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香霧!”

我跑到香霧身旁。

“我沒有帶紙啊!你這次也應該有給我準備紙吧?”

“放心。”

香霧扯開一直緊裹着的魔女長袍——原來在長袍的里側,貼滿了成沓成沓的紙張。我大鬆一口氣,連忙取下兩沓塞進褲袋。與此同時,空中的安娜斯塔西婭也從燃焰長發中抽出長槍。

她二話不說,化作一道赤電。

朝我們直刺而來。

我和香霧連忙各自向左右躲閃,赤電從我們中間掠過。

彷彿一道實打實的驚雷劈過。

曳起的電火花甚至電離了空氣,讓我嗅到一股刺鼻的臭味。

安娜斯塔西婭在不遠處止住沖勢,一個鷂子翻身,再次飛到高處,對我們凌空俯視。

她挽了個槍花,槍尖緩緩點火。

“……”

情況不妙啊。

她失去了「尊嚴」和「身世」,但並沒有失去絲毫力量。

我的能力是操控紙張,毫無疑問會被她的火尖槍完克。

而香霧可以控制霧氣,這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可以剋制火焰。

但她的問題在於缺乏攻擊手段——不管怎麼變化,霧氣還是霧氣,用來迷惑敵人確實不錯,但用來攻擊就相當乏力。

我朝香霧使個眼色,她也立即點頭會意。

——既然如此,就各司其職,明確分工吧。

我們倆並不算什麼金牌搭檔。

但好歹經歷過幾次並肩戰鬥,算是配合默契。

只見她眯眼深呼吸,然後咻——地從嘴呼出大片迷霧,然後自己也隱入霧中。

帶冰晶的淡藍色迷霧。

以噴涌席捲的勢頭向四周擴散,很快遮蔽了一切。

廣場瞬間濃霧瀰漫、黑暗侵蝕。

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種環境下,吸血鬼那燃燒的槍尖彷彿霧海中的燈塔,直接向我們標註了她的位置。她正在空中左右打轉,慌張地逡巡。

“你、你們——這是什麼戰術!你們想藉著濃霧掩護,偷襲本小姐是吧?”

她胡亂揮舞長槍,在空中無頭蒼蠅般亂撞,我則飛起幾張紙片,射向正在濃霧中亂舞的火光。

“咿呀啊啊啊!”

傳來安娜斯塔西婭的慘叫。

“我、我的屁股!”

……沒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刺進了公爵小姐高貴的屁股。

不過竟然是吸血鬼,應該也沒什麼大礙吧?

“屁、屁股都要裂成兩瓣了啦!”

“……屁股本來就是兩瓣的!”

我忍不住大聲吐槽。

話剛落音,一道尖銳的呼嘯擦着我的耳廓劃過,在我身後打出一聲巨響。

我冷汗涔涔地向後看,腳後跟處的地面被剮出了一個大洞。

這是——

是吸血鬼的眼力攻擊。

我的大聲吐槽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哈哈哈!你中我奸計啦!”吸血鬼在空中得意地大笑。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出這個句式!”

自己說自己使奸計什麼的。

既然暴露位置,我也懶得躲藏了,我抽紙成劍,扎穩馬步,準備迎接她的攻擊。一秒鐘后,她果然揮槍分開霧氣,朝我沖了過來。

紙劍和火槍對撞在一起。

毫無意外地——紙被火點燃。

我也被她給撞飛。

我以狗爬地的姿勢向後翻滾了好幾圈,這才勉強支起身子。

“靠、靠!”

這傢伙小小的身軀,卻蘊含大大的力量。比起那個巨神般的伐桂工或許算不上什麼,但用來對付我已經綽綽有餘。而且我在夢境這種地方——正如吳剛所說,根本發揮不出全力。

安娜斯塔西婭挺槍繼續攻過來。

橫掃、斜劈、直刺。

槍舞紅蓮的橫掃。

雷霆萬鈞的斜劈

快似閃電的連刺。

她的槍術大開大合、鸞回鳳翥,在濃霧與黑暗中揮舞出一圈接一圈火焰,雖然我作為對手這麼說有些滅自己微風——但她的身姿真的十分優雅,配合旋轉搖曳的華裙,簡直就像在跳圓舞曲。我只能一邊用紙刀接招,一邊後退,不讓代表死亡的圓切到自己身上。可我的防禦能力受制於紙的數量限制——每接一槍都會被燃掉一柄紙刀。

這樣下去勝負根本毫無疑問。

以名著小說中的描寫,就是——酣戰二十餘合,那吸血鬼愈添精神,槍走游龍,而我卻漸漸刀法散亂、只能堪堪招架,眼見即將落敗。

這時安娜斯塔西婭突然把槍一挑,收至背後,在空中一個蹁躚,拉開了距離。我以為她又要用眼力攻擊,連忙聚紙成盾準備去擋。

“喂,操紙的小鬼!你怎麼好像……很熟悉本小姐的攻擊似的?”

她大聲喝問。

“……咦?”

“我每招每式,你彷彿都已經事先預習,早就想好了怎麼拆招一樣。你這傢伙的實力,明明和我差得遠了,卻能招架到現在,而且你還認識我……你老實招來,是不是偷看過本小姐戰鬥,或者有偷偷收集我的情報?”

“……”

這傢伙的腦袋瓜,看來並沒有那麼遲鈍嘛。

我想了想,把紙盾收起來。

“安娜斯塔西婭,你是在找人嗎?”

“你、你如何知曉?!”

她瞬間露出了吃驚至極的表情。

然後很快又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

“你、你難道認識一個和我一樣有火紅色頭髮,說話也跟我一樣怪裡怪氣的,身高大概這麼高——”

她用手往自己頭頂兩寸的地方揮了揮。

“——的女生嗎!”

“很遺憾,火紅色頭髮的人,你是我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

我重複許久以前的回答。

“生氣時頭髮會變紅的人,我倒是認識一個。”

那個叫朱蟬的,說話也確實挺怪裡怪氣的怪女人。

“會是你要找的人嗎?”

“不是的……”

安娜斯塔西婭滿臉失望地搖頭。

“她的發色不會變化,和我一樣是天生……話說回來,小鬼,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你為何知道我在找人?”

“我以前因為某種因緣,認識過你哦,但是你卻不認識我。畢竟你是名震寰宇的吸血女公爵嘛,而我只是籍籍無名的小卒一枚,你會忘記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後面當然是胡謅的,但前半段卻是真話。

以她的性格,她八成會相信我的話。

“這、這樣啊。”

果然,安娜斯塔西婭露出了七分得意,三分不過意——連一分懷疑都沒有的表情。

“你來這裡,果然還是為了尋找你的眷屬嗎?我們這種宵小之輩的名譽,對於你找人有什麼幫助?”

“我在收集稀缺的材料,準備鍛造指引之槍!”

安娜斯塔西婭把雙手往腰間一叉,大大咧咧地說道。

“其名喚為「昆古尼爾」!你知道嗎?”

“呃……”

“看你一臉傻樣,肯定是不知道吧。那是奧丁曾經用過的必中之槍,只要擲出就絕對會命中目標!”

“奧、奧丁嗎?”

就是那個設計用格萊普尼爾捆住魔狼,可到最後還是被它吞掉的倒霉神王吧。

“因為昆古尼爾有必中的特性,所以我只需將它打造出來,以我的眷屬為目標投擲,然後沿着它的飛行軌跡一路跟過去,想必就能找到我那不肖的眷屬!”

“真、真的假的。”

就算真能行,你確定找到的不會是一具人肉串燒?

“我是這樣設想的!——當然只是設想,還沒驗證過啦。”

她說著惱火地揮了揮手。

“但是也沒有辦法,因為其他的方法都試遍了!那個不肖徒,看來是很想躲着我呢——所以我也一定要抓到她!”

“……你用那種槍朝自己眷屬投擲,就不怕殺了她嗎?”

“呵!你看不起誰?本小姐的眷屬要是被槍插一下就死掉,那我也懶得找她了!”

“……”

“話說回來,你說你是宵小之輩,身體里卻有蛇血這種珍稀的東西,你這傢伙,是大蛇的血裔吧?你又來這裡幹什麼?”

我把我們意欲打造格萊普尼爾的事說了一遍,我有意拖慢敘述的步驟,因為此時——此時我的任務是盡量拖住她的節奏,給香霧爭取時間。

“格萊普尼爾……哈哈!真是蠢啊你們!”

安娜斯塔西婭聽完,叉着腰仰天大笑。

“你倆是想用格萊普尼爾,來訂立什麼誓約吧?哈哈哈,好蠢的人類!”

“……”

“哈哈哈……你們真是蠢貨,比豬還蠢的蠢貨!”

“……你夠了哦!”

她翻來覆去地口吐蠢字,這雖然凸顯了她丟失“身世”以後貧弱的詞彙量,但如此直球辱罵卻也聽得我相當之怒火中燒。

恨不得扒下她裙子打她屁股。

果然被(外表)年齡比自己小的人訓斥是超讓人惱火的事。

“你們竟然蠢到相信誓約和誓言這些東西,真是愚不可及!”

安娜斯塔西婭單手叉腰,揮槍指向我。

“小鬼,我告訴你吧。誓言呢……誓言是這世界上最冠冕堂皇、虛偽無恥的謊言!無論你們用多麼強效的媒介去訂立,最終的結果絕對還是破裂哦,因為誓約這種事本身就是為了被打破而訂立的!這世界上還沒有一份被遵守到最後的誓約——一份也沒有哦!你露出那副不屑一顧的神情也沒用,本小姐比你年長至少十倍,經歷也至少是十倍,讓我來告訴你吧——曾經對我許下誓言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毀約了!”

她用力一揮長槍。

“我所許下的諾言,也無一例外地……全都沒能遵守!”

“……”

吸血鬼安娜斯塔西婭咬緊唇,臉上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那份悲傷感很是真切。

就連眉毛都壓成了低落的下弦月。

也許是確實回想起了什麼悲哀往事吧,感覺她就算下一秒哇地哭出聲來也不奇怪。

她使勁搖搖頭,用力再次揮了一下長槍,像是想把悲傷也藉此揮走。

“所以本小姐今晚打敗你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讓你們丟掉對誓約這種東西的幼稚幻想!你們就用自己的「冷血」和「野性」,來報答我的恩情吧,哈哈!”

“……”

“話說回來——你那女伴,已經很久沒出現了吧。”

“是嗎?”

“別以為本小姐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你想讓她藉著這濃霧和黑夜,來偷襲我吧?可惜我始終保持警覺,所以你們完全找不到機會!”

“全都被你給懂完了呢。”

“哼哼!揶揄無用!”

安娜斯塔揮槍再度橫掃過來,我退步閃避,緊接着側閃躲開她的回頭望月,再用紙刀盡全力擱開她的欺身突刺,把槍尖導向地面。

槍尖觸地,引發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爆炸,我被氣浪沖開,半跪在地上喘氣。

果然,身體完全達不到狀態啊。

就像剛從睡夢中醒來時,那種連拳頭都握不緊的無力狀態。

——畢竟只是一份投影。

遠處吸血鬼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打斷拔出槍繼續攻擊,只見她用手握住長槍的柄,用力往上一抽。

“……唔?!”

沒能抽出來。

“什、什麼?”

她用雙手握住槍柄,在空中使勁拍動雙翼,彷彿使出了吃奶的勁,才把槍給拔出來——還被力道給帶得往後一崴,差點連人帶槍摔倒在地。

“我……我怎麼……”

我站起身,看向驚慌失措的吸血鬼。

“怎麼了,安娜斯塔西婭,你該不會也和我一樣,身體不適了吧?你來之前莫非吃了蒜香毛血旺,現在要拉肚子了嗎?”

“你、你們兩個……用了什麼毒計?!”安娜斯塔西婭用力捏住鼻子,“泥萌——載嗚鍾蝦毒(在霧中下毒)嗎?!”

“才沒有呢,正義的角色才不會下毒這種技能,對付你這種頭大腦仁小的笨蛋,也根本不需要下毒。只是用霧氣一點點地——慢慢地纏住你而已。”

我看向她被濃霧緊緊糾纏着的雙翼。

這傢伙,果然完全沒意識到啊。

香霧的能力不適合用來攻擊,這點之前就說過了。

但反過來,她的能力也十分適合用來迷惑——與糾纏。

因為霧就是這樣的東西。

迷惑視覺,同時也麻痹警覺。

阻礙視野,同時也糾纏身體。

各位如果曾在霧天運動,應該都或多或少感受到過那種輕微的阻礙感吧,那是因為因為霧的確是有着質量與碰撞體積的東西——是懸浮於空中的凝結水汽。自然形成的霧天並不會對身體造成“微微不適感”以上的阻礙,但此時此刻,瀰漫在廣場中的是由香霧所製造的濃霧,是她以自己全部的身體質量所化作的——名為霧的牢籠。

濃霧綿密地編織在安娜斯塔西婭的四肢與翅膀上。

就像——蜘蛛的絲。

那是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層接一層地慢慢編織上去的,她之前的攻擊都因為層層纏繞而逐漸緩慢了下來——但是因為進程的緩慢和隱秘,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

我好想哈哈大笑着對她說“你中我們奸計啦!”

但正義的角色實在不適合這樣做。

安娜斯塔西婭的背後浮現出香霧的縹緲輪廓,用繚繞的雙手抱住她。

“已經把她給徹底纏住啦,表哥。”

“噢。”

“已經把你最喜歡的合法蘿莉給徹底束縛住咯,表哥。”

“……”

“你可以對她做各種各樣想做的事了。”

“少用這種奇怪的說法!”

“卑、卑鄙僭逆——!!”

吸血鬼氣急敗壞地張口大罵。

她咬牙切齒地掙扎着,想挺槍刺向慢慢靠進的我,可她現在的行動速度,就像被按下了0.1x倍速按鈕的電影人物,被我輕鬆躲開。

她圓整杏眼,我立即抬起紙盾去擋,將眼力攻擊擱開,背後的濃霧中立即傳來一聲悶響。那應該是被我卸掉的眼力打中了什麼東西。

我抽出兩張紙甩向她眼睛,緊緊蒙住。

視力被封的安娜斯塔西婭瞬間產生了十分激烈的反應。

“咿呀啊啊啊——!!你們、你們想干什咩?!”

“嘖嘖,表哥還真是鬼畜惡趣味啊。蒙住幼女的眼睛,到底想幹什麼呢?”

“……安娜斯塔西婭,你現在投降的話,我們什麼都不會做哦。因為你的目標並不是征服世界或者消滅人類,只是想找人而已,所以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事的。”

“假、假惺惺!誰要你放過我……”

安娜斯塔西婭一邊掙扎,一邊把雙手使勁護在胸前。

她這個動作,像是真的害怕我會做什麼奇怪的事。

香霧的揶揄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勝負——勝負還未嘗可知呢!”

“是嗎?我看你已經快被綁成木乃伊了噢,你確實很快速、也很有力氣啦,但這種情況下我不知道你該怎樣脫身哦。”

“呵……呵呵!”

安娜斯塔西婭的臉上露出目中無人的狂妄笑容。

雖然她現在確實“目中無人”。

“無知僭逆,以為用這種詭計就能束縛住吸血鬼,你們別忘了——”

她把雙手狠狠插進胸口。

整個人突然嘭地炸裂開來。

炸開了。

散作了漫天血霧。

“哈哈哈——!本小姐也是會霧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