想起了他墜落崖底之時看見的莉迪的臉，以及她那一聲歇斯底里的呼喚。
鬼魂也停下了腳步。
“你其實一點也不內疚吧？”他站在了鮮血的旁邊，似乎饒有興趣的觀察着陳晉的表情。
“什麼？”
“你第一個想到的，是莉迪。之後，你會想到的，是吉榭爾。然後是安德烈。”鬼魂蹲了下來，輕撫着地面上發黑的血跡。那血跡看上去，和魔族的鮮血一樣。“地脈是強大的東西，它會影響這裡的一切生物。你看到了鬼魂，是因為他們屍骨無存。你看到了未腐爛的屍體，是因為他們死時已經不是人類了。”
“你想要說什麼……”陳晉很不耐煩，他想要催促鬼魂快點帶他離開這個地方了。“唉……如果，你覺得拿我開玩笑就是你的‘報酬’的話，我沒有什麼意見。”
“我不會開玩笑呢。”鬼魂似乎是十分認真的說著。“你還真的是，一點原則都沒有。看來，你很喜歡被人戳痛處？”
“……我一點也不喜歡。”陳晉看着這個鬼魂，竟開始覺得他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有一個問題，我想要問一下你。你說的，是科恩語么？”
“我說的是你聽得懂的話。”他終於‘挪動’了自己的腳步。準確的說，是真的像一個鬼魂那樣，飄浮着走了。
陳晉也不記得，他之前是不是這樣的走路的。應該說剛開始見到這個‘鬼魂’的時候，他看上去除了五官不清以外，還是很像一個人的。
“你知道這麼多我的事情，不如說說你的事情吧？”陳晉在路過達納和托婭的‘屍體’時，內心稍微顫動了一下。他其實還是不大習慣看見逝去之人的屍體。他知道他只殺過魔族，魔族雖然是由普通人變得，並且已經變不回去了。
【我現在，也就只能做到下得去手吧。】潛意識裡，他還是覺得自己在殺人。他這樣，是在幫助那些人早點脫離苦海。可是那些人真的需要他這樣自私的幫助他們脫離苦海么？
“我只是一個鬼魂哦。”
“……我知道，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麼變成鬼魂的。”陳晉剛說完，那個鬼魂就又停下了腳步。此刻在他們面前的是兩條岔路，鬼魂似乎在思考該往哪邊走，又像在仔細傾聽陳晉說出的話語。“或許……我可以幫你，超度一下你？”
“在這裡，鬼魂可不一定是死人的靈魂哦。”他飄向了右邊的道路，陳晉也快步跟了上去。
“那你是怎麼變成的鬼魂？”
“你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了么。”他的語調似笑非笑。“你不是一直覺得，我的聲音很熟悉，我的身形也很熟悉么？”
陳晉的腳步滿了下來。
“不，不可能吧……”
“怎麼不可能呢？”他轉過身來，正對着陳晉向後飄去。他的身上散發出了許多的黑霧，就如同那些魔王的幹部一樣。只是這黑霧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好似要充滿整個走道。他的五官越來越清晰，就像昏暗的鏡子逐漸變得透亮。
“你，你，你是……”陳晉愣在了原地。
——那個鬼魂臉，就像鏡子一樣，映照出了一張與陳晉一模一樣的臉。
“你從來都不是人類，從來都不是。不然那些白霧也不會繞着你走，你也不會是這樣的體質。你早就意識到了，不是么？”他用與陳晉一樣的聲線說著，只是那聲線多了幾分成熟。
“不！我就是一個人類！我在那邊，我在故鄉的記憶，都是真的！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只要離開這個地方，只要離開這裡就好了。只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只要我能找到回去的方法……】陳晉不可抑制的大喘氣起來，強烈的想要證明自己是個活着的人。冰冷的空氣沖入了他的肺部，他卻沒有窒息的感覺。
【是的，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象。】
“真的是幻象么？”
【既然是幻象，那麼我就可以衝過去！】
“如果是這樣，那麼你大可以試試。”
【這個傢伙，不過是我的心魔。不過是這個洞窟影響的我，產生的幻覺。】
“這個答案，半對半錯吧。”
【前面一定，就是出口了！】
“哈哈，這個是真的呢。”
“滾開——”
少年不去理會鬼魂給出的回答，推開了鬼魂，向前衝去。在那前方，是太陽的光輝與美麗的景色。他出來了，卻也踏空了腳下。欣喜的情緒還沒能在他的臉上持續多久，他的情緒就變為了驚恐。
【不對，這雙手，不是我的。】
他看着自己比以往都要白皙且纖長的手，第一次的，在墜落之中閉上了眼睛。
他終於‘睡着’了。
“兒子，兒子？起床了。”睡夢中，有人搖晃着他的身體。那人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讓陳晉猛地睜開了眼睛。
“爸爸？！”他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看着一臉慈祥的父親。“我回來了？！”
“你有去哪裡么？”父親沖陳晉做了個鬼臉，但很快便沒有再計較這個問題。“你們老師發短信息過來了，這兩天因為打颱風，所以停課了。所以我就過來給你按掉了鬧鐘，讓你多睡一會兒。”
“啊……這樣。”陳晉看着自己窗外昏暗的天空，的確是暴風雨要來臨前的樣子。
“現在都要中午了，你直接過來吃午飯吧。”父親推開了陳晉房間的門，一股誘人的香味飄進了陳晉的房間。他發覺，自己餓了。
【我回來了？】他驚喜的想到。【我真的回來了！】
“我去洗臉刷牙，馬上就過來吃飯！”他趕緊跑到了衛生間的洗手台，拿起了自己的洗漱用具，快速的的完成了這一早上就該完成的步驟。他坐在了自己熟悉的飯桌前，坐在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
好像他的離開，的確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樣。
“兒子終於醒啦？”突然，他抬頭，看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
“媽媽？”他愣住了，環顧四周，這裡的確是父親的房子，他父親也的確就坐在他的旁邊。桌上放着的，是他父親做的菜……
“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所以當然是我下廚啦。”他的父親開心的說道。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媽媽的生日，不是6月么……”他明明記得，離開這邊的世界時，還是冬天。
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他的‘父母’們機械式的開始說起了話來。原來，這是他記憶中的一天。那個時候，他還不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並且，那天正好撞上了一次巨大的颱風。
【那如果這一切，這一切都是我的記憶的話……】
他看向了自己的手。
“不！”
那是一雙與自己記憶中不同的，白皙而且纖長的手。
“這，這不是我的手……”
他抬頭，看到一切模糊的景色正在凝聚着，凝聚着，在他的面前變成了一面巨大的鏡子。在那鏡子中，映出的是那個鬼魂的身形——那個鬼魂，長着他的臉，在鏡子中坐着和他一樣的動作。
“不，不是的。這一切都是幻覺……我會醒來的。我，我會離開的！”他猛地閉上眼，搖了搖頭。可再睜眼的時候，那面鏡子中仍舊是那個鬼魂形象的自己，一臉驚恐的表情。
“我不是幻覺哦。”
鏡子之中的那個他，笑了。
“我，就是你其中的一個‘化身’。”
——他猛地睜開了眼。
“安德烈？”在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從一場夢中醒來的陳晉，看到了一個長着安德烈的臉的人。只是這個人，穿着和那個鬼魂一樣的衣服。“不……這身衣服，你也是我的幻覺么……”
他已經自然的用上了漢語，即使是這樣，‘安德烈’這三個字也是可以清楚的聽見的。
“你……你剛剛叫我什麼？”傳入陳晉耳中的，是熟悉的艾露澤亞語。他卻一時間沒辦法感嘆自己居然還沒有離開這個詭異的異世界了。
因為他看到，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厚重的鐵鏈鎖了起來。他現在動彈不得，而那個和安德烈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則是上前來抓住了他的肩膀。陳晉這才發現，自己又到了一個像地牢一樣的地方。說是像，這裡又沒有鐵門。
“你剛剛，是不是叫我安德烈？”那人的樣貌在陳晉的視野中被放大了，他這才發現，這個人雖然和安德烈很像，從臉型上來看似乎又比安德烈要瘦一些。“你認識我哥哥？”
“哥哥？”陳晉這才想起，安德烈似乎是提過，他有一個孿生的弟弟。
【不是吧……這個人，真的保持十七歲的樣貌活了六十年？】疑惑的看着這個年輕的人的同時，陳晉聽到了從不遠處的樓梯上傳來的聲音。
“我說怎麼吵吵鬧鬧的又聽見了北國的語言呢。”來者說的，又是一種全新的語言。說是全新，陳晉卻覺得有點熟悉。“原來是這個傢伙醒了。所以莫羅斯，他是你們那裡的人么？”
那一刻，陳晉覺得，自己有可能是聽懂了潮汕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