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溫柔地照射在士兵的鎧甲上,為他們照亮周圍環境的同時驅散不安,微風掠過士兵們的脖頸,為他們拭去汗水與燥熱。

在這安靜的夜晚,有兩位旅客造訪了士兵們戍守的蘭德諾亞第一城牆。

“那兩位,請先停下。”城牆上的士兵向城下的兩個身影出聲道,“通行時間已經過了,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能請你們在外露宿嗎?我們會派人保證各位的安全,等明天一大早就……”

“聽說蘭德諾亞是聖殿的據點之一?”

其中一個旅客出聲問道。

“是……這樣沒錯。”士兵對對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感到疑惑。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得到了解答。

旅客之一的灰鎧騎士讓鎧甲上的某處散發出魔力光芒。

“這……這是!?請等一等!”士兵驚慌失措地回應,然後消失在城牆上。

不久后,緊閉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個縫隙,一個將領模樣的男人帶着數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小跑着趕到旅人的面前。

“失禮了,我是蘭德諾亞第一城牆的守衛士官,提姆·諾薩,請問你是?”

“深夜來訪萬分抱歉,我是聖殿軍神‘衛戍’的格列奧烏斯,她是我的同伴。”

灰鎧騎士回應道,他身邊的少女等待了一會後也最低限度地點頭致意。

“聖殿……軍神大人嗎?恕在下無知,在下僅僅在傳聞中聽說過軍神大人的存在,也就是說,沒見過的事物,我也沒辦法輕易下決定。”

提姆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這樣說的話,直接把我理解為聖殿騎士也沒有關係。”格列奧烏斯並不在意。

“既然您自稱為聖殿騎士,那麼還請展示相應的證明。”提姆回應。

他也認識幾個聖殿騎士,若是眼前這個灰鎧騎士連印座都沒有的話,他就立刻把他抓起來,在蘭德諾亞,冒充聖殿騎士者可能會被處以重刑。

而若是他有相似的東西的話,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即使是憑藉自己膚淺的魔力素養,也能分辨出是否造假。

格列奧烏斯自然不會知道提姆的心理活動,開始釋放魔力,原先暗淡下去的聖印再次散發出光芒顯現在鎧甲上。

“這樣如何?”格列奧烏斯問道。

“這股魔力……還有聖印……不會有錯,您是貨真價實的聖殿騎士……”

耀眼的光芒和強勁的魔力波動讓提姆不由得提高了音調。

“這種說法讓我感覺很奇怪。”

“這真是失禮了,聖殿騎士……不,聖殿軍神大人,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萬分抱歉與羞愧,還希望您能原諒我。”

提姆說著低下頭致歉,他身後的士兵們則是單膝下跪。

“沒關係,你們職責如此,話又說回來了,看來聖殿關係者在蘭德諾亞地位挺高啊?”格列奧烏斯確認道。

“感謝諒解。”提姆先直起身子,他身後的士兵才站起身,然後他接著說道,“正如您所言,但即使這樣,我還是沒能認出您身為聖殿騎士的身份,實屬慚愧。”

“所以說別在意,那我們可以進城了吧?”

“啊……真是抱歉,請進請進,我現在就去通告國王與‘鷹瞳’大人……”

“鷹瞳?啊,薇薇安啊。”

“您認識那位大人嗎?”

“算是吧,聖殿是薇薇安在管嗎?塔巴奇呢?”

“居然直呼那兩位大人的姓名……啊,抱歉,失禮了,塔……‘狂舞’大人在訓練聖殿騎士大人們,請問您此次前來有何要事?”

“這樣啊,是關於聖殿內部的,明天再告訴他們也不遲,不過現在也晚了,我的同伴也有些疲憊,能不能幫我們找家旅館?”

“旅館嗎?如果是您的話,更高級的……”

“旅館就好。”格列奧烏斯謝絕道。

“我明白了,這就為您帶路,明天一早我就會向國王大人通報,在此之前還請好好休息。”

“有勞了。”

格列奧烏斯跟在提姆的身後踏入蘭德諾亞的國土。

不過跟在格列奧烏斯身後的蔻兒戳了戳格列奧烏斯的手。

“?”格列奧烏斯沒有停下腳步,但還是疑惑地回過頭。

蔻兒一臉不解的小聲開口:“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禮節……”

“.…..這是為了不給塔巴奇和薇薇安丟臉。”格列奧烏斯聳了聳肩,也低聲回應,“在必要的時候,最起碼的禮儀我還是懂的。”

“那兩個人……很重要嗎?”

“不算,但不可或缺。”

“……哦。”蔻兒有些難以釋懷的樣子。

對於這樣的蔻兒,格列奧烏斯卻沒有任何頭緒,拍了拍她的頭後跟上提姆的腳步。

“歡迎光……”在提姆敲了敲門后,睡眼惺忪的旅店老闆打着呵欠打開大門,“噢,女婿啊,這麼晚來找我……”

“咳咳。”

提姆刻意假咳了幾聲,似乎在提醒旅店老闆。

老闆再次認真看了看提姆全副武裝的模樣,以及在他身邊的灰鎧騎士后,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提姆大人,這麼晚光臨請問有何要事嗎?”

“我身邊這位是剛剛到達蘭德諾亞的聖殿軍神大人,希望找個旅店落腳休息,所以我向他推薦了值得信賴的店,希望你能好好招待這位大人。”

“我明白了,定不負各位的期待和信任。”老闆也不廢話,低頭致意。

“那麼,聖殿軍神大人,請您好好休息,等明天通報國王大人後,我會帶您……”

“關於這點就不用了,我會自己去找國王大人,不過在此之前還希望能留點時間給我們稍微觀光一下。”

其實這是相當沒禮貌的說法,但是格列奧烏斯不過是想了解這個國家國王的氣度。

“我明白了,我會如實轉告國王大人,那麼在下就先行離開。”

“感謝。”

提姆再次低頭致意后帶着士兵們離開。

接着格列奧烏斯轉向老闆:“關於住宿的費用一事,我會讓……”

“啊,您不用擔心,光是讓聖殿的各位大人下榻就足以讓鄙店蓬蓽生輝了,怎還敢尋求錢財。”老闆誠惶誠恐地回應。

“這樣啊,那麻煩給我們兩間……”

“一間。”

蔻兒率先開口。

“我明白了。”機靈的店長立刻應允下來,跑到前台之後做了什麼記錄,然後拿着一串鑰匙遞給格列奧烏斯,“上樓梯左轉最裡面那間,不用擔心,周圍沒其他住客。”

看來老闆是誤會了什麼。

但格列奧烏斯並不打算去解釋,就這樣誤會下去也能讓自己不受打擾。

“感謝。”格列奧烏斯接過鑰匙邁開腳步,蔻兒緊跟其後。

走上二樓,過去的經歷讓格列奧烏斯無意識地仔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

索性並沒有聽見令人不悅的嬌喘聲或是其它什麼奇怪的聲音,似乎這間旅館的客人們相當安靜本分。

格列奧烏斯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將其打開后才發現那是間相當大的房間,就算以雙人房來說也有些過大,除了床以外還有用來談話的大桌子,以及梳妝台這種不怎麼會在旅店裡見到的東西。

似乎是店老闆對他們的特殊照顧。

在等蔻兒踏進房裡后,格列奧烏斯順手關上房門。

而蔻兒則是趁這段時間已經把大劍放到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你大可放鬆點。”

格列奧烏斯也坐到椅子上,和蔻兒面對面。

“我明白了。”蔻兒這麼說著的同時雙肩微微下垂了些,似乎沒有那麼緊繃了。

“你也累了吧,那張床儘管用,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我們可能就要出發了。”格列奧烏斯邊說邊坐在椅子上伸展起身子,因為身上穿着鎧甲的緣故,動作看起來相當不自然。

“.…..”蔻兒不發一語地盯着格列奧烏斯。

察覺到視線的格列奧烏斯停下動作,思考了一會以後輕輕“啊”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然後立刻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鎧甲。

灰色鎧甲像煙霧般散去,格列奧烏斯攤開雙手:“這樣子就不害怕了吧?”

“害怕?”蔻兒反而歪起頭。

“你不是因為我穿着鎧甲才不自在的嗎?”

“不。”蔻兒搖搖頭,“抱歉讓你費心了,我現在去休息了。”蔻兒邊說邊站起身。

“晚安。”

蔻兒點點頭,解下雙手的手甲放在桌面上后,與格列奧烏斯擦身而過,她也並沒有特地去拿桌面上的大劍。

不過,在到達床鋪前,蔻兒還是停了下來,就這樣以背對着格列奧烏斯的樣子開口:“格列奧。”

“怎麼?”許久沒出現的稱呼讓格列奧烏斯轉過頭,看見的只是蔻兒單薄的背。

“我想再說一遍,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我知道。”

“所以,就算要我服侍你也可以,要我尊敬你也可以,要我跟你發生關係也可以,要我愛上你我也會努力,要我為你而死也可以……”

“蔻兒?”格列奧烏斯疑惑的話並沒有讓蔻兒停下。

“你讓我去死也可以,讓我去做什麼都可以,讓我活下去我也會照辦……”

“蔻兒……”

“所以……”蔻兒停了一下,“不要拋棄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格列奧烏斯過了一段時間后才緩緩開口:“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直到你或我任何一方死去為止,你都必須跟着我。”

“我知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

“但就算這樣,我還是害怕。”

“害怕?”

“不被需要遠比死亡更可怕……”

原來如此。

格列奧烏斯姑且明白了一點。

不說其他,現在的蔻兒才是真實的蔻兒,不論戰場上如何,她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女孩。

而她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小小的依靠。

可惜的是。

自己給不了她。

“把你的一切告訴我吧。”格列奧烏斯開口說道。

即使給不了她依靠,至少要讓她輕鬆一些。

“.…..”蔻兒轉過身,看着格列奧烏斯,眼眶有點水潤,但終究沒有流下眼淚。

“告訴我,然後再次面對它們吧。”格列奧烏斯再次說道。

蔻兒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平靜心情后開始講述自己的不幸。

過於沉重的愛、被背叛的悲傷、家族的覆滅、親人的死亡。

她承受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苦難。

燭光映照着述說著這些的蔻兒。

她的身影彷彿錯覺一般越縮越小,無力地搖晃着。

“然後,就遇到了你,格列奧。”蔻兒以這句話作結。

“……”格列奧烏斯看着蔻兒,輕聲開口,“在報仇后,你大可大哭一場或是咒罵他們,但是你卻什麼都沒做,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復仇成功不是一件很爽快的事嗎?為什麼要哭,再說了,我的眼淚早就已經流干……”

可是你的表情不是這樣的。

格列奧烏斯的眼神如此訴說。

如果你的表情帶着酣暢淋漓的感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如果有痴迷的感覺,倒還可以補救。

但你的表情明顯是空虛,無望的。

自己也理解到這一點了吧,蔻兒安靜下來。

不論如何復仇,死去的人也回不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復仇不過是為了填滿自己心中的空虛和不甘還有憤怒。

而她卻連最後應有的一點精神補償卻也沒有得到。

這個年輕的靈魂已經千瘡百孔,隨時都會被摧毀。

而且還有一點。

你面前的這個靈魂也不逞多讓,所以不可能幫助你。

格列奧烏斯在心中自嘲。

“我已經……不明白了。”蔻兒抱住自己的頭盯着桌面,“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大家……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重新面對悲慘的事實后,一直壓抑着、積蓄着的負面情感終於爆發,蔻兒被內心渾濁的洪流吞噬,雙眼漸漸失去焦點,臉龐也失去血色,映照在燭光下的身影愈加搖晃,彷彿隨時會像火苗熄滅一般。

這個時候出言安慰不過是虛假的溫柔,格列奧烏斯選擇繼續觀望。

如果不趁現在確認自己的存在,她會徹底迷失。

但如果現在把她帶出深淵,她終有一天會崩壞。

格列奧烏斯看着開始自言自語,身子開始發抖的蔻兒。

現在的她應該感覺不到燭光的溫暖或是光亮,甚至感覺不到格列奧烏斯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吧。

不過,她經歷了這麼多悲慘事情鍛鍊出來的毅力發揮了作用。

但是在不好的方面。

“格列奧……格列奧……”蔻兒開始呼喚格列奧烏斯,“你在嗎……”

格列奧烏斯下意識地縮回手,但卻被蔻兒先一步緊緊抓住。

“格列奧……格列奧……你還活着…….你還在……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不是一個人……格列奧還在……”

蔻兒的眼神還是對不上焦,但是雙手的力量強大無比,像是大腦解開了限制一般。

格列奧烏斯嘆了口氣,回握蔻兒的手:“蔻兒。”

聽見呼喚的蔻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看向格列奧烏斯。

“你想讓我成為你的依靠嗎?”

“格列奧會成為我的依靠嗎?”

回應則是——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

一瞬間,蔻兒的瞪大了雙眼,眼神也取回了焦點。

同時,她也聽見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啊……啊……啊啊…..”

從蔻兒的口中漏出不成聲的悲鳴,握住格列奧烏斯的雙手失去力氣,主動鬆開。

而格列奧烏斯在那之前再次握緊了她的手:“聽我說,蔻兒。”

“啊……”蔻兒無神的雙眼變得愈加陰暗,“我……什麼都沒有了……”

“看着我!”

格列奧烏斯第一次在蔻兒面前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但這樣似乎起了效果。

蔻兒移動彷彿千百斤重的視線,重新看向格列奧烏斯。

“我不可能成為你的依靠,所以,你要自己成為自己的依靠。”

“.…..”

“總有一天,我會……不,不說那個,你不是希望我不要拋棄你嗎?還是說,你想我就這樣丟下你?”

“.…..不…….不要……”蔻兒擠出聲音。

“既然如此,就跟上我,但就憑你這樣的狀態,我沒有帶上你的理由。”格列奧烏斯鬆開蔻兒的手,蔻兒輕輕“啊”了一下。

緊接着,格列奧烏斯將桌上的大劍挪到蔻兒的面前。

“你覺得現在的你有資格拿起它嗎?”

蔻兒看着雙手大劍,緩緩伸出手。

然後,像是被什麼阻止了一樣,她的手停了下來。

接着,蔻兒將手縮了回去——

在這之前。

格列奧烏斯粗暴地抓住蔻兒的手,將它按到雙手大劍的劍柄上。

“唔……”

似乎格列奧烏斯握疼了蔻兒的手,但比起那疼痛,劍柄傳來的熟悉觸感讓她更加傷心。

夏爾倫德的家徽在燭光下閃閃發亮。

格列奧烏斯鬆開手。

蔻兒將雙手都覆上大劍,先前還沒法組織出語言的她開始說出支離破碎的話語:“這是……大家的……這是我的……”

繼續前進吧。

幻聽嗎?還是?

格列奧烏斯看着蔻兒,輕輕揉了揉那頭漂亮的銀髮。

蔻兒也抬起頭看着格列奧烏斯。

這一回,雙眼找到焦點的她的眼中,終於映照出了格列奧烏斯的模樣。

“唔……唔啊……唔啊啊啊啊啊……”

蔻兒終於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早已流乾的淚也再一次落下。

燭光溫柔地給予年輕的靈魂以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