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欲者”——儘管在魔物之中,這個名號本身可說是足夠的響亮,但顯然絕大多數知道這個名號存在的魔物,都不是很喜歡提起它:包括繪司。

這也是直到不遠處,林間那座看上去像是一處廢棄礦坑的設施出現在優曇視線之內時,老闆娘才彷彿恍然大悟一般終於對女僕開始了介紹的原因——

“……我們這些十大魔王的眷族也好,獨善其身的獸耳族也罷,我們都不太願意承認這幫傢伙的存在——他們真的是太張揚了,就算他們的動機可以理解。”

“動機?是說他們……永遠不向帝國表露絲毫好感的原因嗎?”

“差不多吧。優曇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除了這幫傢伙之外的魔物中,貿易聯盟基本可以被當作是親帝國派,而自警團則近似於站在中立視角上——我們從來不會和帝國主動進行合作……當然,如果帝國進犯魔物的領地,即便是貿易聯盟也會堅決採取抵抗態勢的,這一點上我們兩派立場完全一致。”

“但強欲者們……”

——此時此刻,正與老闆娘窩在一片針葉灌木叢背後的女僕長,在低聲發問的同時則是皺起了自己的眉:即便繪司還沒有直接提到更多,但是如果連帶着考慮一下魔王基爾巴特之前曾說過的話……

“強欲者。繪司老闆,既然這是他們的名字,那麼他們和那位強欲之母之間……”

“答對了——強欲者最初就是由‘強欲之母’普莉美拉麾下的親衛隊殘部所建立,而現在的他們……一方面,依舊還保持着人魔戰爭時期最為激進的思路,妄想着踏平帝國、重建由魔物一方主導的秩序,但另一方面又十分矛盾地……非常開放。只要仇視帝國、願意為破壞帝國而獻出生命,即便是人類他們也不會介意接受。”

“僅僅是仇視帝國而非人類種族的魔物……與人類們嗎?”

“可以這麼說……很多東西他們根本就不懂,唉。”

一邊回應着身邊的女僕,老闆娘幾乎是有些惋惜地輕嘆出聲:本就期望人類與魔物能拋棄彼此之間的仇恨、真正走到一起的她,對於在強欲者中這建立在仇恨本身之上的跨種族合作,始終都有着十分複雜的感情。

她自然是不會對帝國有任何好感的——自警團中有相當一部分成員的入團理由,僅僅就是一方面需要一份工作,另一方面“對貿易聯盟不爽”而已:但有些事她一直都明白。

“世界本身,無非一座破屋罷了——就算同在屋檐下的人類與魔物之間分歧再大,不睡在同一張床上也就是極限了……鬧分家,唯一的結果就是在爭吵中砸壞這座房子本身,但就算我們懂得又怎樣呢?魔物這一側,強欲者的歷史比自警團和貿易聯盟都更悠久,而在帝國……我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個史黛拉·洛爾瓦。”

“是……”

“多說無益,準備動手吧,優曇,記得儘可能不要下死手。大家畢竟還都是同類……至少,就連和帝國最親近的貿易聯盟,和強欲者之間也談不上針尖對麥芒一般的敵對,僅僅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而已——除非他們妨礙到了貿易聯盟的正常活動,比如說現在。”

“我明白了,我會儘力——啊,這樣來看的話用刀恐怕不太合適,那麼……”

做出回應的那一刻,女僕手上剛剛已經由泥漿凝聚成形的柴刀則是再一次發生了變化——最終,被女僕捏在手裡的武器則是兩支粗壯平直的……擀麵杖。

那一瞬,繪司差點直接笑出了聲——與優曇臉上十足的認真表情形成了鮮明而又滑稽的對比:看起來,這位女僕小姐能拿出來會變出來的東西,估計是永遠離不開廚房了……不過也沒什麼不好就是。

做飯可是件非常陶冶情操的事……對於擁有無盡壽命的一主一仆而言,這還不是更加重要的一點嘛。

“呵……來了啊,果然找到了這裡。不過為什麼姐姐本人沒來呢……”

幽暗而又深邃的礦洞下層,身穿白色長袍的魔女在開口的同時,也將手中正在把玩的一隻玻璃小瓶放在了手邊的桌面之上:那顯然是駐紮此地的強欲者們運籌帷幄時所使用的平台,一張描繪有歐羅拉省與戈爾卡樹海全景的地圖正被平平整整地鋪在桌面上,而某一位以面紗遮住了面容、背後生有一對蟬翼的蟲族女性魔物,則是正恭恭敬敬地站在白衣魔女身後——哪怕白衣魔女自己也知道,這位蟲族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

“您打算怎麼辦,特莉絲坦小姐?”

“怎麼辦啊,當然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咯。我去會會她們,你們別忘了按計劃行事——不用管我出了什麼事,這具身體只是分身,就算被殺掉也沒什麼。我倒是有點擔心只靠這一個分身會攔不住她們……”

“那我們給您多留幾個護衛?”

“不用……分身毀了就毀了,更重要的是咱們在極光鎮的合作計劃本身——別讓那兩位看出什麼變故就好。畢竟……”

“我們懂得。”

白色魔女站起身的同時,向著同樣湊上前來的蟲族伸出了手——人類的手掌就此和蟲族那被外骨骼所包裹的爪握在一起,隨後甚至還在半空中抖了抖:就好像雙方彼此之間真的有多親熱一樣。

“我謹代表薩巴斯,願我們的第一次合作……馬到成功。”

“借您吉言,特莉絲坦小姐。”

握緊的雙手再一次分開——魔女與蟲族就此分道揚鑣:特莉絲坦向著礦坑的出口邁出了腳步,而蟲族的女性則是抄起了白色魔女留在桌上的小瓶,旋即走向通往最下層的通道。

“哼,薩巴斯……說是和我等一樣意圖推翻帝國的改革者,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群以大義掩飾瘋狂的狂信徒而已。”

一邊小聲嘀咕着,女性蟲族的腳步邁向了燈光也照耀不到的更深處——那裡是牢房,更是演出的……後台。

“繪司老闆……我說,您確定沒找錯地方嗎?這裡……”

走進礦坑后不久,本來是走在繪司身後的女僕卻是先一步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不僅僅是因為在這偌大一座礦坑之中就連一個人影、一陣腳步聲都不存在,更是因為……

“沒有人?我倒是能感覺到這下面有來自其他魔物的魔力,可能只是上層空着吧?畢竟強欲者們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一般不會選擇一些特別顯眼的……”

“不是那個問題!是,是那個傢伙……”

停下腳步的同時,優曇則是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她能夠感覺得到,正有某種愈加濃郁、愈加逼近的氣息燒灼得她幾乎有些睜不開眼,而她上一次捕捉到同樣的感覺,則是……

“那個?哪個……”

“——繪司小心!”

下一秒,女僕幾乎是下意識地在擋到繪司身前的同時,也將老闆娘向一旁用力推了出去——那伴隨着凄厲風聲自黑暗之中劈頭砸來的,則是沉重而又巨大的黑色物體。

“咳……!”

在被迎面砸到前的最後一瞬,女僕將手中的兩根擀麵杖在面前交叉成了一個十字形——旋即響起的便是沉悶而又壓抑的碰撞聲:巨大的衝擊力將優曇直接向後打飛了出去,然而還不等落回到地面上的她重新站穩,那剛剛落地的黑色巨物卻是徑自分為上下兩半,再一次向著女僕猛撲而至。

——那是一口黑曜石打磨而成的棺材:而當優曇終於發現這一點時,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的她,則是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整個人封在了這純黑色的棺槨之內。

“唔嘸嘸……抓到你了哦,姐姐的小跟班——”

女僕已然無法得見的,是那如疾風一般飛奔來到棺槨前的白色魔女——面具之下,那張與茵黛一般無二的臉依舊還是笑得那麼甜美,而當她以手中血色的巨鐮揮落而下時,將優曇連同棺槨本身一同斬斷的,則是一道新月一般優雅的刀光。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直到此時,繪司才剛剛伸出手,在礦道牆壁旁站穩了身形而已。

“該死……特莉絲坦!?”

“怎麼,我不該出現在這裡嗎?”

回過神的同時,繪司的反應自然也是絲毫不慢——紫色光芒閃爍而起,旋即於空氣中引爆的則是完全未經瞄準,也無需瞄準的全方位重力衝擊波:即便是特莉絲坦,在這比任何飆風都更加迅疾的衝擊面前也一樣選擇了橫起鐮刀進行防禦,哪怕她其實就和茵黛一樣,不會因此而受傷……更何況,這還只是一個分身而已。

“我無處不在,繪司……我的記憶之中有你的名字,雖然我們不曾相見——怎麼,現在你打算在這地底使用黑洞炮么?操縱重力,這種大開大合的魔法一旦到了狹小空間之中就什麼都不是了。雖說我只需要拖住你們就好,但既然姐姐不在這裡……殺了你們怎麼樣?她不在的話,我可是會覺得很沒勁的。”

如同戲謔,特莉絲坦甚至在繪司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張開了雙臂,彷彿是在期待繪司會用什麼手段對她發起攻擊一般:而這挑釁顯然也確實很有效。通道的另一端,油燈昏暗的光線之下,老闆娘的臉幾乎已經被氣成了豬肝色,而她手中所積蓄的紫色光芒卻是變得愈加黯淡——繪司很清楚,特莉絲坦說的的確是事實。

就算她能夠令黑洞炮不傷到優曇也炸不到自己,但考慮到這下面還有一位亟待拯救的vip在……顯然,用黑洞炮直接炸掉整個礦洞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但——

“唔嘸嘸……怎麼樣,你打算怎麼辦呢?事先說明,你身後的洞穴里可是也有着與我結盟的強欲者在,僅憑你一人的——額!”

——下一秒,沉重而又巨大的棺材板直接從後方將特莉絲坦整個人都拍扁到了地面上:重新站起的優曇腰間,那將她整個身軀一斬兩半的傷口縱使尚未完全癒合,但此時至少已經有了不少粘稠的泥將女僕的兩截身體重新黏連在了一起;而那口被特莉絲坦砸來的棺材,則是在被女僕同樣以泥漿重新黏連好后,分為兩塊各自粘在了左右兩條手臂上。

“抱歉,繪司從來不是孤身一人——她根本就不是人啊,當然咱倆也都不是。我不做人還沒多久,你有什麼經驗可以分享給我嗎?”

將腳踩在棺材板中的同時,優曇腦內甚至出現了自己正踩在茵黛臉上的幻覺——誰讓特莉絲坦和茵黛有着一模一樣的長相呢?女僕長並不是有意要胸懷二心的,只是既視感實在太強。

“啊……如果說有的話,那就是保持謙遜吧——永遠也不要以為一擊就能打倒任何站在你面前的對手!優……誒?!”

話音響起的同時,黑色的噴泉自優曇腳下噴薄而出——女僕長在最後一秒及時地以一個后跳迴避掉了來自特莉絲坦的反戈一擊,然而隨後回蕩在三人耳邊的,卻是誰也不曾料想到的意外之聲:沉靜而又渾厚的男聲。

“找到了……勇猛無畏的貝瑞萊特戰士們!踏平這裡,清洗每一個膽敢在帝國與魔物之間煽風點火的極端分子!若不能消滅執念本身,世間便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