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餘力地拔出大劍,然後往後跳步的同時拉上癱坐在地的布雷德利,蔻兒瞬間拉開了和那體不詳的墮魂的距離。

“多……多謝,幫大忙了。”死裡逃生的布雷德利拚命擠出感謝的話語。

不過蔻兒似乎沒有回應他的意思,因為她必須死死盯着那不詳的墮魂,她很清楚對方的實力,只要一個不小心,自己就會被殺死。

那墮魂拔出嵌入城牆的拳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砍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後立刻轉為喜悅。

“我承認剛剛是放鬆了警惕,但你還是成功傷到了我,給予你嘉獎吧,人類,”對方說著交叉起雙手,“這可是來自米雷特族群第四席的吉倫大人給予你的稱讚。”

過多陌生的諮詢讓蔻兒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其他人也一樣。

“所以說人類這種劣等生物啊。”自稱吉倫的墮魂像是很傷腦筋一樣搖了搖頭,然後再次開口說明,“算了,這也是我的慈悲,如果是另外那三位大人可能話都不說直接滅殺你們吧。”

“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麼?”蔻兒忍無可忍。

“給我聽好了,‘米雷特’,那是即將取代人類的種族,那是全部由像我這樣、比我更加優秀的人組成的種族,是為世界帶來秩序的種族!”吉倫高舉臃腫的雙手,墮魂們也發出了像是歡呼般的咆哮。

“你這傢伙腦袋還正常嗎?”布雷德利皺着眉頭罵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無稽之談!”

“別吠了。”吉倫僅僅瞪向布雷德利,布雷德利就有着心臟被握住的感覺,“弱者就給我好好閉上嘴巴,等待強者來取走你們卑微的性命。”

布雷德利和他身邊的士兵立刻壓低身子重心準備迎戰,但從他們不停發抖的身子看來,不能指望他們派上用場。

吉倫看着醜態百出的人們,嗤笑了一聲:“就憑你們這些廢物還想阻止吾等的大業,真是笑死人了——不過,你倒是讓我很感興趣。”

吉倫邊說邊看向蔻兒。

一瞬,蔻兒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獵物般,動彈不得,冷汗不停地噴發出來,就連心臟也開始急速地跳動着。

“你身上有討厭的聖殿的味道,想必能讓我好好享受吧?”吉倫邊說邊舔了舔噁心的嘴唇,然後突然抬起手臂。

蔻兒沒來得及反應。

一瞬間,從吉倫的指尖迸發出強大的魔力力場,將除了它們兩人以外的一切都遠遠推開,不論是墮魂還是人類都有一部分被推落城牆,就連布雷德利也是勉強靠着身後士兵的及時反應才將他拉回了立足點,城牆下的墮魂爬不上這部分,而城牆上的士兵也無法接近,就像是這個地方被隔絕了一樣。

蔻兒不由得退後了一步,觸碰到的卻是如空氣透明的障壁。

“人類就去跟那些雜兵玩就夠了,而你……”吉倫露出殘虐的笑容邁開腳步,“我忍不住想看見你那張臉上染滿絕望了。”

布雷德利立刻帶着士兵們衝上前:“跟我一起把障壁破壞掉!”

“退後!”

換來的卻是蔻兒的喝止。

布雷德利一瞬間愣在原地。

“你有自己的責任吧?”

蔻兒背對着布雷德利說道。

這麼一提醒,周圍士兵的砍殺聲和墮魂的咆哮才清晰地傳進布雷德利的耳朵里。

“不用管我,這座城失守的話,他的努力就沒有意義了。”

寇兒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不言自明。

一提到城市失守,布雷德利也陷入了猶豫,不過很快,他就做出了選擇:“快去支援其他的士兵,這裡就交給這位小姐了!”

“可是,少爺……”

“就她一個人的話……”

士兵們不出意外地陷入了困惑。

“別說了!失去城牆的話就什麼都沒了!相信她,相信自己,相信聖殿騎士大人吧!”布雷德利邊說邊背對着蔻兒趕往其他城牆。

人們最後看了眼蔻兒的背影,然後也追隨着布雷德利的腳步。

“戲都演完了吧?”吉倫不耐煩地問道,“別擔心,等我把你處理掉以後,他們很快也會來見你的。”

蔻兒沒有回應,應該說是沒有餘力回應。

“不說話嗎?哪怕最後求個饒也好啊……”吉倫邊這麼說邊用臃腫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然後他就這樣消失不見。

下一瞬間,他就出現在蔻兒面前,然後揮下重拳。

不過蔻兒早已不在那個位置。

險些被擊中的蔻兒心有餘悸地舉起大劍,大劍劍刃上殘留着一點吉倫的血液,似乎是錯身而過時順帶造成了一些傷害。

吉倫直起身子,看了看自己大腿外側的傷口,露出了更加嗜虐的笑容,揮舞雙臂沖向蔻兒。

她集中精神,判斷從左右兩側逃離都會被吉倫擊中后,立刻雙手握持住大劍,然後將它拉到自己面前,儘可能減小自己可能被擊中的面積,然後雙腿瞬間用力一蹬。

吉倫就像是顆巨石徑直撞向蔻兒所在的位置。

不,應該是原先所在的位置。

蔻兒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吉倫的顱頂和一部分背部。

她立刻伸展開大劍,將劍尖朝下,試圖藉助重力直接擊中吉倫的天靈蓋。

但明顯是她太想當然了。

一個巨大的黑影迅速覆蓋了她的視野,她立刻反應過來,收回大劍,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抵抗即將到來的衝擊。

接着,巨大的黑影就緊緊抓住了蔻兒,然後猛然把她甩到地上。

儘管採取了受身的姿態,但寇兒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劇烈的衝擊,以至於她在城牆之上滾了好幾圈,將肺里的空氣吐出了大半。

“想什麼呢?小蒼蠅。”吉倫露出不屑的笑容,開合了一下剛剛他用來抓住蔻兒的右臂,似乎是在炫耀什麼。

蔻兒用大劍支起身子,儘可能快地調整自己的態勢。

劇烈的喘息逐漸變得平緩。

即使如此,因劇烈運動而活躍起來的血液還是無法抵消脊背上燃起的寒意。

如果吉倫剛剛握緊手的話,她可能會斷掉幾根骨頭吧。

不過現在也好像斷了幾根就是了。

蔻兒忍受着從身體內傳來的疼痛,重新制定起計劃。

吉倫應該也發現蔻兒的實力為何了吧,他的笑容從一開始的嗜虐變成了嘲笑:“真是奇怪,明明有着聖殿的味道,但是作為聖殿的傢伙來說,你弱的有些過分。”

蔻兒儘可能在吉倫說廢話的時候調整自己的狀態。

“不如說,就比普通人類強這麼點的程度。”吉倫說著說著停了下來,然後立刻改口,“不過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就是。”

她不理會吉倫的挑釁,重新架起大劍,現在她只能儘可能以躲避來拖延時間,如果吃上任何一擊,都可能小命不保。

話說回來,拖延時間是為了什麼?

蔻兒不由得自己問起自己,然後那個答案在心中浮現的同時,卻嘴角上揚起來。

真是,自己也太不長記性了。

不知道蔻兒心裡活動的吉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知道自己要死了就發瘋了嗎?也罷,你這樣的也不少見。”

吉倫無趣地聳了聳肩,揮拳擊向蔻兒。

但是蔻兒靈活地躲過了這一擊,然後出現在吉倫的後面,同時拉開相當遠的距離。

“那個動作不適合你。”蔻兒在吉倫身後隨意地說道。

“開什麼玩笑……”即使不知道寇兒想表達什麼,但吉倫還是認定她在嘲諷自己。

徹底被言語和小把戲激怒的吉倫再次沖向蔻兒,他一直執着於用巨大的手抓住她,似乎是想將她撕碎。

而蔻兒也清楚自己絕對不能被抓到,一直貫徹躲避的風格。

不過拿着大劍進行躲避還是太勉強了一些,話雖如此,也不能拋棄唯一的反擊手段。

而吉倫則是將這一行為解讀成她還有餘力與自己戰鬥,所以更加執着於抓住寇兒。

好幾次,吉倫的手都帶着劇烈的風壓掠過她的身邊。

蔻兒也沒想着從背後偷襲吉倫,因為她清楚他手臂上的那些眼睛不是擺設,它們能確確實實地捕捉到各個方位的信息。

每到一個位置,相對應的眼睛都會令人厭惡地死盯着蔻兒,這也讓吉倫能迅速地找到蔻兒的位置,然後再次發動攻擊。

該怎麼樣發動攻擊才能切實地造成傷害?而且在那之前,體力也是一個大問題。

如果吉倫也是墮魂的一種的話,那他的體力同樣是無窮無盡的。

然而,蔻兒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雙腿逐漸開始麻木起來,不知不覺間調整好的呼吸也變得紊亂,她開始大口呼吸着空氣,握持着大劍的手也有種隨時會失去知覺的感覺。

而吉倫自然不會放過這樣大動作的破綻。

就在蔻兒落地時,因為呼吸的節奏稍慢了一拍,動作陷入一瞬的停頓。

但就是這一瞬,足夠吉倫追上蔻兒的動作。

死亡的逼近讓蔻兒下意識驅動全身每一個細胞向前跳了一小步,這才讓她避免被連人帶劍直接砸成一堆爛肉的命運。

但是劇烈的衝擊還是隔着大劍將她震飛出去,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后趴着一動不動,不知是力氣用盡還是骨頭碎裂。

不管是哪一樣,都宣告了戰鬥的結束。

吉倫走近口兒,毫無猶豫地舉起雙拳,初升的陽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蔻兒的身上,宛如死亡的陰影將她籠罩。

然後,在那一瞬間,他看見了蔻兒將大劍伸到前方的動作。

大劍的前方沒有任何東西。

除了沒有被遮蔽的陽光。

從蔻兒的大劍劍身反射出了刺眼的陽光,反射的光芒直射向吉倫的雙眼。

儘管吉倫擁有手臂上的眼睛,但他還是因為突然的光照而遲疑了一下。

就是這遲疑讓蔻兒得以扭轉身子躲過錘擊,然後支起身子,以在剛剛的衝擊中倖存下來的右臂舉起大劍往前突擊。

儘管在剛剛骨折的左臂讓她的重心有些失衡,但不論如何,她的劍刃都會刺中吉倫的頭部。

趕在他收回雙手前。

毫無懸念,大劍的劍尖沒入吉倫醜陋的臉,然後就這樣穿刺過去。

無餘力拔出大劍的蔻兒立刻鬆開手,順着慣性衝到吉倫的身後,戰戰兢兢地看着吉倫的動作。

一秒、兩秒。

吉倫沉寂下來。

蔻兒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雙腿也因此而癱軟下來,顧不得疼痛的左臂,她跪坐在地面。

如果不是太陽剛好升起的話、如果不是陽光足夠刺眼的話,剛剛她就無計可施了吧。

就連自己都想感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之後,就連吉倫用雙手攻擊也是一樣,如果他肯留有一隻手臂防禦的話,蔻兒也只是能刺傷他手臂而已吧。

不得不說,這一切都太湊巧了些,就連蔻兒都這麼覺得。

但不論怎麼說,自己都藉著這些巧合,成功把吉倫給擊殺……

蔻兒想到這裡,思考就因為發怵的感覺陷入了停滯。

然後她就清楚地看見了,吉倫手臂上的眼睛還是緊盯着自己。

緊接着,其中一雙眼睛閉了起來,然後從化作眼皮的皮膚中脫落,變成乾枯的肉球掉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直沉寂着的吉倫站起了身。

他轉過身,拔出留在自己頭顱里的大劍丟到一邊。

“絕望的滋味如何?”

吉倫彷彿帶着笑意的聲音回蕩在蔻兒的耳中。

失去了武器和左臂還有所有氣力的蔻兒呆愣愣地看着吉倫。

無數的不甘和不滿湧上心頭,原本應該早已習慣的害怕死亡的感覺再次佔據寇兒的心頭。

自己是什麼時候重新變得軟弱的?

不理會蔻兒的反應,吉倫張開雙臂:“作為你傷到我的獎勵,我會讓你死得很痛苦。”

話音落下,吉倫手臂上的眼睛一同瞪向寇兒,然後發出詭譎的光芒。

異變僅此而已。

不過另一邊的蔻兒的眼睛已經對不上焦,整個人像個木偶般僵直住不動。

吉倫向這樣的蔻兒邁開腳步,並舉起拳頭。

————————

蔻兒,我喜歡你啊。

蔻兒,我愛着你,我們在一起吧。

蔻兒,你的要塞被攻陷了,你的家族也滅亡了,你跟着我走吧。

......

我不會告訴別人你的身份的。

抱歉。

為了我的性命,只能犧牲你了,真的很對不起。

……

這是什麼?

蔻兒知道這些話語的來歷,而說出這些話語的人可憎的面容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是她不願想起來的記憶,這是造成她一切不幸的起因,這是她的災厄,這是她不公正的命運。

可是,既然如此。

為什麼那個聲音會出現在這記憶里?

為什麼那張面孔會出現在這記憶里?

為什麼聽起來、看起來,就像是他就在自己身邊一樣?

“相信我,我很快就到。”

難道這也是謊言之一嗎?

能相信嗎?能到嗎?不是在騙我嗎?

原來自己拖時間只是為了等他兌現諾言嗎?

如果只是漂亮的場面話,那自己不是很可笑嗎?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現在出現在我的面前啊。

可是,就連思考這麼卑微的時間都沒有。

劇烈的響聲響起。

搭載自己靈魂的肉體已經不成樣了吧,自己的思考很快也會陷入黑暗吧,還是說,會這麼一直死循環下去?

就在蔻兒想着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時。

“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有什麼人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

一瞬從渾濁的泥潭中掙脫出來的蔻兒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人物。

姑且不論他是如何突破那層透明牆壁的。

只要他在這裡就行了。

巨大的棺盾擋住了前方的視線,也因此看不見那醜陋的米雷特族,而眼前人物的臉即使被頭盔遮住了,她的心中還是湧上了一種獨特的、許久沒感受過的感覺。

那便是安心感。

“你真的來了……”

蔻兒沒發現,自己無意識間吐出的話語,微弱得像是在撒嬌。

眼前的騎士看着蔻兒無力垂下的左臂聳了聳肩:“看來稍微遲了點。”

還沒等蔻兒否定,格列奧烏斯就用雙手覆上她的左臂,魔力光芒開始在其手心綻放。

蔻兒不由得擔心起正面那個名叫吉倫的米雷特的攻擊。

但事實證明她不用操這份心。

高高躍起的吉倫出現在蔻兒的視野中,但在接觸到他們前,就被什麼東西攔了下來,然後滑稽地被彈開。

那面立起的棺盾似乎是問題所在。

從剛剛開始不斷響起的敲擊聲應該是吉倫試圖擊碎棺盾時做出的努力吧,無奈卻無法將其撼動。

然後他就打算從上方突破,卻發現同樣行不通。

這究竟是什麼魔法?

寇兒尋求答案似的看向格列奧烏斯,卻發現格列奧烏斯已經站起了身子。

“辛苦了。”

他拍了拍蔻兒的頭,似乎想表示鼓勵。

這樣對待小孩的方式讓蔻兒有些無言。

但也不討厭就是了。

左臂也在不知不覺間恢復了正常。

格列奧烏斯站到蔻兒面前,拿起原先立在地面的棺盾。

敵人始終無法撼動的棺盾被輕鬆舉起,而那寬闊的背影宛如城牆般屹立着。

無視於吉倫混雜着多種感情的複雜神色,格列奧烏斯背對着蔻兒低聲說道。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哈?開什麼玩……”

吉倫的嘲諷還沒說完,自己的喉嚨就被一柄天藍色的長劍貫穿。

刺入長劍的格列奧烏斯察覺到異樣后立刻拔出長劍,接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

吉倫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傷口,然後自己手臂上的一對眼睛就此枯竭,取而代之的則是他的傷口迅速地痊癒了。

“你竟敢……你竟敢……”吉倫暴怒不已,整個身子愈加膨脹起來,“我會讓你這傢伙後悔的……”

格列奧烏斯無言地架起棺盾將自己和蔻兒保護起來。

下一刻,劇烈的衝擊撞上棺盾,將格列奧烏斯往後推了一些。

“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

彷彿幽怨集合體般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