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戮?你還真有臉說啊。”

搶先一步做出回應的並非魔女,而是一路上都基本保持着沉默的優曇——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也應該站出來說點什麼了。

“我們只是扯平了而已,大小姐。說得就好像你們為這些工蟻施加的精神控制還能夠解除一樣,而且別忘了你屁股底下的機體燒的是什麼!”

——當然,她其實並不知道那些工蟻所接受的控制究竟是不是可逆的:畢竟,女僕對於魔法的了解至今也可說是很貧乏,但僅憑直覺,她也能夠猜到這位大小姐會選擇的手段……而且。

若是面對其他魔物,優曇可是巴不得把自己和茵黛的所作所為之間撇開得越遠越好——但在史黛拉面前,女僕顯然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確切來說,她覺得那樣不值得。

什麼?你問原因?那不妨聽聽史黛拉自己的回答看啊。

“廢話……是不可逆的又怎樣?魔物只要為人類服務、為帝國奉獻價值就夠了!優曇,你不是當過僕人嗎——僕人有資格和主人鬧脾氣撒潑打滾還打砸搶燒嗎?!帝國教給你的本分你全忘了不說,跑到魔物的領土上倒是和你旁邊那個污穢的魔女一拍即合……”

那一瞬間,女僕的瞳孔瞬間隨着史黛拉的怒吼同時放大——一半是因為女僕自己對大小姐的怒火,另一半則是出於更為純粹的恐懼:伴隨着史黛拉的怒吼,蓋博爾格那高塔一般雄壯的長槍幾乎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機體手中轉了一個圈,旋即則是以槍頭重重地插入了腳下機庫的鋼板地面。

“我現在就凈化你!被你這種人當妹妹看,簡直是我的恥辱!”

自長矛之內,凜冽如霜的凍氣就此迸裂而出——那一刻,優曇甚至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被直接吹飛了出去,然而以最快速度在後方支持住她的,則是一左一右分別來自魔女與老闆娘的兩隻手臂。

“雖然我不喜歡殺戮,但是……”

“看到了嗎,繪司?這種人和她的屬下,不殺才是罪過!撐住,優曇……然後干翻她!”

“我會的……一定會的!”

——她還記得自己尚在洛爾瓦家時,那位大小姐冰冷而又有些憂鬱的樣子:當年的優曇,還不曾敏銳到能夠讀出史黛拉內心想法的地步,但如果是換做此時此刻的女僕……

“就因為外來的我從男爵老爺那裡分到了一點應得的關愛,就因為一切都要靠自己親手篳路藍縷的我比只需要等待繼承財產的你更加努力……所以,大小姐就要吃貼身女僕的乾醋?你怎麼不想想男爵老爺當初選擇把你送給教會……是為什麼啊!”

寒霜將女僕的腳板凍結在地面之上,然而下一步,女僕則是主動切斷了幾近凝固的腳腕。

——那一瞬,女僕之中有什麼一直在悖動不安的東西,徹底爆炸了。

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之中正有着什麼在轟轟作響,而自她肩頭噴涌而出的則是宛若熔漿一般熾烈的紅:不再是完全來自於茵黛的黑,卻也不是原本作為人類時那將冷的血。

“哇哦,這麼快就活性化了……優曇?憤怒、悲傷、憎恨乃至於更加純粹的惡念,這些東西確實能促使泥為你帶來更多沒錯,但是——”

“無論如何,主人……優曇,需要能真正讓自己不再拖您後腿的力量——足以讓這大小姐學會做人的力量!您賜予優曇的力量!”

幾近瘋狂的嘶吼聲第一次自優曇喉嚨之中噴薄而出:同一個瞬間,在本能驅使之下,女僕肩頭之上最終成型的則是一對形狀有些奇特的暗紅色翼狀物——與其說那是一對通過扑打製造升力的翅膀,倒不如說更接近於一雙形狀有些古怪的爪子。

“史黛拉·洛爾瓦——”

下一秒,幾近純黑色的火焰自那雙翼爪的指縫之中噴涌而出,隨之激起的氣浪甚至讓茵黛與繪司一同打了一個趔趄,而被憤怒所點燃的女僕則是沖入了半空之中,在這鋼鐵鑄就的堅牢之中化作一顆逆向飛行的黑色流星,筆直地撞向鋼鐵巨人的頭顱。

“給我,立刻冷靜下來啊啊啊啊啊啊——”

“——閉嘴!叛徒,非人,褻瀆教會與帝國信條的異端!以神為名……給我死!!!”

巨人那金屬鑄就的雙眼之中映出了優曇純黑色的身影,隨之閃起的則是更為冷酷的光——粗壯的金色光柱就此與聖女的怒吼一同,迎頭撞向了撲擊而來的黑色流星,而在那光與暗就此交匯之處,揮灑而下的是數之不盡的血滴。

混亂,戰爭,死亡——光與暗只要還分別存在,世界本身就不會停止出血。只不過……

“嗚……咳!”

顯然,新生的黑暗之星必然還沒有足以憑藉一人之力單獨抗衡史黛拉,乃至鋼鐵巨人之中數百人生命之光的集合——哪怕除了史黛拉自己,那些犧牲的魔物士兵之中恐怕不會有哪怕一人真正支持帝國與教會,但那血雨灑落之處在光芒閃爍而起的同時,便一點點愈加接近了優曇邁出腳步之處。

“可惡……還是,還是做不到嗎……這種機械,居然——”

“你和她的區別在於你不是孤身一人,優曇。”

下一秒,兩道更加溫暖,也更為包容的射流則是自女僕後方湧起,隨後準確擊中了她那新生的雙翼——那是茵黛手中黑色的暗涌,以及繪司自雙角之中投射而出的一道紫色閃電。

“向前……即便雙手已然沾滿鮮血,也不要輸給這除了屠戮之外一無所能的世界!”

——女僕能夠聽得出,茵黛在說出這句話時有着百分之二百的問心無愧:就連一旁本來就更和平主義的繪司,都沒有反駁魔女哪怕一個字:更加熾熱的觸感,則來自於優曇那雙才剛剛成型,便已在劇烈噴射後有了些融化跡象的雙翼。

“感覺到了……主人就在我的背後,還有繪司老闆……”

“當殺戮者從天而降,我們僅有的回應便是以更為堅決的武力將其徹底抹除——或許悲哀,但絕不是錯誤。有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總是太過仁慈這算不算是個缺點……”

“但現在,重點是擊破這混蛋!沖啊,優曇!”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新生的骨骼與皮肉於斷裂之時發出刺耳的慘叫,而與劇痛相伴的,則是翅膀之中那燃燒的更加洶湧的火焰——優曇自己的力量,以及來自於茵黛與繪司的黑暗波動在那一瞬之間凝結而成的是更加叛逆的彗星,而在光與暗交界之處,那灑落的血雨則是在暗涌之下被一點點推向了更高的半空之中。

——冰冷的光被一點點壓回了巨人的頭顱之中,伴隨着騎士氣急敗壞的怒吼與此時幾乎已經染紅整個機庫的血紅。

“我絕不會輸……為了被殺的大家,為了帝國,以及永恆閃耀的秩序與信仰!我,我和蓋博爾格都——”

“悚然震撼全體乘組人員聽令——立刻乘坐2號艇離開這裡!我來援護洛爾瓦騎士!”

光芒行將消逝之前的最後一瞬,自機械騎士背後升入半空之中的則是兩艘體形更加小巧的飛空艇——顯然,這本應是供艦組人員逃離這艘戰艦的交通工具,但還沒等到史黛拉做出任何回應,其中更為靠近鋼鐵騎士的那一艘,便以最快速度俯衝而下:目標正是光與暗交界之處即將命中巨人頭顱的優曇。

“斯……斯卡迪艦長?!你幹什麼——救生艇是沒有武器配備的啊!而且,1號艇里——”

“只有我一個人,騎士……你不能死在這裡!快脫出!”

鋼鐵插入了光芒與陰影之間的縫隙——旋即在一秒之內被捏成了粉末,混入了這場至今未曾停歇的血雨之中:然而,就在這一秒之內,一個和蓋博爾格機身本身相比渺小得多的人影便就此趁機從機體背部彈射而出,隨後則是被早已久候多時的2號救生艇以下部鋼爪穩穩地接住。

“艦長……艦長!我不會忘記你的……蓋博爾格的測試已經完美結束了,生命能什麼的再去抽就好,只要帝國依舊強盛,只要光芒依舊閃耀——!”

在進入救生艇艙門之前的最後一刻,史黛拉·洛爾瓦舉起她的法杖,對準那個還未關閉艙門的駕駛席射出了一枚冰刺——目標則是操縱面板正中央那個赤紅色的按鈕。

“自爆開關已啟動……優曇,你就和你的主人一起,在這裡被炸得粉身碎骨吧!”

“閉嘴,史黛拉!你以為這就能……”

隨着史黛拉本人的脫出,巨人自頭顱之中迸射而出的光線也就此中斷——幾乎不費任何力氣,化為流星的女僕便衝到了蓋博爾格的頭顱之前,同時斬落的則是由手臂變形而成的屠宰大刀:然而,當那機械巨人的頭就此滾落於機庫地面之上時,打斷了女僕的則是驟然湧起的,更為強烈的光。

“糟,糟了——”

2號艇充分利用了優曇分神那一瞬,以最快速度拉起了高度,旋即消逝於天際——而與此同時,自女僕下方機械巨人那如同駿馬一般的下半身中,不屈不撓的輝光就此迸裂而出:生命之光,於熄滅前的最後一刻最為閃耀。

不容特異,不留叛逆——直到脫離之前的最後一刻,史黛拉都無比強硬地比優曇要更加閃耀一分,那便是光芒:永遠純粹,永恆純凈的光,與包容萬物、吞噬此世之暗水火不容的光。

“可惡,為什麼我還是會輸給這慘烈之光……史黛拉,史黛拉——”

“安心,我的僕人。茵黛的雙眼之中,曾目睹更為刺目的冷漠……你將被庇護,而當再度相遇之時,你將凌駕於光芒其上!”

——而在光芒之下最後一片污漬之中,黑暗盛放成為常開不敗的花。

“前行之路浸于波濤之里,高傲天使血洗怨怒之地——如是,我輩將於萬世之末塗抹新的明天!這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