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繪司作為協助,一行三人原本就算不上慢的行動速度,更是直接進一步提升了至少一半:即便在穿過那條地下峽谷之後,飛行已經不再是唯一可選的行動方式,但對於體能本身就遠超一般人類的魔女與女僕而言……

“準備下落,繪司。”

“了——解!哇,虧你能想到這幾乎是在空中衝浪一般的行動方式……吹風的感覺好舒服啊!”

失卻了重力的束縛,空氣頓時就成為了足以令三人漂浮其中的“海水”,而茵黛以魔力呼喚而出的龍捲風,則是足以令三人騰躍其上的波濤——於夜空之下躍入星光的那一刻,雙腳幾乎從未離開過大地的優曇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只屬於鳥的自由。

沒有煤煙氣味,沒有鐵鏽污垢,更不曾有過令人窒息的稅款與規章——那便是荒野,帝國國境之外廣闊無垠的未知世界:或許是因為背負着數百人生命的史黛拉留下的痕迹過於閃腰了,茵黛甚至無需下地便能夠感知到那耀眼的光芒,而正是拜此所賜,三人幾乎沒費多少力氣,便再一次回到了剛剛冰之聖女與暗之魔女彼此交手的所在。

當然,茵黛想要的絕不僅僅是回到這裡:黑暗想要繼續前進,吞噬更多……然後,一併解放那被光與鋼鐵所束縛的生命,旋即暢飲她心中那杯暗紅色的陳釀。

“接近了,已經很接近了——!”

伴隨着漸趨高揚的呼叫,獵手越過了黎明之前最後一道山坳——翻過某座無名山頭最高處的同時,優曇張大了自己的雙眼:再一次,那即將升起的日光幾乎刺痛了女僕的雙目,而在地平線盡頭,更為巨大、也更為壯觀的,則是那龐大而又雄偉的陰影。

鋼鐵鑄造而成的車輪與骨架,承載着的是牢不可破的護甲與永遠熾熱的高壓管路——那看上去就像是一列蒸汽機車車頭,然而大小卻宛若一座小山一般龐大的蒸汽堡壘即便只是在用宛若爬行一般緩慢的速度悠然前行着,卻依舊同時發出了狂躁不安的低吼:隨之升騰而起的則是煙霧。

純黑色的煤煙從堡壘最上部的煙囪之中噴涌而出,那污濁的煙塵幾乎在堡壘上空形成了一層牢不可破的穹頂——更富有力量的,則是於堡壘前端與兩側眼神而出的諸多炮管。

“不是吧……?!騎士團和帝國軍居然……把這東西給開到了國境線外?”

對於曾經在騎士團待過的茵黛而言,她很清楚自己正在面對着什麼——貝瑞萊特帝國一向以巨大、雄偉而又致命的蒸汽機械兵器為傲,而這台足有25米高,120米長的超巨大火車頭,則是其中最為強大的個體之一,陸地戰艦“悚然震撼”。

在魔女那有些久遠的記憶之中,這台已經足有超過200年歷史的巨大戰車幾乎就沒有過哪怕一次像樣的出動——因為這東西,本身就只是作為一個面向帝國內外威脅的震懾手段被創造出來的,其本身的戰鬥能力與出擊成本,已經強悍到了凌駕於大多數常規衝突之上許多的地步……換句話說就是,小打小鬧動用這東西過於浪費。

所以,這台絕對堪稱是帝國決戰兵器的戰艦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也就只剩下了一個——

“帝國……想要再一次和魔物全面開戰?!怎麼可能……據我所知,魔物貿易聯盟和帝國之間的商貿往來,好像也沒有受到什麼阻礙的跡象啊?”

“廢話。你覺得包括羅蘭德城在內,咱們這些對帝國不那麼友好的魔物,會能有什麼好待遇嗎?你對女王對羅蘭德城好的時候,那群螞蟻不也是一樣對你好聲好氣的——大家都是這樣的,有用的人會被好生供養着,而一旦有誰沒有用了,那自然是趕快消滅掉的好!”

一邊回應着繪司的疑問,魔女的嘴角同時露出了一個微笑——殘忍,不屑,在優曇看來,那微微露出的牙齒之間,滲漏而出的幾乎是全種類負面感情的融合……那已經不僅僅是單純的厭惡與恨意了。

“哼……果然,還是你更了解帝國式的思維模式。不過茵黛……你旁邊這位女僕小姐,原本也是生在帝國的人吧?優曇,你怎麼看呢?”

仿若是在尋求支持者一般,女僕看到繪司轉向了自己——哪怕與此同時,老闆娘的手卻幾乎是不自覺地調了調頭頂那頂頭冠的位置。顯然,她其實並不排斥與帝國軍交戰,但……

“我能明白您可能不會喜歡主人的思考方式,但作為一個曾在帝國生活許久的人,老闆娘……我覺得即便想得更殘忍一點也不為過。在帝國看來,無論是否友好,魔物最大的價值都不外乎能夠帶來的外貿市場消費與出產的自然資源……而如果,一部分佔據着資源出產地的魔物既不願意交出手中的資源,更不接受帝國的產品……”

“那就要將其消滅殆盡,然後踩在屍體上享用土地與流水……沒錯。”

對着自己的女僕點了點頭的同時,魔女拔出了腰間的佩劍:曾代表着帝國,尤其是帝國教廷內部最高榮譽之一的利刃,現在則是指向了帝國自己最強大的兵器之一,不帶一絲一毫的迷惘。

“優曇,繪司……準備戰鬥吧。其一,這艘戰艦在此本就是巨大的威脅,我也建議繪司你之後在向基爾巴特魔王彙報同時報告一下這東西的存在……其二,我能夠感覺得到。史黛拉·洛爾瓦……她就在那裡面,她帶着收集到的所有魔力進入了這艘戰艦的內部,然後……!”

“怎麼了,主人?”

“閉眼,優曇……閉上眼。能聞得到嗎?生命力本身的香氣……正隨着那東西本身的煙霧一同瀰漫在這附近。先不談史黛拉當時使用的手段,那些魔力必然也是被用到這艘戰艦本身,或是其中裝載着的什麼東西上了——我必須要查明。雖說200年前設計出來的老東西就算只是改裝生命能源動力可能都得用個十年左右吧……沒準是裡面有什麼東西有問題?總之必須要查明!”

“必須……嗎?”

優曇的雙眼在那一刻有些不解地眨了眨——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在自己的軀幹之中有些東西正在漸漸凝聚成形,而這一次做出應答的卻不再是魔女,而是女僕另一側的繪司。

“和她一直以來的目標有關吧。包括對薩巴斯持續的清剿……有些細節或許我還不便多講,但我能告訴你的一點是,‘吸取生命力作用於己’這種行為本身,就是茵黛一直在追殺的目標之一,因為就連你自己也是……”

“別多說了,繪司。準備突入——至少,要給這艘戰艦留下點足夠深刻的紀念才行!”

打斷了老闆娘解說的同時,魔女不帶一絲畏懼與迷惘地疾沖向前——即使擋在她面前的,是幾近不可戰勝的鋼鐵堡壘。

“等等,主人……您要怎麼做?就算咱們的身體不怕炮轟,這麼衝上去也太——”

“——我自有妙計。老闆娘,也麻煩你一下了……接近的同時,把周圍的重力減弱到六分之一,如果有可能的話盡量再用斥力阻擋一下哨兵的槍彈!悚然震撼主炮的瞄準系統在這種距離下,是不可能鎖定咱們這三個人類體型的目標的,只要能衝到戰艦側面外壁上的通風口旁就好!”

“通風口……等等,茵黛你該不是打算——”

“——我就是那麼打算的!攔截來了,掩護我……所有人,跳!”

與魔女那不容一絲一毫質疑的命令相呼應,刺耳凄厲的警報之聲自悚然震撼龐大的艦體之中衝天響起,旋即與朝陽一同閃耀在這天空之下的,則是如蝗群一般密集的細碎炮火。

——茵黛並沒有說錯,巨艦的主炮之中即便確實有幾門指向了三人所在的右舷一側,但卻沒有任何開火的跡象,所有的攻擊盡數來自於那些如同見縫插針一般安裝於主炮陣列縫隙之處的近防火力。

有一個瞬間,一同高高躍起的優曇甚至以為自己即將再一次歸於四分五裂,然而比炮彈更先一步展開的,則是以繪司為中心的球形重力場:那透明大肥皂泡內部的一切,都在剎那之間失卻了自己幾乎全部的重量,而飛襲而來的子彈,則是在接觸到這肥皂泡外表面的同時,如同擊中了牢不可破的裝甲一般,被彈飛向四面八方。

“……你果然一直都是這樣。一旦發現禁術再現於世就這麼不冷靜。”

“閉嘴,繪司……你知道原因!”

三人的身影於炮火之中一躍而至比那戰艦頂部更高的半空之中,隨後則是如同落葉一般優雅地飄飄而下:當身體開始重新在重力的作用下緩緩下降時,優曇也透過那幾乎密不透風的炮火,十分勉強地辨認出了魔女所挑選的着陸地點:

如茵黛所說,此時此刻出現在三人面前的,正是一組正高速運轉着的風扇陣列,但不同於那正噴吐着濃煙的煙囪,這些開在艦體側面的換氣扇所負責的並不是排出艦體內部的廢氣,而是將新鮮空氣向內抽吸而入——當女僕最後一個在這些換氣扇下方的金屬腳手架上着陸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了。

“着陸成功……主人!難道,難道咱們——要從這種地方進去?!這,這不是會把咱們都打碎嗎?就算咱們兩個沒什麼問題,但老闆娘她可……!”

“不……她才不會這麼做呢。你覺得,你的主人在殺人這一點上會是個勤勞的人嗎?只要能用更省力的方式,她就不會親自動手的。只不過,就算現在是敵對立場,動不動就拿出這麼殘忍的手段……茵黛,你是對殺戮本身有多狂熱啊?真讓人不舒服……”

“沒錯,讓‘人’不舒服——這就是我的目的之一,繪司!好好欣賞吧,我的藝術!”

老闆娘的嘆息,在魔女耳中聽來無異於鼓勵她繼續行動下去的號角——那一刻,她將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留着尖銳指甲的五指旋即深入其中:優曇在那一瞬甚至在自己的胸前感覺到了一陣生疼,而茵黛卻只是若無其事一般地,將一顆狀若心臟的純黑色粘稠泥漿團直接……從自己的胸腔之中掏了出來。

“之前那個史黛拉如此不留痕迹地殺了數百人,製造出了我見過的最完美謀殺現場之一——現在,輪到我回敬她了!起舞吧,旋風……!”

氣流呼嘯而起,將魔女的心臟撕碎成為成團的墨色武器——那一瞬,女僕看到身旁的繪司也不知何處掏出了一張防毒面具扣在了臉上,而在下一秒,這股比煤煙更加沉重,也更為暴虐的黑氣就此被換氣扇吹入了悚然震撼龐大的艦體之內。

與之相伴而起的,則是魔女抑制不住的尖笑。

“……與我贈予你的泥漿一起,溶解一切吧!嘿嘿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留下了最栩栩如生的屍體,那我就連受害者的骨頭與腦漿一起,溶解成渣給你看!好好看啊!”

冥泥,死亡的具象化——如同水屬性魔力會與同自身相衝的火屬性相互抵消,與這漆黑色泥漿相對應的,便是生命本身。

“抵消,對抗……直至與萬物一同溶解成為虛無!”

——把全艦所有乘組人員用蘊含冥泥的毒氣殺光,就能讓這大傢伙本身停下了……然後,再去找出那些被抽取的生命力究竟被用在了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