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過頭盔上用來透氣的小孔仔仔細細地盯着眼前的每一個景象,右手緊緊握住了長劍的劍柄,左手也搭在身後束棍的柄上。
不論對手的武裝多麼厚重,他都有自信用作為魔法道具而存在的束棍將其破壞。
說起來,也是多虧了那位大人的魔法,以前用來懲戒異端者的束棍現在更有殺傷力。
就像是——人類向更上層處的蛻變一樣。
不遠處平民的吵鬧聲讓他更加篤定人類是劣等的種族,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會為了自己毫無價值的生命爭論。
而且,膽敢以墮魂這種無禮的稱號稱呼那位大人與其手下之尊,真是罪無可恕。
雖然他自己之前也是那些無禮的人之一。
但在那位大人仁慈的話語下,他明白了自己之前是多麼地愚昧與無知,那位仁慈的大人不僅不像凡人們所說的那般殘忍,反而慈悲為懷,儘可能在末世中拯救尚有價值的人類。
他現在就在為了成為那有價值的人類中的一員而努力,想必他的同僚也是。
但是拯救的人數是有限的,所以為了保證自己能被那位大人選上,同僚這些無所謂的東西,就讓他們被災厄洗禮吧。
然後,被選上的人類就會親自被那位大人賦予使命,從人類這多災多難的種族中脫離。
所以現在,為了那位大人,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對自己的同族痛下殺手,況且,他也對自己是他們的同族而感到不齒。
不過,就算在這些同族之中,也是有擁有價值的個體的。
他想起在自己身上舞動的女人,頭盔下蒼白的臉有了些微動作,嘴角微微翹起。
如果自己被那位大人選中的話,要庇護那個女人也並不難,當然了,如果她願意繼續在自己身上舞動的話。
不過到時候,還喜不喜歡那個女人也不一定呢。
就在他想象着自己在末世之後的美好藍圖時,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
“準備得如何?”
那是他尊敬的人的聲音。
“是,切斯曼大人,近衛軍們已經全部聚集在這裡了。”他向身後的聲音回應,出於紀律,他沒有回頭,而是死死盯着正前方。
“很好,他們也差不多該來了呢。”切斯曼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更讓他感到榮幸。
“定不負大人期望,將異端全部殺死。”
“就是要這種氣勢,也不能把臟活累活全部交給那位大人做呢。”切斯曼笑了笑道。
他低下頭表示同意。
“哦,真是說什麼什麼到呢。”切斯曼的話讓他抬起頭來,發現正前方原本應該聚集着無數難民的地方現在空無一人。
不,說沒人有些不太對,硬要說的話倒是有一匹獸人。
“這不是羅先生嗎,大駕光臨有何要事?”
切斯曼走到近衛軍陣地的前面,滿臉微笑向羅搭話道。
“沒什麼,就是來看看切斯曼大人和他麾下的近衛軍是不是集結起來了。”
“恩?如你所見哦。”
“這樣啊,不知切斯曼大人是準備馳援第二城牆嗎?”
“不,這邊也是有皇帝陛下需要保護呢。”
“保護嗎......”羅眯起眼睛,卻微微露出犬齒。
“是的。”切斯曼仍是面帶笑容。
“從墮魂的攻擊下嗎?”
“不哦,是從暴民的攻擊下。”切斯曼的笑容變得更深了。
以他這句話為契機,近衛軍們紛紛將束棍抽出,呈現右手長劍左手束棍的姿態,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好好談話的樣子。
“老夫想也是呢。”羅聳聳肩。
與切斯曼相反,似乎是以羅的動作為信號,近衛軍所在的空地與其前方被一個巨大的魔法陣所覆蓋。
“戰爭領域嗎。”切斯曼發現了魔法陣的正體后沒有一絲慌張,“真是令人懷念呢,不過這樣就代表大部分金級都在這裡了吧,城牆沒關係嗎?”
“聽一個國家的將軍說出這句話還真是令人唏噓啊,但勞您費心了,城牆那邊的話,有最值得信任的人在。”
“黑騎士嗎......結果到頭來你們還是只能依賴異鄉人?所以說,人類什麼的,真是沒救了。”切斯曼受不了似的攤開手。
“總比放棄做人類的傢伙好吧?”羅壓低身子重心,這是開戰前的動作。
近衛軍們也壓低重心,準備迎接攻勢。
“我可不知道人類有什麼好的呢。”切斯曼轉過身,似乎是打算結束話題,“那位大人的仁慈,是你們無法體會的。”
“‘那位大人’嗎?真是不得了的稱讚呢,對於墮魂而言。”
“你的侮辱真是令人不悅,罷了,跟具屍體慪氣有失風度。”切斯曼邁開腳步的同時,以淡然的聲音下令道,“近衛軍,展示你們的忠誠吧。”
這便是開戰的信號。
然而發出吶喊的並不是近衛軍,而是另一方的勢力。
“國家騎士團,列陣!”
懷特的聲音在切斯曼之後響起。
切斯曼略感詫異地停下腳步,然後轉過身:
“懷特嗎?這可有意思了。”
接着,從羅兩側的巷子中,湧出了身着華美鎧甲,手執盾牌與長槍的騎士們。
他們將羅的身形遮蓋,面對逐步逼近的近衛軍,沉着冷靜地並排列陣,最前方的國家騎士們將整個道路堵住,立起盾牌,放低身體重心,長槍抓住中段,槍頭高舉,以自己的肉身構建起鋼鐵城牆,在其之後的國家騎士也在自己同僚的身體與身體的縫隙間伸出長槍,同時用盾牌抵住同僚的背後提供助力。
陣型在短短的時間內呈現,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然而與之對峙的近衛軍絲毫不受影響,繼續邁着腳步,成緊湊的隊形接近國家騎士的陣地。
“向前推進!”
懷特再次下令。
要給後方的編外部隊留出空間才行啊。
鋼鐵城牆於此刻有了動作,國家騎士們一齊踏出頻率和跨度幾乎一樣的腳步,也開始向近衛軍進發。
“切斯曼。”懷特跟在國家騎士的陣型后對切斯曼呼喊道。
“在這呢。”
“是時候算算賬了。”懷特說著,從樸素的劍鞘中抽出一柄長劍。
長劍有着淡金色的劍鄂,以及白玉制的劍柄,劍刃將陽光反射到切斯曼的臉上。
“嚯,看來是一把好劍呢。”切斯曼也抽出自己的長劍,那是現任的皇帝馬斯克賜給他的,劍鄂是淡淡的紅色,劍柄則是黑曜石般的黑色,劍刃中央有一條細長的凹陷。
“真巧呢,這把是先王賜我的長劍,如今終於可以飽飲叛徒之血了。”懷特架起劍。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你是上一代就留下來的古董了呢。”切斯曼隨意地將劍架上肩膀。
“所以不能看着你們將帝國推入深淵。”
“那只是拯救。”
“多說無益。”
“我想也是。”
衝突一觸即發。
“開始衝鋒!”切斯曼突然下令。
“無論如何都要頂住!”懷特也及時出聲。
近衛軍保持着陣型,開始加快行進的速度,無聲地發動衝鋒。
國家騎士團則是停下腳步,最前方的騎士半蹲下來,讓盾牌接地,藉以得到一些足以支撐衝擊的力量。
“一個不剩,全部殺死!”
近衛軍聽從着切斯曼的命令,向自己以前的同伴揮下凶刃,閃耀着刺眼光芒的束棍紛紛敲上堅硬的盾牌。
亮色盾牌與束棍接觸的瞬間甚至閃出了火花,然而它們還是不負期盼地擋住了束棍充滿破壞性的一擊。
兩邊陣線的最前端在這一刻交織在一起。
近衛軍已經完全沒有了經過訓練的樣子,沒有任何戰法或是戰術可言,每個人都單純靠着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蠻力揮舞着雙手的武器,國家騎士們也不肯示弱,後排的騎士在前線同僚撐下攻擊的同時,從防守的間隙向自己的前輩刺出長槍。
在戰爭領域的影響下,本來強於國家騎士團的近衛軍在戰爭領域中被弱化,而原本弱於近衛軍的國家騎士則是得到了一定的強化。
然而即使這樣,雙方也只是勢均力敵。
當同樣實力的軍隊交戰在一起時,自然是兩邊的戰線都無法推進一步。
“給我讓開。”判斷應該由自己做出榜樣、出現在前線的切斯曼粗暴地推開一名近衛軍,向自己面前的國家騎士揮下長劍。
劍刃微微散發出的紅光誰都沒有看漏。
咔的一聲,國家騎士的盾牌竟應聲斷裂。
在盾牌之下的那名國家騎士承受不住這股衝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切斯曼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將剛剛揮下的長劍順勢向上一揮,彷彿那名國家騎士被由下而上的劍刃斬開已是既定事實。
然而事情往往沒有這麼簡單。
就在切斯曼的長劍距離那名國家騎士的右下肋只有相當五指並齊的距離的時候,另一把長劍插入其中擋住了它的去路。
意識到長劍主人是誰的切斯曼露出了笑容。
“後退。”
懷特的聲音從那名國家騎士的身後響起,然後他將國家騎士拉到身後,自己站到切斯曼的面前。
“不這樣就沒意思了。”切斯曼收回劍,看着懷特笑道。
“我也這麼想。”懷特壓低身子,將劍尖指向切斯曼。
周圍交戰的兩軍士兵相當默契地自發為二人讓出戰鬥的位置。
“我可是知道你和你的異端朋友在打什麼算盤的哦。”切斯曼僅僅回頭看了一眼王城,然後再次回頭對懷特說道。
“我們也沒打算掩飾這一點。”
“這樣啊。”切斯曼聳了聳肩,“反正他們那邊有那位大人的親信在,祝他們好運吧。”
“我倒是覺得你要祝自己好運。”懷特冷笑了一聲。
“真敢說啊。”切斯曼也擺出跟懷特一樣的備戰姿勢。
以這句話為終結,兩人沒再開口。
身邊喧鬧的砍殺聲彷彿與他們無關,他們就保持着姿勢,互相觀察着對方有意無意暴露出的弱點。
接着,在短暫的沉寂后。
“唔哦哦哦哦哦!”
“喝啊啊啊啊啊!”
以兩人的咆哮為號,戰鬥正式開始。
————————
“懷特沒問題吧?”
西斯提亞向身邊的獸人搭話道。
“放心吧,除了我們的金級都在那裡了,他們作為伏兵,就算近衛軍變成墮魂也能應付才是。”
羅回應西斯提亞的擔心。
“很抱歉,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希雅向眾人抱歉。
“沒......沒關係啦,倒不如說,希雅小姐能在分散兵力的前提下還能維持住戰線已經很令人驚訝了。”
洛蘭安慰希雅。
但是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倒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別的什麼。
“你可別因為抱着希雅小姐就做些或者想些什麼奇怪的事哦。”西斯提亞在旁邊警告洛蘭。
“怎......怎麼可能!”
雖然這麼說,但洛蘭還是為希雅姑且是個弱女子,需要自己帶着才能從一些險地移動感到感謝。
“差不多快到了,提高警惕。”薇爾傑琳從旁提醒。
在本部決定的計劃中,決定讓國家騎士和所有金級冒險者從正面進攻,牽制強化后的近衛軍的兵力,然後由薇爾傑琳、洛蘭、西斯提亞和羅作為特殊隊伍從戰場之外強襲王城,抓捕馬斯克。
而計劃的提出人希雅則是回絕了人們請她留在本部的要求,決定作為特殊隊伍參戰。
沒有任何作戰能力的她,為了到達一些特殊的地方,只能由洛蘭攜帶着前進。
“希雅小姐,雖然現在才問有些晚,但是我有兩個問題。”洛蘭邊說邊帶着希雅躍上王城頂部,他們預計從這裡直達馬斯克最可能在的寢室。
“什麼?”
“一是,為什麼要特地來抓捕馬斯克,明明守下城牆就能化解這次危機不是嗎?”洛蘭放下希雅,開始活動身子,做着準備活動。
聽到洛蘭話語的其他人也尋求答案地轉向希雅。
“......各位是在不知道原因的前提下還答應協助我?”希雅沒第一時間回應,只是有些傻眼地問道。
“希雅小姐不可能是壞人,我的直覺告訴我。”西斯提亞率先開口,她也在做着準備運動。
“面對這種純粹的好意總感覺心情有些複雜......”希雅苦笑道,“......好吧,硬要說的話,要去抓皇帝只是順帶的。”
“順帶是......”
“原本的計劃是牽制近衛軍,防止他們和墮魂內外夾擊,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城牆遲早會被攻破。”
“這我理解,那跟皇帝又有什麼關係?”
“迄今為止我們遇到的墮魂都是無法交流的吧?而皇帝卻能與之交流,這一點很奇怪不是嗎?而且似乎還構建起了合作關係。”
“確實如此吶。”西斯提亞點點頭。
“就皇帝跟墮魂有所聯繫這一點,讓我想找到他問個清楚。”希雅認真地看着眾人說道。
“這樣啊,那第二個問題。”洛蘭停止了熱身,看着希雅道,“為什麼希雅小姐也要參與這次攻擊?審問的話我們也可以的,啊,倒不是說懷疑希雅小姐的戰鬥力,我單純地就是想知道原因。”
“因為我想向他證明自己是能幫上忙的。”希雅毫無迷惘地快速回答。
希雅話中的“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意料之中的答案呢,明明如此,還是免不了失落啊。
“這樣啊。”洛蘭笑了一下。
西斯提亞有些擔心地看向洛蘭,但洛蘭以眼神回應自己沒事。
“你還年輕。”薇爾傑琳則是拍了拍洛蘭的肩膀表示安慰。
“失戀而已嘛,沒什麼大不了的。”羅也小聲對洛蘭耳語。
“嘖,一個個的,唉。”洛蘭無力地垂下肩膀,嘆了口氣紀念自己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情。
“誒?洛蘭先生怎麼了嗎?”希雅疑惑地問道。
“沒有沒有,呼......”洛蘭慌忙掩飾,長舒了一口氣調整心情。
“差不多該開始了。”西斯提亞扯開話題,從一旁提醒。
“說的也是。”洛蘭拔出長劍做好準備,“不過為了不讓對方有所防範,時間要抓的相當準呢。”
“你當我是誰?”西斯提亞瞪了一眼洛蘭,然後將精神集中到將要使用的魔法上。
羅帶着希雅往後退了一點。
薇爾傑琳站在王城頂上,為了找到正確的方位而四處移動着。
“原來是這裡啊......”薇爾傑琳喃喃自語,她站的位置正好是王城頂部的正中,“羅。”
“噢。”聽到呼喚的羅接近薇爾傑琳,然後深吸一口氣,發動魔法。
“狀態強化!”羅的身體即刻被淡淡的魔力所覆蓋,“給老夫......”他弓起身子,“碎掉!”向正下方揮出重拳。
轟。
一聲轟鳴響起,房頂魏然不動,連裂痕都沒出現,而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一個淡淡的魔法陣。
“辛苦了。”薇爾傑琳慰勞羅出聲道,然後看向魔法陣,“相當眼熟呢,跟牢房那個時候一模一樣,那這樣的話......咒術破壞。”
伴隨着薇爾傑琳毫無起伏的聲音,魔法陣連隱去蹤跡都來不及,就這樣宛如時間倒退般化作虛無。
確認到魔法陣被破壞的同時,西斯提亞詠唱起魔法,薇爾傑琳也退後幾步開始第二次詠唱。
“災厄啊,聽從吾之號令,降於此處給予惡者制裁!”
西斯提亞詠唱結束的瞬間,羅錘擊的地面上就出現了新的魔法陣,然後它宛如光柱一樣緩緩升高,在那光柱之上,彙集了空氣中所有元素構建成的能量球體陡然膨脹,然後連一絲多餘的準備動作都沒有,就遵循着重力落下,命中魔法陣的最中央。
下一刻,從那個中央開始到魔法陣的邊緣結束,整個魔法陣內的東西先是發生龜裂,然後化作粉塵,隨後消失無蹤。
但是即使如此,別說震動了,連聲音都沒發出。
“狀態強化、筋力提升、鋒利、加速治癒、光之障壁!”幾乎是同一時間,薇爾傑琳的魔法也詠唱完畢,羅和洛蘭身上瞬間覆蓋上眾多強化魔法。
“開始突入!”西斯提亞開口喊道。
羅和洛蘭沒有多言,抓緊時間從西斯提亞開出的豁口縱身躍入王城內部。
“一切很快就要得到解答了。”
薇爾傑琳既像是對剩下的兩人,又像是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