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的第一個感覺就是自己的右腿火辣辣地疼。
“喂,還活着吧?”
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困惑地睜開眼睛,因為許久未見而有些刺眼的陽光讓他稍稍眯起了眼。
眼前的人跟他身着同樣的裝扮,一頂鐵盔,滿是鮮血的鎖子甲,有些殘破的盾牌,和染血的長矛。
緊接着,不僅僅是視野,連聽覺也漸漸恢復到正常狀態,似乎是因為剛剛從高處摔下來時產生的耳鳴現在已經消失無蹤。
從高處摔下?
啊,想起來了,自己剛剛是在打仗啊。
跟那些該死的墮魂。
身邊同僚的吶喊和某種非人生物的咆哮終於鑽進了他的耳朵。
“喂,聽得見嗎?”同僚在他耳邊再喊了一聲。
“啊,是的。”
“還能戰鬥嗎?”
“右腿好像有點毛病——但是沒問題。”
“那就好。”同僚沒再多說,丟下他往前走去,開始鼓勵其他在城牆下幹活的士兵。
他看着同僚的背影,撿起散落在不遠處的自己的長槍,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塔樓走去。
就算腿有毛病,彎弓搭箭還是做得到的。
他這麼想着,堅定了前行的方向。
————————
“弓箭手別停下!累了就退到後面去,換第二排!”
渾厚的聲音指揮着城牆上的守備部隊。
“裘里恩得隊長!”
一名士兵向那個渾厚的嗓音開口。
對方轉過來,是一副隨處可見的中年男人形象,但臉龐旁邊的刀疤給他多添加了一些男子氣概。
“後備軍已經抵達城牆了!”
“快讓他們做好準備,把弟兄們換下去休息一下。”
“是。”
“西南方向怎麼樣了?”
“是,還沒收到危機的報告,但是他們一直在要求援助。”
“嘖,我這邊也騰不開手啊,你讓他再等等。”
“可是......那位大人的話......”
“我知道,那個傢伙太有可能臨陣脫逃了,但這也沒有什麼辦法啊,只能祈禱那邊的冒險者能撐住了。”
“明白了,我這去傳令。”
“儘快......”
“隊長!墮魂又變多了!”
另一個士兵的呼喊讓裘里恩得轉過身,他以最快的速度靠近並貼在城牆邊往外望去。
“該死,這邊可是東面城門啊,怎麼會有這麼多啊!”
裘里恩得錘了一下城牆的牆面發泄,反作用力讓他的手變得有些紅腫,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
“讓下面的兄弟們繼續加固城門,一刻不要停!”他向城牆下喊道,然後又轉而面向城牆上的士兵們,“長矛手上前!一排弓手不要停下,二排弓手準備齊射,現在不是保存體力的時候了!”
“噢噢噢!”士兵們以呼喊回應,然後手執長矛的部隊即刻落位,第二排的弓箭手也齊刷刷拉滿弓弦。
“放!”
無數箭矢的破空聲幾乎是同一時刻響起,奏起了更加嚴峻的攻防戰的序章。
連成一片的暗色箭矢宛如黑色的絲線落入城牆前的大地,將絲線之下的所有墮魂射殺。
然而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車薪。
“第二輪齊射準備!”
“二輪準備!”複述命令的聲音響起。
“放......”
“隊長!墮魂接近到城門了!”一名士兵在城牆下的喊話打斷了裘里恩得的話語。
即使堅持到現在,也無法避免墮魂接近城牆嗎。
裘里恩得暗自嘆了口氣。
“第二輪齊射,放!”他繼續之前的命令,“前排弓箭手將間隔拉開的同時射殺接近城牆的墮魂,長矛手準備戰鬥!”
“投石攻擊!”
一名士兵出聲提醒。
“全員隱蔽!”
裘里恩得連確定的時間都沒有,立刻抱頭隱蔽在城垛之後,其餘士兵反應快些的也效仿,另一些沒來得及的士兵則是被碩大的石塊命中,發出慘叫聲墜下城牆。
沒人有閑工夫去管那些墜落的士兵了,如果運氣好的話只會斷條腿,運氣不好的話也沒辦法。
好在襲城者的攻擊都是波狀的。
了解這一點的裘里恩得幾乎是在最後一顆巨石飛過頭頂的同時站起身:“攻勢結束了!繼續防禦!”
聽見自己隊長充滿魄力的聲音響起,士兵們也重新振奮一來,被巨石砸落城牆的夥伴的空缺也被補上。
一度停止的防禦再次以更盛的勢頭展開。
雖然因為防禦有一段時間的空檔期讓墮魂開始接近並轟擊城門,但它們在明顯經過加固的城門面前毫無辦法。
而試圖攀爬並越過城牆的墮魂全部被及時反應過來的士兵用長槍刺殺。
“投石攻擊!”
然而這次,士兵的警告再次響起。
“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準備好了嗎?!”裘里恩得難以置信地望向遠方,看見的是仍然在手中匯聚石塊的前排襲城者。
後排襲城者的手中空空如也。
因為它們已經將巨石朝着這邊丟了過來。
這回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一顆巨石就在裘里恩得的視野中越變越大,最後帶着風壓,擊中身旁的士兵們。
伴隨着數聲慘叫,裘里恩得身邊兩米處除了血跡以外什麼都沒留下。
如果再偏一點的話,被砸中的就是自己了吧。
這個念頭無法阻止地出現在裘里恩得的心中。
真是夠了,自己多半是會死在這裡了。
裘里恩得的腦海中閃過妻子與孩子的面容,她們現在應該還在第三城牆那邊等待疏散吧,或者運氣更好點,她們已經進入第三城牆了。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也很怕,他也很想逃,支撐他守到現在的寄託就是自己的家人。
所以,如果這裡失守的話,她們也不會有好下場。
“站起來!”
想到這裡的裘里恩得,像是對士兵們,又像是對自己喊道:“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為了什麼都好——”
裘里恩得無視隨時掠過自己身邊,隨時有可能命中自己的巨石,緊盯着士兵們。
“站起來,握緊武器,然後殺光它們!”
動員結束,一瞬之間除了墮魂的咆哮和城門被轟擊的聲音以外,什麼都沒有。
然後便是——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亡命之徒們的吶喊。
士兵們更加奮力地拉開弓、刺出長槍。
不可否認,有些時候,氣勢真的可以改變戰局。
然後,有些時候,氣勢其實沒什麼用。
“喂......那是什麼啊?”
身邊有個士兵的問題引起了裘里恩得的注意。
他順着士兵的視線望去,發現了某樣異物出現在天空中。
那並不是某個冒險者的魔法,那樣異物上下揮動的翅膀就是最好的證明。
“啊......啊啊......”身邊奮戰的冒險者們全部望向那個異物,還有人發出了囈語般的聲音。
“怎麼了?那是什麼?你知道嗎?!”裘里恩得抓住那名冒險者的肩膀搖晃,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那......那是......蝕靈啊......”那名冒險者臉色鐵青。
“蝕靈?那就是蝕靈嗎?!”裘里恩得重新望向那個異物,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蝕靈,不過對於冒險者們來說,那應該就是夢魘般的存在吧,有幾名冒險者就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我也不確定......”出人意料的,那名冒險者又補充了一句。
“什麼意思?”裘里恩得皺了皺眉。
“它跟我所知的蝕靈不太一樣......”
“哪不一樣了?”裘里恩得邊緊盯着身形慢慢清晰、疑似蝕靈的生物邊出聲問道。
“......蝕靈可比它小多了。”冒險者咽了口唾沫后,輕聲說道。
“這是......”
“隊長!”還沒等裘里恩得的疑問問出口,士兵就出聲提醒他,或者該說是警告他。
那疑似蝕靈的生物在裘里恩得的視野里身體陡然膨脹變大——它正高速接近這裡。
從發出刺耳的叫聲這點看來,對方不像是來打招呼的。
“弓箭手,把它射下來!”
裘里恩得慌張地將劍舉至面前準備防禦,那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弓箭手們也迅速地將弓拉滿對準那生物,只是,就算是迅速,在那生物的面前也緩慢無比。
它幾乎是瞬間出現在彎弓搭箭的士兵們面前,用那雙兩邊各三隻,一共六對的白濁眼睛盯着士兵們。
它在等待士兵們將弓箭射出。
而士兵們也如它所願般地,慌慌張張射出弓箭。
然後尖端銳利無比的箭矢就這樣全部刺進那生物的皮膚里。
除此之外,也沒再發生什麼。
“怎......怎麼可能......”裘里恩得聽見其中一名弓手的低語。
下一秒,那生物就展開降落時疊起的雙翅,裘里恩得這才從最近的距離知道那名冒險者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翼展幾乎有十個健壯士兵並排起來這麼長的怪物就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但它帶給他們的衝擊還不只這麼點。
那怪物張開血盆大口——但不是為了嚎叫。
從那張口中出現的,是宛如嘔吐物一樣的青色物質,它們噴洒在士兵們的身上。
然後響起的是“呲”這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數量將近十人的士兵,連慘叫都沒發出,就這樣被那物質溶解得什麼都不剩,就連他們生前腳下站着的城牆也被侵蝕一大塊,出現了深坑。
站在那些士兵旁邊的人也沒有什麼好運,手臂不小心被濺到的冒險者立刻發出痛苦與恐懼的慘叫。
但那慘叫沒有持續多久。
那生物伸長脖子,一口咬住那冒險者,然後將他高高拋起,受重力影響的冒險者就這樣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落入那生物的口中。
若是直接被它的酸液融化可能還少些痛苦吧。
可是它嘴中不停響起的骨頭被折斷碾碎與受害者凄慘的叫聲,消減着在場人們的士氣和理智。
然後,曾經是人類的肉塊出現在那生物裸露的腹腔內。
裘里恩得這才發現,那生物的身體有些潰爛,不如說,就像是已經死去許久,卻突然開始活動的屍體一樣。
就在裘里恩得思考的時間,那團肉塊因為自己的重量從那生物的腹腔中掉落在城牆上,濃濃的血腥味瞬間擴散開來。
一同擴散開的還有恐懼。
一名掛着銅牌的冒險者拖長音調高喊着——他逃跑了。
那生物卻沒有去追逐他,反而是疑惑地看着自己不久前才剛吞下的肉團,似乎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士兵們紛紛往後退了一步,潛意識裡士兵的身份還在起作用,讓他們沒有即刻逃走。
但就算那樣,臨陣脫逃也是遲早的事了吧。
士兵們一旦放下武器,就代表大門會被攻破,然後——
繼續想下去只會讓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裘里恩得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空有氣勢也只會被壓倒性的力量壓制,這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才會有被稱為勇者的人們出現。
“‘沉寂者’集合!”
裘里恩得身旁,最先辨認出怪物的冒險者突然高聲大吼。
隨着他的呼喚,有四名冒險者越過呆站着不動的士兵們聚集到他的身旁。
儘管如此,也能清楚地看見那四名冒險者帶着懼色。
裘里恩得看向身邊的冒險者,他的臉他認得,是最開始時就一起戰鬥的人,也是聽說冒險者分部里最強的存在。
他胸前的銀色胸牌反射陽光不停表明自己的存在感,據他自己所言,“沉寂者”之中儘是銀級冒險者,並且離金級只差一步。
“雖然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是好歹算是蝕靈的一類吧......”那名冒險者對裘里恩得開口道,“麻煩能為我和我的隊伍騰出戰鬥的空間嗎?我們可要晉陞金級了。”
瘋了。
這是裘里恩得對那名冒險者的看法,他當然明白那名冒險者的理由只不過是個借口。
他握着刀的手有些顫抖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裘里恩得也不由得對他、對他的同伴肅然起敬。
“雖然事到如今才問,您的名字是?”裘里恩得問道。
“名字?沒意義啦,你倒是重新組織士兵啊,不然城牆就沒了哦。”冒險者露出一個笑容對裘里恩得說道。
就在那狀似蝕靈的生物大鬧的期間,已經有眾多墮魂攀上城牆與士兵們纏鬥在一起。
“......感謝。”裘里恩得簡單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后,轉身背對冒險者,向戰事告急的部分衝去。
“好啦,這可是我們晉陞金級的機會哦。”冒險者向身後的同伴們搭話道,這裡除了屍體以外,只剩下那蝕靈和“沉寂者”的成員,稍遠處的士兵也遠離這個戰場,至於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同伴沒人回答。
這也是當然的,相信他們也看到剛剛的場景了吧,沒人想面對這生物。
但這不代表他們會臨陣脫逃,若硬要說的話,有些老土,但這就是他們同伴間的羈絆。
“抱歉啊。”
冒險者再次開口。
“唉,沒辦法吧。”身後扛着長劍的男性冒險者回應。
“威爾就是那樣的人啦。”這回是拿着法杖的女性冒險者。
剩下的弓手和劍盾戰士也點頭同意。
“喂喂,現在還是戰鬥中哦。”被同伴們昵稱為威爾的冒險者露出了笑容提醒他們。
姑且還能看出是蝕靈的生物已經向他們邁出了腳步,或者說是利爪。
“那就——”
“上吧!”威爾一聲令下。
兩位女性冒險者,分別架起長弓和法杖,手持長劍的冒險者和另一名舉起盾牌的冒險者一起越過威爾沖向蝕靈。
眼見有人挑戰自己,蝕靈不悅地大聲咆哮。
“閉嘴啦怪物!”持盾冒險者舉起盾牌的同時高喊,“來打我啊!”
明明聽不懂人話,但蝕靈還是將視線投向了持盾冒險者,也許單純只是因為他特別靠前而已吧。
蝕靈向後縮起脖子——然後猛然往前伸出,直直攻向持盾的冒險者。
“不會讓你得逞的!”
“狀態強化!”
持盾冒險者和長劍冒險者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周身浮現淡淡的光芒的持盾冒險者在承受蝕靈的攻擊退後的那一瞬間,長劍冒險者從他身後高高躍起,將手中的長劍狠狠劈向蝕靈的頭部。
理所當然的,這點程度並不能直接殺死蝕靈,更何況彷彿是經過什麼變異的個體。
但那劈擊也不是重點。
長劍冒險者邊感受砍中時傳到自己手中的軟綿綿的感覺,一邊迅速向一邊退開。
“弱禁錮!”
魔法師釋放的魔法準確命中蝕靈。
那種程度的弱化魔法,蝕靈要解除其實相當簡單。
但那弱化魔法只是為了一瞬之間的拘束罷了。
“得手了!”
弓手冒險者彷彿要鼓勵自己一般大喊,她一次射出的三支箭矢也筆直地劃破空氣,命中蝕靈的眼部。
右邊的三隻眼睛全部命中。
“這回是我!!”
威爾壓低身子,以近乎貼近地面的姿勢突進到蝕靈的身子底下,“狀態強化!”
“利劍之法!”
威爾的聲音和魔法師的聲音相互重疊。
快速卻有效的強化魔法即刻發動,威爾的劍刃和身體一樣纏上淡淡的光芒大的同時,淡紅色的光芒也覆蓋在劍刃上。
“喝啊啊啊啊!!!”威爾高喊着,將自己手中尺寸比起長劍較短、比起短劍卻長的武器刺進蝕靈的下腹部,然後雙手握緊劍柄,將其向上拉提。
蝕靈的腹部立刻出現了一條巨大的口子,其中的內容物全部灑落出來。
威爾靈巧地躲過那些污穢之物,回到同伴們的身邊。
持盾冒險者和長劍冒險者也略微後退。
這就是銀級隊伍的實力,所有攻擊連貫無比,蝕靈甚至連反擊的空餘都沒有。
當然,如果它想反擊的話。
蝕靈連慘叫都沒發出,任憑腐臭的血液伴隨着腹腔的內容物掉落地面,單單剩下的三隻紅眼仍然緊盯着威爾一行人。
“雖然知道蝕靈不好對付......”持盾冒險者將身體縮進盾牌里。
“但是這也太離譜了吧。”長劍冒險者也將長劍架平。
“別分神......來了!”
威爾話音剛落,一道漆黑的物體就劃破空氣襲來。
那是蝕靈的尾巴。
持盾冒險者反射性地舉起盾牌,將其擋到尾巴飛來的軌跡上。
“咔”
有些滑稽的聲音響起,曾經承受了無數傷害卻安然無恙的盾牌此刻卻應聲碎裂,持盾冒險者的手臂也消失無蹤。
連同盾牌一起被打碎了。
“騙人的吧。”他獃獃地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左臂。
“喂!”
長劍冒險者將他推到一邊,用盡全力將二次襲來的尾巴用長劍卸力彈開,但即便如此,長劍也因為這誇張的力道而出現了裂痕。
“強化魔法!先幫他止血!”威爾指揮同伴們。
“微......微光所觸及之處......”然而魔法師的魔法詠才剛詠唱到一半,蝕靈再次有了動作。
它完全不像是右側的眼睛有傷的樣子,帶着令人訝異的速度越過,應該說是撞開威爾和長劍冒險者,將城牆邊緣的持盾冒險者擠下城牆后,直衝向後排的弓手和魔法師。
“噫!光......光之障壁!”魔法師立刻釋放出魔法保護自己和同伴。
“別過來!別過來!”弓手也因為前排的潰敗而有些驚慌失措,將手中瞄準眼睛已久的弓箭射出。
有些無力的弓矢刺中蝕靈的脖頸。
然而她沒法射出下一箭。
因為那障壁就單純被蝕靈的身體所撞碎,然後它連一絲猶豫都沒有,一口咬住了她。
“啊......”
弓手的魔法師同伴睜大眼睛,身體僵硬地扭轉脖子,看向身旁的龐然大物,以及在那生物口中的自己的同伴。
“救命......”弓手只剩半截身子在外面,下半身已經沒入了蝕靈的口中,帶着哭腔向魔法師伸出手,“我不想死......”
然而蝕靈從來不會憐憫獵物。
上下顎一用力,弓手的身子就落在地面。
不過只剩半截。
蝕靈就連那半截都沒放過,它低下頭,瞄準眼睛瞪得大到嚇人的弓手的腦袋。
緩緩靠近,然後一口咬下。
少去右半邊腦袋的她徹底安靜下來。
“啊......啊......”
近距離目睹這一幕的魔法師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音不停後退,一直到城垛抵住了她的背為止。
“救命......救命......”魔法師終於編織出求救的句子。
“啊啊啊啊啊啊!!”長劍冒險者發出怪叫沖向蝕靈。
死去的弓手是他暗戀的對象。
長劍冒險者用幾乎出現血絲的眼睛狠狠瞪着蝕靈,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畏懼,只剩下憤怒。
長劍揮下,蝕靈的尾巴被砍掉一截。
感覺自己受到攻擊的蝕靈回過頭,看向長劍冒險者。
就在同一時刻,威爾再次壓低身子試圖衝進蝕靈的視野死角,救下魔法師——
但沒有成功。
蝕靈將翅膀張開,攔住了威爾的去路。
“別他媽礙事啊!”
威爾就這樣直直衝到蝕靈有些破碎的翅膀上,將肉膜狠狠劃開,衝到魔法師身邊的同時借前沖的慣性抱住她滾到一旁。
下一刻,魔法師之前所在的那個位置就被巨大的爪子捏碎。
“饒不了你......饒不了你......”長劍冒險者目光失焦,獃獃地喃喃自語道。
就在威爾出聲呼喚他之前,他再次提起長劍沖向蝕靈。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長劍冒險者看見襲來的蝕靈的血盆大口,僅僅往右一個側身。
他只能做到側身。
宛如突然出現的脖頸出現在長劍冒險者的身旁,是長劍最佳的攻擊範圍。
而得到這個位置的代價,就是失去整隻左臂。
但單手揮舞長劍對於他來說不是問題。
“去死啊啊啊啊啊!!!”
長劍冒險者單手揮下長劍,砍進蝕靈的后脖頸。
但也僅此而已。
感覺到自己受到威脅的蝕靈蠢動起來,用脖頸將失去左臂的長劍冒險者撞到一旁,嵌進它肉里的長劍也被拔出。
長劍冒險者彷彿沒感覺到疼痛一樣,單手舉起長劍,繼續沖向蝕靈。
蝕靈即刻縮起脖子。
長劍冒險者立刻下意識地舉起長劍防禦即將到來的攻擊,不能再失去一隻手臂,不然為她報仇都做不到了。
他的潛意識這麼告訴自己。
然後蝕靈長大嘴巴——青色的物質立刻充斥了他的視野。
咦?
長劍冒險者最後的印象就是自己的視野逐漸被青綠色的東西覆蓋。
片刻之後,長劍冒險者所存在的地方,除了還在發揮作用的一點青色液體,什麼都沒有剩下。
蝕靈看着那塊地方,無趣地轉過頭,準備重新料理逃開的兩個冒險者。
在那裡,就在那城垛的廢墟之後。
蝕靈準確地找到了魔法師的位置,她還是處於陷入恐慌的狀態,連逃跑都做不到。
結束了。
蝕靈自信地跨出一步。
然後就聽到了人類在喊些什麼的聲音。
從視野最邊緣的地方,蝕靈看見了隱在瓦礫之下的冒險者。
那是剖開它肚子的那個冒險者。
是什麼時候......剛剛自己跟那個人類戰鬥的時候就已經?
蝕靈腐壞的腦子裡想着這些,但也只能這麼做。
“去你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威爾以嗓子撕裂的力度喊出,並將自己手中經過強化的武器刺進蝕靈的脖頸。
砍斷骨頭的觸感傳達到威爾的手中。
然後他扭轉刀身,將那塊骨頭和在其之上的皮肉撕開。
蝕靈的頭部就離開了身體。
連多餘的慘叫都沒有,失去了頭部的軀體短暫地抽搐了幾下,再也維持不住平衡,往城牆內倒去。
濺出的腐爛發臭的血液濺了威爾一身。
魔法師仍在遠處痴痴地看着這一切。
威爾連流淚都做不到,他無力地跪下,右前方是失去半邊頭和身子的同伴,左邊是連屍體都沒有剩下的同伴,下方是失去單臂,活活摔死的同伴,右邊是精神已經崩潰的同伴。
也就是說——
自己已經沒有同伴了。
威爾喘着粗氣,聽着身後傳來的振翅聲。
真是夠了。
人類這種生物,就是不想面對,卻仍忍不住好奇心的物種。
威爾帶着有些無神的眼睛,扭頭看向身後。
跟剛剛那隻一模一樣的生物出現在視野里。
這樣啊,第二隻啊。
威爾腦中想着這些已經無所謂的事情。
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第二隻蝕靈顯然是沒感覺到威爾的心情,或者說就算感覺到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它張開嘴巴。
是直接吃掉自己呢,還是被溶解呢?
威爾猜測着自己的死法。
然後,下一刻。
第二隻蝕靈的頭部也高高飛起。
只有頭部高高飛起。
失去頭部的身體無力地落到城牆外圍,似乎還砸死了幾體墮魂,而頭部則是在空中被一柄大劍刺穿。
那柄大劍的劍身黑到令人害怕,而被刺穿的頭顱理應流出的血卻不知所蹤。
接着,宛如深淵裡的聲音響起。
“這是?”
雖然只是疑問句,但是帶着能讓聽見它的人凍結的氣息。
彷彿要溶解這冰冷的話語一般,另一個清甜可愛的聲音響起。
“是,似乎也是墮魂的一種呢。”
聽見回應的黑劍,或者說是黑劍的主人,將插在劍上的頭顱拿下,擲到地上,不帶一絲猶豫地踩碎。
威爾這才看見黑劍主人的全貌。
深黑色的鎧甲,如鮮血般艷紅的披風。
還有宛如纏繞在他身上實體化的殺氣。
他的身後則是要中和這一切一般的身着連衣裙的美麗少女。
只是那名少女也是一臉冷漠。
他們連看都不看威爾一眼,轉過身跳下城牆。
看起來像是自殺的行為在威爾看來......
連具體的印象都沒有出現在腦海里,威爾暈了過去。
————————
從離開那名冒險者之後過了多久呢,裘里恩得已經沒有印象了,現在在他的指揮下,城門雖然還沒被攻破,但城牆上的士兵卻損失慘重,冒險者們也出現了極大的犧牲。
還能堅持下去都是多虧了那名冒險者和他的團隊拖住了那怪物,他清楚地明白這一點。
但這樣下去,被攻破也只是時間問題。
除非......
不,沒有除非。
裘里恩得絕望地想着。
“隊長......那是......”疲憊士兵的一句話讓他幾乎抱頭痛哭。
還有嗎?到底還有多少墮魂啊!
裘里恩得放棄地望向士兵所指的方向。
那裡是成群的墮魂、成群的墮魂、成群的墮魂——
還有兩個突兀的身影。
在那兩個身影旁的墮魂不停倒下,化作塵埃。
“那是......什麼啊......”這是裘里恩得唯一能想到的話。
————————
“主人,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呢。”
玉看着瘋狂屠戮墮魂的黑騎士出聲諫言道。
“只是想聽聽它們的慘叫罷了。”黑騎士將眼前的墮魂如字面意思一樣大卸八塊后回應玉。
玉微微皺了皺眉。
“主人?”
有些不尋常。
“您還好嗎?”
黑騎士拔出嵌入某體墮魂身體里的黑劍,回頭望向玉:“什麼意思?”
“不,沒事。”玉搖搖頭。
“你的力量夠了?”
黑騎士看着即使是單純吸取血液也有些吃力的黑劍問道。
“是的,不論您需要什麼樣的魔法,我現在都能做到。”玉點點頭。
“留着。”黑騎士指示玉,“現在我來。”
玉點點頭后舉起手,一道透明的光就罩住兩人。
然後靠近光芒的墮魂就瞬間被蒸發,連血液都沒有剩下。
“污穢骯髒之物,沒有資格接近主人。”玉抱胸冷冷地看着憑空消失的墮魂。
黑騎士也在此時做出自己該做的事。
“我記得......”黑騎士將黑劍插入地面,在記憶中搜尋要用的魔法式。
然後,以黑劍沒入的土地為中心,一個巨大、漆黑、不詳的魔法陣瞬間擴散開來。
連多餘的詠唱都不用,魔法式在成形的同時發生異變,黑騎士附近的地面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起來。
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陽光。
玉這麼想着,回過頭。
看見那個黑影的正體,就連玉也稍微驚訝了一下。
她想不到黑騎士已經能運用它了。
沒有面部,渾身由暗色粒子構成,手執一把尺寸放大的黑色大劍的人型異物立於黑騎士的身後。
那就是之前出現過的,與神之戰士相對的——
死之使徒。
只是這次稍有不同。
它真正構建成形的瞬間,彷彿擁有自我意識一樣看向黑騎士和玉,更準確地說,是僅僅看着黑騎士。
然後它後退一步——
緩緩跪下。
低下的頭表示了它的臣服。
黑騎士只是側過頭,以玉能聽到的聲音開口:
“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承載着黑騎士殺意與恨意的死之使徒深深一點頭后重新站起身子。
虐殺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