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氣氛突然變得冰冷下來的狄爾亞楠不禁將因緊張而分泌出的唾液咽進喉嚨。

只有他一個人感到畏懼,這是當然的。

而其他人則是身不在此處,所以沒有實感吧。

漂浮在空氣中的,尖銳刺骨的殺意。

這是狄爾亞楠度過漫長的幾百年歲月中很少看見的情況,不如說是第一次看見,抽象的殺意彷彿在空氣中匯聚成型般若隱若現,如果在場者的肌膚如嬰兒般纖細說不定還會被割傷。

而靜靜散發著這種氣息的兩人——或者說只有一人,正立在狄爾亞楠前方不遠處,跟魔法投射熒幕上的聖山長老們對峙。

穿着白色連衣裙的年幼少女,即使是以精靈族的審美以及評測,她都擁有無可挑剔的美貌。

那美貌是讓人無法言語的,在第一次望見時就會被吸引,宛如被掐住咽喉般窒息的美。

而此刻,少女微微皺起眉頭,即使扭曲還顯得富有美感的臉龐上帶着怒意。

反倒是另一人——被少女成為主人的存在,灰鎧騎士顯得鎮定許多。

說實在的,如果兩個人一起失控的話,狄爾亞楠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下場。

別說反抗了,就連逃跑都堅持不了多久吧。

聖山十三長老的名號在此刻顯得滑稽可笑又諷刺。

好啦,來想想剛剛灰鎧騎士說了什麼吧。

談判破裂。

談判是嗎,也就是說,根本不是以請求的態度在對話。

如果可以的話,狄爾亞楠希望聖山會議那邊稍微注意一下談話雙方的動向。

但事到如今,也不能指望什麼了,畢竟隔着一個魔法熒幕,什麼都察覺不到——比如那股令人窒息的魔力。

極度的緊張讓他開始埋怨起遠在聖山的長老們。

可是,長老們顯然沒有注意到狄爾亞楠的想法。

“正如閣下所說。”

在熒幕最中央,以外表來說算是壯年,但估計快趕上狄爾亞楠歲數的精靈男子開口了。

“談判破裂,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們所說的‘深淵’為何物。”

一瞬間,玉的視線移向狄爾亞楠,彷彿能殺死人的目光狄爾亞楠並不想承受,所以他並沒有去對上視線,而是默默地看着長老們投射在熒幕上的身姿。

倒是給我看看這邊的情況啊,混賬。

衰老的靈魂發出吶喊。

“是嗎?但是從狄爾亞楠閣下的反應看出來,你們十三長老是知道這件事的吧?”格列奧烏斯開口回應。

“閣下何不認為那是狄爾亞楠長老的主觀臆斷呢?”另一位長老,看起來似乎是矮人,鬍子相當地長。

“事到關頭推卸責任嗎?”

“何來責任一說,我們確實不知閣下所提之事。”

格列奧烏斯百無聊賴地聳了聳肩。

“打算死不承認嗎。”

熒幕另一邊沉默不語。

“既然不存在,那我提到‘深淵’時,為何狄爾亞楠閣下要我與諸位見面呢。”格列奧烏斯平靜地,相當禮貌地問道。

而壯年精靈長老似乎也猜到了格列奧烏斯會問這個問題。

“來自遙遠地方的客人,豈有不歡迎之禮。”

“僅僅是歡迎客人就要勞煩聖山會議的長老露面嗎,長老還真是辛苦呢。”

“哈哈哈,閣下言重了,來自聖殿和三個大陸的客人怎麼可能怠慢。”

玉掃視熒幕上的長老們,但終歸只是一個傳信魔法,沒有得到什麼有意義的情報。

“原來你們還當我們是客人啊。”

“那是自然……”

“那為什麼會有人襲擊我們?”格列奧烏斯交叉着雙臂。

聽見這句話,壯年精靈將視線投向狄爾亞楠。

“確有此事。”狄爾亞楠回應壯年精靈的疑問,“在這幾位到達堅磐城塞的時候,是遭受到了失禮的待遇。”

玉不滿地看向狄爾亞楠:“僅僅是失禮?”

狄爾亞楠苦澀地看向格列奧烏斯又看回壯年精靈:“實際上,還險些遭到刺殺。”

壯年精靈皺起眉頭,矮人也看向旁側的長老竊竊私語着什麼。

片刻之後,壯年精靈終於想起怎麼回應般,皺着眉頭朗聲說道:“真是豈有此理,究竟是誰敗壞我國名聲。”

“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狄爾亞楠回應。

“說到底,這也是狄爾亞楠長老的疏忽,希望你多加註意。”

“我明白。”

確實明白,只是把過錯都推脫給狄爾亞楠而已。

“說不定射出箭矢之人就是你們指使的?”玉皮笑肉不笑地搭話。

“.…..玉小姐是吧,就算您是我國客人,還請不要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如果不是玩笑呢?”

“那事關我等尊嚴的問題,不可能輕易讓步。”

“就當是這樣吧。”玉輕鬆帶過。

“不過話說回來了,差點遇害的不僅是我們哦,說不定刺客還瞄準了北大陸的皇帝陛下和東大陸的皇女陛下呢,你們沒點表示嗎?”

沒帶過,玉還想挖苦他們。

“.…..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帶領諸位長老低頭致歉。”壯年精靈似乎在會議中有一定發言權。

“當然……不可以。”玉露出壞笑,“如果下跪倒是可以考慮。”

一瞬,壯年精靈和其他長老都露出了不快的神色,但他們很聰明地將那抹表情遮掩起來。

“……剛剛的發言可是對吾等極大的侮辱。”壯年精靈瞪着玉。

但玉毫不示弱地瞪視回去:“侮辱?怎麼會,我只是給你提個建議。”

在座的長老們大部分都默不作聲。

“玉。”格列奧烏斯開口制止。

“失禮了。”玉提起兩邊裙擺致意。做作的模樣讓壯年精靈怒氣更甚,但不好發作。

“還請原諒她的失言。”格列奧烏斯出聲說道。

“.…..既然閣下都這麼說了……”

“那麼,”格列奧烏斯打斷壯年精靈的話,“我提出一點要求當做補償應該可以吧?”

聽見格列奧烏斯的話,壯年精靈提高了警惕。

“……補償嗎。”

“是的,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也能平息依魯瑞特恩的皇帝和熾煌公主的怒火。”

事實上並沒有什麼怒火,只是或多或少的困惑。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請說吧。”壯年精靈擺出大大方方的模樣。

格列奧烏斯在頭盔下露出笑容。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好好對話,也不認為可以好好對話。

“我們希望能遊歷聖山——然後穿過它,到達聖山的背面。”

“你在開什麼玩笑?”忍耐到極限的壯年精靈口氣也尖銳起來,“這樣討論的結果不就回到原點了嗎?”

“是沒錯,所以我要重新開始談判——不,是告知。”格列奧烏斯淡淡宣言,“我們只要通過聖山,別無他求。”

壯年精靈的表情逐漸變得險惡:“還是那句話,聖山之後什麼都沒有……”

“在場的所有人都這麼想的嗎?”格列奧烏斯冷不防這麼問了一句。

“你說什麼?”

“在場的,包括狄爾亞楠在內的八位長老都是這麼想的嗎?”壯年精靈感到困惑,魔法熒幕上投射出的是十二人的身姿沒錯,但他為何說是八——

他的表情一瞬間從錯愕變成驚愕再變成憤怒。

其他晚了一步的長老們也理解了格列奧烏斯話語的意義。不,正確地說,是其他七位長老。

剩下的五位沒有反應。

那是當然的,幻象怎麼可能有反應。

被不知名墮魂入侵的聖山會議在付出五名長老性命的代價下,終於將墮魂擊退,但取而代之的,那五位長老的精靈之淚,以及藏在聖山會議中的秘密被那墮魂得到。

格列奧烏斯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又是誰告訴他的?

如果他們知道眼前的灰鎧騎士擊退了那墮魂,他們又會怎麼想?

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這一席話讓長老們動搖起來。

判斷隱瞞也毫無意義了吧,壯年精靈一改先前的態度,惡狠狠地盯着格列奧烏斯:“深淵是神靈大人派遣我等一族誓死守衛之物,豈容他人進入。”

“哦?不否認了?”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到那裡才能知道吧。”格列奧烏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果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嗎!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能……”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玉輕巧地插入對話像是給壯年精靈潑了盆冷水般。

“主人只是討厭麻煩,所以才姑且來告訴你們一聲而已。”

聽出話裡有話的壯年精靈呼出一口氣:“.…..如果我們不答應呢,你們想怎麼樣?”

玉回以邪魅的笑容。

“你們能怎麼樣?”

這就是信號。

“壓制他們。”壯年精靈低沉的嗓子發出指示。

這個命令當然不是對其他長老,而是對狄爾亞楠。

就在同一時間,玉回頭看了一眼還沒開始行動的狄爾亞楠。

瞬間,狄爾亞楠的前後左右上下,六個魔法陣構築成型,還開始散發出點點紅光。

狄爾亞楠的戰鬥力絕對不差,倒不如說,算得上是十三長老中的中位。

但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轉瞬間就被壓制。

挑錯對手了。

真是的,所以說年輕人啊。狄爾亞楠在心中對壯年精靈抱怨,當然,他並不打算出手。

而玉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打算直接殺掉狄爾亞楠。

但不是基於仁慈,只是判斷殺了對格列奧烏斯沒有好處而已。

對於狄爾亞楠轉瞬就被反制的情況最為感到驚訝的就是那壯年精靈。

隨即,他以低沉的聲音向格列奧烏斯開口。

“你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格列奧烏斯點點頭:“在交涉——原先是這樣。”

“你們這是叫威脅!”

“不,現在只是通知,把聖山所有人的性命把握在手中才叫威脅。”

聽見格列奧烏斯的話,長老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壯年精靈緊緊盯着格列奧烏斯,咬牙切齒。

“你們知道在與誰為敵嗎?”

格列奧烏斯聳了聳肩。

“那你們又知道在與誰為敵嗎。”

然後轉身離去。

格列奧烏斯慢慢步上台階,輕巧地推開遮蔽着的大門。

外界的陽光照射在他的鎧甲之上。

“雖然是為了安全考量,但是將會議室建在地下難道是矮人的怪癖嗎。”

玉跟在格列奧烏斯身後抱怨着。

“都害我想起討厭的經歷了啦。”

格列奧烏斯面帶苦笑摸了摸玉的頭,似乎在安慰她,玉則是像只貓一樣眯起眼睛享受着觸感。

“.…..啊哈哈哈……那真是失禮了……”

狄爾亞楠的乾笑在兩人身後響起。

“怎麼,你還在啊,追上來準備動手嗎?”

因為愉悅的時光被打亂的玉沒有回頭,只是沒好氣地警告着狄爾亞楠。

“不不……在見識到玉大人的實力之後,還想着與您對抗的不是狂人就是瘋子了吧。”狄爾亞楠擦了擦脖子的冷汗。

格列奧烏斯停下手,轉向狄爾亞楠:“所以?你有什麼事?”

舒服的觸感消失讓玉心情不佳,她遷怒地回瞪狄爾亞楠。

受到這足以殺人的視線的瞪視,狄爾亞楠縮了縮身子,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

“其實……關於諸位剛剛所說的……”

“就像你聽到的。”玉冷冷地打斷狄爾亞楠的話。

狄爾亞楠無言以對,良久以後才慢慢開口:“那諸位的目的究竟為何?”

格列奧烏斯聳了聳肩:“本意是想與你們知會一聲,若是能提供我們渡海的船隻便再好不過,哪怕不行,我們也會自己想辦法。”

停頓了一下后。

“誰知你們根本不願放行,那就不是我所期盼的了。”格列奧烏斯的語氣相當高高在上,但是狄爾亞楠也無法說些什麼。

“真是萬分抱歉……那是先祖定下來的規矩,至今沒人敢打破……”

“是在害怕什麼?”

“.…..就算您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您。”畢竟他自己也並不知曉。

神靈留下的枷鎖過於強大,沒人願意,也沒人敢去打破。

“所以,希望諸位能體諒一下,我們也有苦難言……”

“不可能。”格列奧烏斯一句話否決了狄爾亞楠的話語。“就算我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或是去理解的吧。”語氣嚴肅認真,“但是穿過深淵與否會影響到之後戰爭的進展。”

“.…..”狄爾亞楠不知該作何反應。

“而且,可以毫不誇大地說,左右的是影響這片大陸未來的戰爭。”

狄爾亞楠看着格列奧烏斯,似乎是想從他的視線中讀出什麼,可惜,格列奧烏斯的臉被頭盔遮擋,除了玉,恐怕沒人能看見吧。

“最後。”格列奧烏斯似乎是想再次打擊一下狄爾亞楠,故意拉長聲調。

“你們不是想問我是怎麼知道深淵這件事的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是神靈告訴我的,也就是說,那是神諭。”

“竟然!?”狄爾亞楠再次睜大了眼睛。

“所以我身為從神靈那得到力量的聖殿軍神,自然沒有違背那個命令的道理,倒不如說,如果你們也相信神靈的話,應該給予我幫助才是。”

格列奧烏斯在撒謊。

他並不是在遵守命令。

也並不信神、敬神。

僅僅是因為這麼做會讓進展變得有趣。

最重要的,則是能救下她們。

其他人怎麼都好。

但只有那些人一定要保下。

這是他唯一的救贖。

但現在沒必要說明白,也沒人會理解。

“所以。”格列奧烏斯看着狄爾亞楠施加壓力,“按照神諭,探索深淵將有機會拯救整個世界,如果拯救其他三個大陸的代價是犧牲西大陸的人民的話。”

他將手搭在劍柄上。

“我在所不惜。”

狄爾亞楠感覺到了。

格列奧烏斯是認真的。

而且他還有她都有這個實力。

先前那體墮魂?那算什麼?

現在在他面前的這兩人的巨大魄力,讓他慶幸自己還活着的餘力都沒有。

“那麼,好好考慮,做好準備吧。”格列奧烏斯擺擺手,玉跟上他的腳步。

“依照聖山會議的決定,整個西大陸的人民會同時與我方以及墮魂敵對也說不定。”

他留下這句話,走向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