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六
連接冬雀市和水星市的高速路，有一段代號為H.R.W的區域，是一處有多處連續轉彎的環形區域，被車手們，尤其是暴走族們當成練手的天然練習區。
火鳥此刻正藏身在其中一個轉彎地段的休息區，認真地掃描着來往的車輛，極光坐在量子駕駛室里，雖然沒有出擊的跡象，也依然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氣勢。
火鳥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先生你也真是的。”
“……嗯？”
“明明嘴上說懶得管，結果還是早早地等在這裡了，我就知道先生一定會這麼做的。”
“……哼。”
“先生真是口是心非呢，不過這才是先生該有的樣子。”
極光的臉有些扭曲：“你到底想說什麼？”
“其實先生並不討厭林冬，對吧？雖然我無法想象，其實你們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朋友，因為我聽過這樣一句話，最好的對手就是最好的……”
“閉嘴。”
“是，先生。”
“聽着！我不是為誰而來，我只是來複仇的！”
“是，先生。”
“對戰場上的士兵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是，先生。”
火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先生您剛才說——戰場上的士兵？”
“……只是一個比喻！”
“原來是這樣，我一直以為先生曾經就是一個士兵，不，一個軍官。”
極光有些惱火：“你滿腦子都是這些無聊的想法嗎？”
“只是先生有時候不小心就讓人浮想聯翩呢，所以這其實是先生的錯。”
“你是故意想要和我吵架嗎？”
“當然不是，可是我就想聽先生多說幾句。”
“什麼意思？”
“每次先生多說話的時候，我反而覺得那才是先生本該有的模樣，而不是不說話的那個樣子。”
“……那個樣子？”
“就想沒有生命力的雕像一樣，而且沒有一點美感。”
“……”
“先生雖然常常訓斥我說‘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死’，我也曾經一直在想什麼才是先生所說的‘死’，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其實先生根本就不想讓我死，對吧？”
“……”
“所以說，先生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可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先生。”
“……夠了！”
“是，先生。”
自從火鳥來到身邊，極光一直覺得自己處於支配的地位，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的立場居然發生了微妙的反轉？
本來每天只想着怎麼死在賽道上的火鳥，越來越像是一家之主，極光卻像個在姐姐的光環下自慚形穢的孩子，常常被火鳥說中心事而不知所措。
不僅如此，沉默寡言的性情也在改變，每天說的話也多了起來，有時候甚至不和火鳥爭個高下就覺得心裡不痛快！
——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極光摸着彈殼項鏈，心裡一片混亂。
——生命無比脆弱，不需要為此牽動感情。
極光不知道多少次這麼提醒自己，然而——
——我也被牽動了感情嗎？
——這意味着我將要和過去告別了嗎？
——你們怎麼認為？你們應該會在那個世界嘲笑我吧？
——說到底我什麼也沒有做到，對吧？
極光用力地敲打自己的腦袋，義肢的金屬帶來的疼痛和冰冷，讓他稍稍冷靜了一點。
——太愚蠢了。
極光無聲地嘆息。
——做該做的事吧。
極光把注意力轉向屏幕上的地圖：“發現目標了嗎？”
“正在接近。”
“確定是目標？”
“根據分析，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七。”
“很好。”
“直接衝出去嗎，先生？”
“有多少人？”
“根據影像，總共八輛車，都裝備了實彈武器。”
“從這個路口出去，先攻擊第一輛車，然後攻擊第四輛車，最後攻擊尾車。”
“頭、腰、尾嗎？果然像是戰場上的作風呢。”
“閉嘴！”
“是，先生。”
“打亂陣型以後，幹掉所有的目標，一個都不要放過。”
“是。”
“三分鐘，不許他們開槍，不許其他無關的人受傷。”
“是，先生真是溫柔的人呢。”
“我只是完美主義者！”
“是，先生，那請您切換到自動模式吧。”
極光伸出手去，忽然猶豫了起來：“算了，我自己來。”
“先生自己來？”
“我要贏過那傢伙！”
“是，先生總是對輸贏這個詞那麼執着。”
“輸了就會死！”
“……為什麼？”
極光忽然覺得全身無力，他實在懶得和火鳥鬥嘴了，當他的手落在方向球上時，等待的目標也終於出現。
八輛深藍色的新型捷豹F-TYPE，組成整齊的長蛇陣，有如花車遊行，十分顯眼。
“鋼翎的家底不差啊。”
極光冷冷一笑，一口氣將油門按到底，火鳥紅黑相間的身影來了個漂亮的逆行過彎，以迅雷之勢朝着為首的第一輛捷豹沖了過去，然後一個華麗的迴旋，強化撞擊力的右手臂猛擊捷豹的車頭，一下就將對方撞了個底朝天。
出其不意的襲擊讓後方的七輛捷豹完全無法應對，只能處出於本能地集體剎車以避免追尾，火鳥以被撞翻的首車為支點縱身躍起，朝着第四輛車一個餓鷹撲食，將對方的車頭引擎蓋撞得粉碎，然後一拳把發動機砸出一個洞。
“是，是那傢伙！”
一看這招牌動作，稍有常識的都知道對方是誰了。
極光——某種語言里意味着“靈魂引導者”，對任何被他視為對手的車手來說，這個名字簡直和死神相去無幾。
然而極光絲毫沒有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在破壞了第二個目標后，火鳥從車頂踩踏着躍進，然後以炮彈的氣勢垂直下落，一腳把尾車的車頭踩成廢件。
穩穩落地之後，火鳥不再重複先前的動作，只是以疾風般的速度沿着S形路線不斷撞擊，撞擊，撞擊——
“太可怕了！”
在不遠處觀戰的蘅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那就是極光嗎？真是不可思議！”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八輛車被火鳥全部撞毀，極光已經進入了收割階段，正逐一破壞着對手們的發動機——這正是他最讓人恐懼的習性。
蘅這才明白林冬讓他來這裡的目的。
果真是一出好戲。
當然，指的是極光那神乎其神的車技，雖然只是驚鴻一瞥，蘅也深深地了解到什麼是傳說級別的車手了。
極光和林冬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高峰，前者尖銳如劍直刺天空，後者深沉如同靜默深淵，都不是能夠輕易企及的境界，但相比之下，極光顯然略勝一籌。
“林冬到底是怎麼打敗他的？”
蘅未曾目睹他們昔日交手，不由得浮想聯翩。
“要戰勝他們果然是不可能的。”
雖然林冬曾鼓勵他說“只要兩年就能超過我”，現在看來，果然只是單純的鼓勵。
“我要超過他們，無論如何——”
蘅好不容易按壓住了想要下去向極光挑戰的衝動。
“總有一天我能超過你們的，總有一天！”
蘅努力地給自己鼓勁，他的心裡萌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在那之前——”
蘅開啟和林冬的通訊頻道：“林冬，我看到你想要讓我看的東西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怎麼樣，有什麼感想嗎？”
“他是天才！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們的。”
“我非常期待那一天早日到來。”
“對了，之前那個TA……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你，剛才忙着車斗我忘記了，真是對不起。”
“哦？是什麼話？”
“他說‘朱麗葉穿上演出服了’，不過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林冬忽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