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先是產生了額外的漣漪,接着一顆頭從水面下探了出來,是個女人。
她的懷中抱着失去意識的薩亞,河水洗盡了她臉上的血,但沒有讓她醒過來,這讓羅潔莎從激動的心情漸漸平復,但是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薩亞姐姐……死了嗎?」
仍然在河中的女人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帶着薩亞上到岸來,小心翼翼讓她躺在草坪上后,又以平淡的語調命令着:
「放開她。」
男子看着濕淋淋的女人,挑起了一邊眉毛:「居然是妳?」
「嗯。」
「有些意外啊,妳不是對別人的事情都不怎麼管嗎?看看周遭,我們打得那麼激烈,卻沒有半個人前來阻止,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是妳呢。」
「不要轉移話題。」女子仍然淡淡地說著:「放開她。」
「……如果我說不要呢?」男子的語調從高揚的愉悅變成了低沉的嚴厲,甚至把羅潔莎抱得更緊了:「這孩子的力量我必須好好利用,她光是被寵着還不夠,太浪費她存在意義了,妳難道不這麼覺得嗎?看在我們曾一起共事的份上,不要插手,好嗎?妳也看見那名女僕的下場了。」
羅潔莎淚眼婆娑地看着女子身後的薩亞,很擔心這名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會得到同樣的下場,因為薩亞居然這麼輕易被他打傷了,薩亞的實力可僅次於亞瑟啊。
「老實說吧。」女子的表現仍然淡淡的,但也沒有離去的打算:「我沒有跟你一起共事過的記憶,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男子的臉色更加陰沉了,羅潔莎可以清楚感受到一股不同於他們的熱量在他體內凝聚着。「好吧,我不管妳是裝傻還是真的忘了,今天我就一定要帶走小公主,妳……」
羅潔莎感覺到一陣勁風通過了自己身側,她人一個重心不穩跌在地板上,眨眨眼睛,一臉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的模樣。望望身邊,發現限制着自己的男人不見了,只留下拚命剎住的痕迹。這痕迹到了一半就斷,某個攤位卻是竄出了陣陣白煙,還有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聲浪,全都圍指突然把攤位撞翻的不明物體。
「怎麼回事啊?」
「老闆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啊?」
「撞過來的好像是個人啊,在打架嗎?」
然後,就有人注意到了河域旁的羅潔莎他們。
「是公主殿下!」
發現他們的是一名少年,他剛好離河域旁的草坪最近,因此在找尋原因的過程中剛好跟同樣望過來的羅潔莎對上了目光,就這麼大喊出來了。
「什麼?公主殿下?」
少年一喊,有更多人注意到羅潔莎她們了,還有人發現躺在地上的薩亞。
「那不是亞瑟殿下的女僕嗎?她好像受傷了啊?」
「受傷?跟人打架了嗎?」
「撞過來的是個人!」被波及的攤位老闆勉強從翻了一地的水果中爬了出來,在附近的人見狀趕緊上前拉他一把,發現他頭上腫了個大包,身體上滿是碎掉水果的果肉與汁液,不過他只忙着向人報告:「不過他好像跑走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大家的視線都朝着羅潔莎看了過來,這其實給了小公主很大壓力。
這個時候通常都是給薩亞解釋一切的。
但薩亞現在……
「公主殿下?」羅潔莎感覺肩膀被人一拍,她回頭看見了女子,這名挺身而出的陌生人如今揹着昏迷不醒的薩亞,並向她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先帶妳的女僕回去治療嗎?然後告訴亞瑟殿下這件事?」
「我……」她實在很不想讓哥哥再擔心過多的事情了,但瞞着不說,亞瑟總有一天還是會知道,或是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告訴他。答案已經很明顯,她應該要做什麼樣子的選擇了。
於是羅潔莎眼裡流露出一抹堅定:「嗯,我們走吧!」
不能讓傷害薩亞的大壞蛋逍遙法外,他們一定要把他抓回來!
※
將受傷昏迷的薩亞送回去皇宮三天後,羅潔莎又扮演起了小女僕,只是這次她負責送葯還有蜂蜜糖到薩亞的專屬房間。
她的臉色比三天前送茶還有甜點給亞瑟更臭了。
這天到來以前,亞瑟都不讓她還有其他女僕來看望薩亞。一開始說不方便,後來又改成說薩亞傷勢嚴重,怕一下湧進太多看望的人會減緩她傷口的癒合,所以一直拒絕外人的接見,特別是女孩子。
唯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拯救她們倆的陌生人──薇可。
薇可一帶受傷的薩亞回到皇宮,就毫不猶豫命令羅潔莎帶她去找亞瑟殿下,完全不對她是六公主殿下而有任何尊敬。
儘管羅潔莎也不在乎任何禮節,但被一個陌生人頤指氣使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因為薩亞的事情要緊,她也就不跟這個救命恩人計較,領着她去找仍然待在辦公室批閱公文的薩亞。
亞瑟對於皇宮外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除了埋首於工作中外,也是因為他僅僅是五王子,所以王國的一些大小事通常不會直接找上他解決,所以當薇可帶着受傷的薩亞出現在亞瑟眼前時,羅潔莎已經一輩子忘不掉他的表情了。
震驚、憤怒,更多的是自責。
他把薩亞遭遇的事情通通歸究於自己身上了。
『如果我沒有專註在自己工作上的話,』亞瑟當時這麼說:『妳們是不是就不會遭遇這個痛苦了?』
後來亞瑟就不讓除了薇可以外的人探望薩亞了,直到今天。
所以羅潔莎要問清楚怎麼可以把同樣是當事者的自己排除在外,她有權利知道薩亞的情況,畢竟薩亞是為了保護她才受傷的!
但是哥哥把自己毫不留情擋在了門外!
「哥哥,我生氣氣!」
當羅潔莎踏入薩亞的房間時,第一個說出的就是這句話。
只是她沒有看到亞瑟的身影,倒是看見了拿棉被遮住自己上半身、並且臉紅到彷彿會滴下血來的薩亞。
她的肩膀裸露在外,用棉被緊緊裹住自己上半身,一副震驚又害臊的模樣。
小公主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薩亞現在可能沒有穿衣服,而是她最愛的女僕終於蘇醒過來了!
「薩亞姐姐!」
看到薩亞平安無事,羅潔莎一放下手裡的碟子,就往薩亞一把撲了過來,這個舉動自然是讓女僕把棉被裹得更緊了。
「公公公公公主!」薩亞一時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臉紅到快要爆炸了,可是又不能甩開緊緊抱住自己腰側的小女孩。
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自家主人,這是薩亞給自己的原則。
但是她現在快把這原則打破啦!
「太好了,薩亞姐姐沒事,我真的以為薩亞姐姐要離開我了,幸好這件事沒有發生……嗚啊啊!」
然後羅潔莎就大哭出來了,徹底讓薩亞陷入艱難的境地,因為當她回抱住小公主的時候,包裹自己的棉被很可能就會滑下來……
所以她只能以言語極力安撫羅潔莎情緒:「公主殿下,我沒事的!傷口確實很觸目驚心,但我身體強健,而且我是因為吃進太多水才昏過去的,不是因為受了重傷,公主殿下您大可以放心!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
突然,薩亞安靜下來了。
因為羅潔莎嬌小的身軀整個貼上來了,甚至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溫熱的鼻息輕柔的噴在了薩亞的臉上,帶着淚水的紅色大眼睛竟暈染開一片美麗的星空,彷彿天上的星群都在羅潔莎眼裡開起了舞會。稚嫩的臉蛋紅通通一片,像顆成熟的蘋果,看上去美味可口極了。當小公主開口說話時,糖果的甜膩氣息讓薩亞忍不住沉浸其中,但是這沒有讓她冷靜下來,反而讓她的心跳跳得更快了。
「真的沒事嗎?」羅潔莎的眼裡閃爍着淚水。她身上穿的雖然是薩亞再熟悉不過的女僕裝,但不知是哪位女僕選的,竟給純真的小公主選了套低胸的女僕裝。她一貼上來,一時間讓薩亞不曉得該把視線往哪擺。
幸好,亞瑟來了個帥氣的英雄救美:
「羅潔莎,下來,薩亞身上還有傷,不能這樣。」
「啊,哥哥!」「罪魁禍首」一出現,羅潔莎就完全把注意力放到亞瑟身上了。
她跳下薩亞的床鋪,氣呼呼地走到亞瑟面前抗議:「為什麼把我排除在外?我也很關心薩亞姐姐耶!」
「……有些事情,年幼的妳還不值得知道。」亞瑟柔和地說著,但飽含了驚人的堅毅。
「為什麼?我們之間不是不能有秘密嗎?」羅潔莎可完全無法接受:「哥哥率先打破規則了,我不開心啦!」
「嗯,那妳剛好適合去練功練功。」亞瑟免疫掉了妹妹的鬧脾氣,依然柔聲着說道:「只有變強了,才可以保護薩亞不再受傷,對嗎?薇可是很厲害的宮廷魔法師,屬性又是火,她一定可以教妳幾招還不錯的火焰型魔法的。」
「咦!可是我……」
然後羅潔莎就被跟在亞瑟身後的女僕帶出去了。
儘管做法有些強硬,但羅潔莎也沒在吵鬧,因為亞瑟的出發點是以妹妹的利益思考的。只要她覺得自己變強就可以保護薩亞,那她就會接受由薇可安排的一切特訓。
薩亞真心佩服亞瑟的處理方式。
「身體好點沒?」亞瑟一走到薩亞面前,就問。
「是,好點了,謝謝殿下關心。」薩亞總算可以把遮住上半身的棉被拿下來了:「我剛剛以為就要被揭穿了,幸好殿下出現得快……如果讓公主殿下知道我的真實性別,她是不是就會討厭我了呢?討厭我瞞她瞞了三年……」
「嗯……」亞瑟沉吟了一會,這麼說道:「一定會討厭的,但是告訴她原因的話,她也會很快就能諒解。找個對的時機,就把一切都告訴她吧,或是永遠瞞着也行,看你打算。」
「……」薩亞看着自己布滿傷疤的健壯胸膛,深深嘆了口氣:「我想永遠瞞着,我想以『女僕』的身份一直待在公主身邊,以實現我對她的諾言。」
「那就這樣做吧。」亞瑟說:「我支持你。」
床上的紅長發青年虛弱一笑,眼裡充滿了感激:「謝謝您,殿下。」
然後他們倆就開始討論關於襲擊他們的男人可能身份,以及他為何要抓走羅潔莎,上頭是不是有人在指使?只是尚未導出一個結論,亞瑟就收到了來自遠方朋友的一則訊息。
訊息內容為,總公會長米格遭人暗算身受重傷,他昏迷前的最後訊息就是要朋友來一趟費倫,說什麼有緊急事態發生在此處。
由於訊息傳來的時間跟薩亞他們遭到陌生男子襲擊的時間相差不遠,所以亞瑟暫時把緊急事態跟陌生男子畫上了等號。神通廣大的米格或許知道其中的關聯,如果他能儘快從傷重的情況下恢復過來,就好處理後續的事情了。
沒想到外界的幾波動蕩,最終仍發生在和平多年的費倫了。
亞瑟捏緊了自己的手,平靜地望向懸浮於黑夜中的月亮。
他是王子,身邊的人有難,自然是要挺身而出。
而他作為另一個身份,更是要在事情變得嚴重以前,想辦法將其壓下去。
朋友說他並沒有變。
但他變得會看事情所牽扯到的對象選擇性解決了。
這……還算是沒有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