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氣氛不對的克里斯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見渾身被黑氣包覆的銀白髮少年飄在半空中,金色的眸子獃滯、無光,完全不曉得他的眼睛往哪兒擺去,因此身受重傷的克魯西亞想要趁着這個機會轉身逃開。

但狄亞斯舉起了手──就真的只是舉起了手──克魯西亞就猛地爆散成金色粉塵,隨即被捲過來的黑霧吞噬,收攏於狄亞斯的體內。

一吸收邪神的狄亞斯,獃滯的臉上倏然間揚起一抹詭異至極的笑容,並且從口中吐出了不屬於狄亞斯的聲音:「這股力量真是好啊,那名藍發精靈還希望我調查出詛咒的真相后再消去剩下的詛咒?呵呵,我看不必了,這股力量一使下去,管他罪神、古神,通通都得在接下來的盛宴之中聆聽名為悲鳴的交響樂章!」

說罷,舉着手臂的狄亞斯,握住了拳頭。

下一秒,大量粗壯的黑色藤曼從身下的地板竄騰而出,差一點也把克里斯的軀幹直接撞得四分五裂。

他靠着身為弓箭手的靈敏身手閃過這一波波的藤曼攻擊,最後落在一塊被拋飛的石板上。趁着這塊石板尚未受到地心引力牽引而落回地面時,他再度讓自己化身為罪神之姿,耀眼華麗的金色長弓鎖定住在正中央陷入暴走狀態的狄亞斯。克里斯的一雙紅眸冷漠無情感,彷彿他現在面對的不是夥伴,而是打算拆解這座虛擬圖書館以及整棟豪宅的半魔獸化敵人。

似乎察覺到了來自克里斯的殺意,狄亞斯望向他,發著金色光芒的眸子將瞳孔掩蓋掉了,看起來極其詭異,因此也難以從中讀出狄亞斯目前的情緒。但這對於克里斯來說不成問題,因為他可以從自豪的感知里得知狄亞斯現在相當愉悅,這股愉悅來自於這座虛擬圖書館竟還存留着克里斯這位強大的對手。

「小貓兒。」狄亞斯歪了歪腦袋瓜,揚起猙獰的笑容:「你想殺了我嗎?」

「想。」克里斯直解了當的說了:「但,不能。」

「不能?」克里斯的回復讓狄亞斯有了更大的好奇心,原本要從身後偷襲克里斯的黑色藤曼也停了下來:「這個『不能』……是指打不過我嗎?」

「不是。」似乎對於要說很多話感到不耐煩,克里斯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在這之前,你就會死。」

「會死?哈哈哈哈哈!」聽到這句話,狄亞斯頓時仰天大笑起來,好像克里斯說了什麼世紀大笑話:「木精靈詛咒的力量真是好啊,或許是因為那名藍發精靈幫着改造了一番吧?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在手,我豈會死去呢?當心說出此話的你吧!」

語畢,在克里斯身後就定位的藤曼猛地甩了過來。

然而藤曼的速度遠遠不及已將敏捷點滿的克里斯,因此它們最終只是把克里斯身下的石板砸個粉碎,而這名一身黑色大袍的少年一躍至了更高的空中,手上的金色大弓隨即放出了蘊含強烈魔法能量的火紅色箭矢,毫不留情往狄亞斯襲擊了過去,完全忘了伯特命令他必須將狄亞斯平安帶回去。

許是相信狄亞斯不會白白埃了這一記吧?而狄亞斯確實輕鬆躲過來自百發百中的克里斯攻擊,偏離軌道的爆裂箭矢就這麼把牆壁打穿一個大洞,順道破了附在上頭的圖書虛象魔法;整棟宅邸也因着結構受到巨大損害開始產生坍塌現象,大量粉塵以及碎石碎瓦通通從頭頂落了下來,但是完全不驚擾戰鬥一瞬間進入白熱化的克里斯與狄亞斯二人。或許他們倆全神貫注在彼此身上,無暇顧及足以讓他們分心且致命的事物,畢竟他們倆現在都是抱着殺了對方的決心在戰鬥,完全忘記不久前他們仍是並肩作戰的好夥伴。

至於被女僕們帶去吃糖的蕾莎狀況呢?

跟克里斯「玩鬧」了一番后,中途想起來真正使命的修馬上緊急剎車,突然丟出好幾把飛刀刷刷刷地將來不及反應的克里斯釘在了牆上,並且威脅他等到把蕾莎找回來就是他的死期,要他掛在牆壁上好好迎接死亡的到來。

除了伯特,從來沒有好好聽過任何人的克里斯在修走了以後,理所當然透過魔力將這些飛刀從身上卸除下來,順道感應到不知藏在何處的狄亞斯有危險,於是就跑去救人了。

修自然知道克里斯已經掙脫了他的束縛,但他並不緊張,而且他也很快找到了蕾莎,順道撞見驚人的一幕。

女僕們全都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藤曼貫穿了身子,死狀凄慘,而且鮮血幾乎填滿了整個小房間,任何人看了都會忍不住將臉掩上──除了對殺戮畫面早已看慣的人以外。

看到眼前的一片慘狀,修的表情帶着點愉悅,尤其看到蕾莎這名小小女孩佇立在這鮮紅的環境里仍然面不改色,他的心情更好了,便忍不住飄來一句話:

「您……喜歡這一切嗎?」

蕾莎轉頭望向了修,渾身被繃帶纏繞的她只剩下一隻黑色眼睛對着他眨了眨。儘管雙眼屬於「心靈之窗」,但修仍是讀不出敬愛的少主此時此刻的想法,可是那不被眼前凄慘場景所動搖的心智,徹底滿足了修,同時也讓他的慾望提高了。

難怪虛無這麼想要他把蕾莎帶回去,因為她就跟虛無一樣,是相當美麗的存在……

眼見蕾莎並沒有要回答他的打算,修換了另一種方式又再問一次:「目前的發展,您滿意嗎?和那群人類交換的條件,不就是您滿意了以後就可以跟我回去?我雖然不曉得您究竟在打何種算盤,但我可以跟您保證,虛無大人的命令沒有任何一人可以違抗,所以您若執意留在這些人身邊的話,我的劍將有可能對您做出失禮的舉動。」

聽完修說完這一大串話后,蕾莎歪了歪頭,平靜道出:「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修笑了一笑,退後一步:「威脅您?我哪敢?只不過說出一個事實罷了,畢竟我是為了虛無而戰,也是為了虛無而死。她高興,周圍的人自然也安全;她憤怒,周圍的人就會因我的劍遭殃。您是想讓虛無高興呢,還是讓她生氣呢?決定權在您自己手中,少主。」

蕾莎認真思考了一番,接着望向周身的一片狼籍。

表情仍然沒有變化的她緩慢閉上眼睛,感覺到空氣流竄的克魯西亞神力變得相當薄弱,稍有不慎就會忽略掉,所以克魯西亞不是神核徹底破損就是灰飛煙滅了,很明顯有股異常強大的力量將其傷得相當嚴重,而且這股力量或許就來自她所認識的那名「古神」。

祂是不是自作主張又幫助了誰?既然克魯西亞非生即死,那她的確沒什麼理由再繼續待在此地了,或許該換換地方找點樂子,畢竟她當初就是抱着克魯西亞這名邪神或許可以殺掉她的期待才加入狄亞斯他們的隊伍,結果古神又一次出手幫了狄亞斯,還讓他把克魯西亞重傷了,突然間對此地沒有任何留戀。

於是蕾莎這麼回答了修:「我不在乎虛無高興或是憤怒,畢竟我跟她沒有任何關係,我滿不滿意才是重點。現在,我也不算是滿意,但我覺得待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你隨時可以帶我離開。」

聽到蕾莎的答覆,修暗中收起了對準她的大量飛劍,預料之內看到蕾莎又一次歪歪她的小腦袋瓜:「看來我應該要說繼續留下來?這樣你的飛劍就可以刺穿我了吧?」

「少主您說笑了。」修揚起淡淡的笑容道:「我殺不死您的,您也知道吧?我也只是奉命將您帶回去而已。」

蕾莎輕輕皺了皺眉頭,表達不滿,最後嘆了口氣道:「好吧,只能把希望放在虛無身上了,我們回去見她吧。」

理解她的人大概都能明白她的「希望」包含着什麼,不過修並不打算過問,領着蕾莎朝着這座宅邸的出口走了過去。

整座宅邸幾乎都被突然冒出來的粗壯藤蔓貫穿了。踏出小房間的修與蕾莎感受到的是不尋常的寂靜,沒有任何打鬥的聲浪。愈是往戶外走,愈能發現到這些藤曼影響的已不只是這座宅邸了,幾乎整個恩格奎斯城都被破壞得慘不忍睹,到處都是精靈衛兵以及住在這座城鎮的精靈平民屍體,他們有的不是死在藤蔓之下,就是被倒塌的房屋給活埋了。

詭異的是,此藤蔓竟還散發著承載邪惡能量的黑霧。

蕾莎從這些黑霧裡,感應到了狄亞斯的氣息。

「這下子,那名半精靈的責任揹不完了。」修突然冷笑一聲,如此說道:「他一定沒有預料到那名叫做『狄亞斯』的孩子會在這座滿是活人的城鎮『大開殺戒』吧?如果他有預料到,一定不會只為他解除一半的詛咒,還叫他了解被詛咒的原因后再回來解除剩下的詛咒,現在他一定在後悔自己的自大。」

「你說的那名半精靈很強嗎?」蕾莎在意的地方卻是這個。修儘管很無奈,仍是耐心地回答了蕾莎的問題:

「對您來說自然不強。應該說,對所有罪神來說他是獵物,我們每個人都想殺他,因為他實在太礙事了,不過時機尚未來到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偶爾在他身邊的人身上動點歪腦筋。運氣好,自然也能夠殺了他,但他並非優先目標,我們的目標如今被不明身份的人藏起來了,若虛無大人的力量恢復些,應該就可以破解那人的『障眼法』吧。」

「嗯。」蕾莎說,但她完全沒有聽進去修說的這些話:「我想找到那名半精靈。」

修這下子開始不耐煩了,純凈的紅眸中多出了怒火:「少主,您剛剛才答應我……」

「開玩笑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們這就回去見見虛無吧,見完了我再去找那名半精靈就行。」

「恐怕虛無大人不會再讓您離開了。」

蕾莎右腳才剛踏出去,修便在她身後冷冷說道:「而我也不會,我永遠是虛無大人最忠誠的狗。」

蕾莎回頭望着修,無形的殺氣在彼此身上流竄。

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哦。」

蕾莎只這麼應道,也沒有跟修有任何爭論,轉身繼續走她自己的路。

看着蕾莎纏滿繃帶的小小背影,修再次對他敬愛的少主起了很大的興緻。

儘管不曉得她對虛無的無畏是出自於不認識這名強大的邪神,還是她的「後盾」讓她一點也不在意所謂的「虛無」,不過修對於少主這樣什麼都不在意的個性感到相當讚許,因為她或許可以帶給虛無很大很大的快樂與滿足。

回頭看了一眼滿目瘡痍的恩格奎斯城,修同樣沒有任何感覺,畢竟對於罪神來說從來沒有所謂的同情與憐憫,但他也沒有流露出幸災樂禍,幸災樂禍永遠是旁觀者才有的表現,而他一直是參與者的身份。

其實在剛剛提到「半精靈」三字時,他彷彿感應到了那厭惡的熟悉氣息,可惜因為太過薄弱,他無法確定這名「半精靈」是否真在城中。

後來,他又感應到所踏的這塊土地蘊藏着另一股不明的能量。由於這股能量內殮極穩,因此修無法判定是正是邪,只能預判出若能量爆發開來,這座城鎮將會既藤蔓襲擊后徹底崩塌瓦解,在這之後或許就會引發精靈王國向全世界大反攻,造成這起事件的狄亞斯一行人將難逃罪責。

想到日後可能的悲劇,修的嘴角勾了勾,頭也不回地跟上了蕾莎。

日後將要殲滅的對象,或許會在此城率先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