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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大雨把衣服和身体上的泥渍洗净之后，我回到陈菲琳所在的广场。雨势已经开始有了缩小的趋势，但一时半刻之内应该还不会停。
也不知道陈菲琳醒了没有。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当我拉开帐篷的拉链时，陈菲琳睡得正香，气色似乎也有所好转。她脸上的苍白不再，温润的血色渐渐晕开，展现出相当可爱的睡颜。
大概是因为凉风从帐篷的开口灌了进来，熟睡中的陈菲琳突然皱了皱眉，在被子里不安地蜷缩了一下。我赶紧钻进帐篷，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拉上帐篷的拉链，想要为陈菲琳多保存一点好不容易才在帐篷里积攒下来的温热空气，但这显然于事无补。
陈菲琳的睫毛轻轻抖动，紧接着睁开双眼，淡紫色的眼瞳带着朦胧的水汽，宛若被迷雾遮掩了容颜的星辰。
在经过了短暂的延迟后，她终于发现了蹲坐在一旁的我，将醒未醒的朦胧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下一刻，我被毫不留情地按倒在帐篷的角落里，迎面对上的正是那对梦幻般的眼睛，瞳孔中倒映出我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仅仅一瞬间，我的双手就被陈菲琳用右手钳制到身后，而她的左手则轻轻抵住我的喉咙，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我就会当场一命呜呼。
“你都看见了？”
陈菲琳的声音还没有恢复，应该是因为被迫吞了不少泥沙，能听出明显的异物感。但她言语之中的冰冷不仅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往昔，数九寒冬大抵也不过如此。
“没错。”
我并没有掩饰什么，既然我已经出手，那就表示已经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呵，我还以为你会和之前一样装作事不关己。说吧，你有什么目的，难道想用这些事情来胁迫我？”
随着陈菲琳的话语，我的喉咙感受到了明显的外力压迫。
“没有那个必要，9。”我直视陈菲琳的双瞳，“绝对不要试图胁迫一个自认为一无所有的人——这是‘非人计划’的入门课，你知道的。”
“你……刚刚……叫我什么？”
刹那间，陈菲琳的眼眶泛红，无尽的情绪在她的眼神中轮转——惊讶、疑惑、质疑，不一而足，最终却全都化作了深深的不可置信。
与之同时，她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混乱，带着莓类水果香气般的呼吸打在我脸上。
痒痒的。
“9——好像很久没这样喊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是啊，如果不是看了夜唯老师给我的那份绝密档案，我恐怕也没办法挖开记忆的最深处，从角落中取出那段早已蒙尘的记忆吧。
那份有关陈菲琳——不，有关“09”的绝密档案。
“非人计划”——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就像字面表达的意思那样，非人计划试图培养出超越人类极限的人才，看上去是个有目标有理想的科研计划，而“09”则是其中的一例优秀个体。当她从无尽的试练中脱颖而出，计划的高层赐予了她“陈菲琳”的名字——
这就是档案上所能总结出的全部，也是我眼前这位名为“陈菲琳”的少女简单而又无趣的曾经。
好巧不巧的是，那份档案上居然还出现了我的名字。
……称之为“代号”或许更加合适。
“你究竟是谁？”
经过了几次深呼吸后，陈菲琳逐渐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也乐得她这样做。
“想不起来吗？那也没关系，因为这不是重点，我是谁——这我自然知道，但你也必须知道你是谁才行。”
“我是……谁？”
陈菲琳迟疑着，重复我的话。
场面开始逆转。
不知何时，陈菲琳已经被我牵制了注意力，钳制着我的手失去了力气，被我随随便便就挣脱了。凭借着性别带来的身体优势，我转守为攻，趁着陈菲琳反应过来之前，反手把她逼近角落。
“回想起来吧，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没错。你是我的……最初的‘搭档’。”
我用额头抵住陈菲琳的额头，眼前的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弱，几乎就要让我回到从前。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留存于我脑海之中的记忆碎片终于渐渐浮现。
却仍旧残缺不全 。
那大约是14年前——
当时的我毕竟只有4岁，记忆出现残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记忆碎片的开始，我正和父亲一起，坐在一张白色的长椅上说着什么。对话的内容早已化作无声，周围的环境似乎也被蒙上了迷雾，就连父亲的脸……也在我的记忆中化作一团虚无。
紧接着，一位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出现在画面里。她长得很漂亮，表情怯生生的，看上去很好欺负，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随着小女孩的来临，碎片中的画面似乎也变得鲜活，就连缺失的声音也渐渐恢复了。父亲微笑着招呼小女孩过来——虽然看不清父亲的脸，但我确认他在笑——然后把她拉到我身前。
“这是09，刚刚和你提到的搭档，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荣辱与共的共同体。作为男子汉，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伴随着父亲的话语，一抹冰蓝铭刻进我的脑海，保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废墟——
在那里，更多的碎片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墓穴，然而无论我多么努力，却终究再也没能打开任何一个。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陈菲琳正保持着被我抵住额头的动作。两道泪痕从她的眼角出发，沿着侧脸一路向下，最终化作泪珠，泠落而下。
“你是……01……？”
伴随着话语声，陈菲琳的泪水在瞬间喷涌如泉，让我几乎以为眼前的是曾经永远怯生生的那个09。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把柔顺的冰蓝色长发揉得一团糟。
这一切——宛如从前。
“是我，我回来了。”
想起来了。
非人计划的第一位、也是唯一半途退出的实验者，代号“01”——这就是我，沐子虚，曾经拥有的身份。
虽是代号，却远比现在的假名来得更加亲切。
“……欢迎……回来？”
陈菲琳试探着说道，她的眼神不敢看我，像极了曾经那个喜欢躲着我的她。我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回来了。”
不知道是说给陈菲琳还是说给自己，我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不过……很抱歉，我虽然回来了，但我依然是那么弱小，还没能成长到足以和他们正面挑衅的程度。
“呜……呜呜呜……”
渐渐地，陈菲琳哭出了声，她开始小声地啜泣。
我能理解她，曾经深陷黑暗的我第一次看见名为“希望”的光芒时，大概也是这个模样吧。况且，比起她这种含蓄的方式，当时的我可要哭得豪放得多。
“呜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吧，当我没说。
陈菲琳放声大哭，纤细的身体紧紧地拥抱着我。话语在这种时刻是多余的，我不断地揉着她的头发，笨拙地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哭吧，哭吧，这是你生而为人的最好证据。你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工具……因为工具是没有眼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