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干就干——即便帝國軍目前暫且還沒有讓影鏡行動隊任何一位成員就這樣靠近艾琳諾瓦邊界的打算,但如果僅僅是把一個用作測試的冰封……手雷,偷偷丟到結界範圍的附近,那也並不需要任何一個活人靠近,畢竟帝國軍的無人機小隊還是很管用的,完全能夠獨立完成從投放到觀察的全過程。

順帶,之所以選擇使用爆炸物作為這次測試時冰塊之中的內容物,目的也在於同時對結界是否能允許帝國軍中最常見的無線通信介質,也就是雷屬性魔力波動通過進行試驗:在經過工兵們的現場改裝后,那顆被史黛拉親手冰封的手雷不僅被取出了絕大多數的裝葯,僅僅保留了足夠自毀的爆炸力以避免受到艾琳諾瓦巡邏隊不必要的關注,其引信已經由原本的定時引信被改裝成了遙控引爆裝置。如果通訊試驗成功的話,將其直接引爆在內部也可以避免回收的麻煩。

——只是,這一切顯然就不需要茵黛和優曇再去操心更多了,只靠帝國軍就能夠完成的試驗,甚至都不需要繪司再多做關照……畢竟,有蕾嘉之前的指令在,目前駐紮在極光鎮外圍的北境軍對於自警團提出的協助請求都還算表現得足夠積極,更何況還有史黛拉這種騎士團成員的直接參与。

所有這一切都讓曾經一度滿腦門官司的冥泥魔女,突然就得到了短暫的一時休憩——如果換做是優曇做決定,她沒準會繼續用跑到總督府幫廚做飯作為自我消遣的方式……但茵黛顯然不希望自己的僕人變得這麼不着調。

她的選擇……是把自己的僕人給拉到了之前二人曾與葛洛莉一同探索過的暗區街道。雖然這裡還沒有被完全修復,但也正是因此,此時此刻正處於半壞狀態的此地,除了一些正在負責施工的工人之外,便再無半個人影。

嬉皮士們恐怕不是被殺了,就是跑到其他地方藏了起來——而在一群懶得關心外界,一心撲在修復工作的工人之間,找到一個四下無人的角落……簡直再簡單不過了,比如說那座卡蘭法娜劇場原本所處的位置:此時此刻的這裡,是一座完全被燒成焦黑色的廢墟,但在走進這裡那一刻,優曇還是想起了葛洛莉的臉。

“所以說……擊退巴蘭·古夫后,您在城中進行的所有調查,都是因為那個男人?那位未知的獸耳族?”

“是這樣沒錯。”

優曇不是看不出,自己的主人最近似乎一直在忙着尋找什麼人——她隱隱約約也能夠猜到對方究竟有着怎樣的特徵,畢竟茵黛並不是一個口風多強的角色,在得到蕾嘉許可可以提出私人請求后甚至還直接將目標人物的特徵告訴了帝國軍。

貓耳,白色毛髮,身高接近兩米的同時體態卻很勻稱,甚至有些偏瘦,尾巴和一般擁有貓科特徵的獸耳族比毛髮似乎要更多一些,身穿黑衣,武器則是一對似乎出自帝國的火槍,但這對火槍所發射的又像是基於魔法的彈丸,還下掛了早在數十年前便被帝國軍淘汰掉的槍口刺刀——所有這一切若是拆開來看,其實都不是什麼多有辨識度的特徵,但對於茵黛而言……

“優曇。我應該沒有告訴過你,我為什麼會對這個當時突然幫了我一把,又突然撤退的陌生人擁有如此大興趣的原因吧?”

開口詢問時,女僕甚至在自己主人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淡淡的陰狠——雖說對於茵黛來說,這並不是什麼難得一見的表情,她殺人前基本都是這樣一副兇狠臉。

“的確沒有,主人……所以原因是?”

“其一,你應該能夠猜想得到……我懷疑這個傢伙對我,對冥泥有所了解——這個我沒對外說過,但當時見面時,那傢伙對我的稱呼是‘遺產繼承者’,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我懷疑這個稱謂背後的含義,是和泥漿有關的。”

倒塌的舞台之下並無遺骨的存在——茵黛踏上了那已然分崩離析的金屬結構之上,下方被碾碎的則是一堆曾是人偶的纖維與木料。

“這一點我並不曾做出掩飾……畢竟既然蕾嘉也知道我曾經在騎士團待過,那她就肯定知道我被‘處刑’時發生的那一切,我自然沒必要欲蓋彌彰——但讓我如此在意那男人的第二個原因,優曇,我要求你絕對對外保密。之前我沒和你提過,不過不是因為我有意瞞着你……而是因為,當時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存在。”

她面向台下自己的僕人張開雙臂——演員登場,旋即則是為下一幕演出做好準備。

“我當時只是覺得那個人的聲音很耳熟……低沉,有些沙啞,最主要還是因為自從遇見你之後,我還沒和什麼其他的中年男性打過交道,所以印象比較清晰——儘管如此,直到剛剛的會議之前,我都沒想出來究竟是在哪裡曾聽到過這個聲音,但是……”

“沙啞,低沉……等一下,主人,我好像有點印象,這不是當初在羅蘭德城遇到特莉絲坦后,咱們在——”

“沒錯。提到核心的事後我突然就反應過來了——那是咱們當時在泥漿內部……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幻覺還是實際存在的那個空間里,聽到過的那個男聲。”

一邊肯定着自家僕人的說法,演員來到了台下——茵黛以右手指尖挑起了優曇的下巴,只是在看向女僕的雙眼時,卻在眼底帶了三分疑惑不解。

“我此前……一直僅僅把那個聲音當作是我自己的想象,因為——你也能發現的吧?那人的聲音和阿爾德涅有一點點相似,只是聽起來年齡更大,正是這一點會讓我覺得那是幻聽,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居然就真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他是誰,又知道多少和我相關的事——我全都一無所知,我甚至敢肯定在擊退巴蘭那一晚之前,我絕對沒有見過他。這傢伙……”

“抱歉,主人……雖然當時我也曾進入泥漿之中尋找您,但是我也一樣只是聽到了他的聲音而已——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除了繪司和特莉絲坦之外,羅蘭德城裡還有什麼其他人在……咱們也不可能看得到啊,而且……”

一邊回答着,優曇甚至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頭頂——懊惱而又挫敗的表現。

“抱歉主人,我實在是想不出什麼頭緒,有關那個傢伙……”

“沒事,我也想不出——既然他當初在見面時對我說過,以後還會再見面……那咱們就乾脆走着瞧吧,我不認為在一個甚至能把話送進泥漿內部那種領域的傢伙面前……咱們能有多少選擇權就是,只是我還是感覺很慶幸。”

那是優曇第一次看到茵黛顫抖——而且不是因為恐高,而是因為在未知面前感覺到了真正的恐懼與無力。

“至少目前來看他不像是咱們的敵人……幻境之中他的發言,就好像是在說,咱們最後是被他有意帶領着聚到一起的一樣——至於廣場外那一夜的情景就更不必說了,他直接出手幫我宰了將近十個薩巴斯的人,雖說那些小卒於我自己而言,也完全能夠解決得掉就是。之所以把你叫過來,倒也不是指望你立刻就給我吐出什麼有關那傢伙的線索……我只是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一點。”

“是……”

“畢竟,既然在他的口中我成了什麼所謂的遺產繼承者……那你又是什麼呢,優曇?”

一邊說著,魔女則是將自己的表情再一次恢復成了一如既往的那份輕佻——即便面具遮擋了她的臉,但那份刻在骨頭裡的傲慢毒汁還是會從那雙血紅色的瞳仁之中與眼光一同透射而出……哪怕魔女其實也沒有骨頭。

而對於現在的優曇來說,駕馭這份甘美而又糜爛的毒,儼然……已經成了一項作為僕人駕輕就熟的業務。

“我嗎?恐怕會是一心一意想要和您爭奪遺產的、同父異母或是同母義父的姐妹才對——一方面要討好您,另一方面卻巴不得您就這樣死到地獄十八層深淵之下,好把那所有的責任都交給我來承擔……沒錯吧,主人?在您看來……”

“的確如此,你這小婊砸……我很期待未來你能真的殺死我的那一天到來——當然,是在確認這片天地之間所有的泥漿都被收攏於你我麾下之後。特莉絲坦……等到吃她的時候,記得把頭留給我。明白了嗎?”

“沒事,腸胃也是您的——我還有味覺,那地方吃着太過於腥臊了,如果您那位妹妹還擁有腸胃的話。”

再一次,藍天之下重新充滿了快活而又帶着三分腐殖土味道的空氣——對於此時此刻的主僕二人而言,生命就是個一點也不好笑的玩笑。

她們就此手牽着手離開了暗區的廢墟——死骸被她們踩在腳下,尚未安眠的逝者在魔女的靴子底被踩斷了聲帶,而女僕的裙擺則阻隔了曾照亮這裡的最後一縷光線:即便算上特莉絲坦,或許她們也會是這世上最自私的兩位生者,但是……

沒辦法,誰讓活着的怪物也會一直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