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最後一次檢查……呼,有點冷啊。”

半透明的冰殼之中,優曇微微抬起了頭——天空之中,那輪明月雖然因為冰塊的原因而有些變形,但大體還是十分清晰的:這還是自離開白葉村以來,女僕親眼目睹的第一次滿月。

而現在,被架設在“影鏡”號背部巨型弩炮之上的空心冰殼炮彈之中,影鏡行動隊的其他四位核心成員,此刻則都在緊張而又有序地對各自負責的設備進行最後一次清點與整理——之所以是由優曇而非隊長繪司進行最後的確認,則是因為女僕所負責的生活物資部分,包括食物、飲水、睡袋與茵黛執意帶在身邊的香菜籽和胡椒粒,現在是整個隊伍之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當然,這不是說吃飯喝水對於五人之中的那兩位人類而言就不重要……只是畢竟凡事都有個比較嘛。

“所有人,彙報情況。”

“我先來。史黛拉·洛爾瓦……冰雪運輸艙狀況,一切正常。魔力充沛。”

——最先呼應女僕的,自然是負責最關鍵環節的那一個:雖說在這海面上還能見到浮冰的季節,必然是不會出現什麼飛到一半外部冰殼溶解的窘況,但這層由史黛拉親自支撐的屏障,所負擔的責任也絕不僅僅是幫助小隊在結界面前矇混過關……一旦遭到攻擊,這就是五人面前的最後一層防禦,他們自保時所依仗的碉堡。

“收到。下一個?”

“阿爾德涅……通訊裝置狀態全綠。開始搜索來自‘影鏡’的測試用信號——確認接收。”

相比較於本就擅長玩弄冰雪的史黛拉,騎士長在進行彙報時,語調則顯得要溫柔了一些——優曇並不清楚這是不是因為此時此刻的茵黛正被逼無奈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和他擠在了一起,沒準真的是因為這一點。

“然後……”

“繪司——應急重力制御準備完畢,隨時可以按需發動。茵黛你這邊呢?”

“我隨時都處於戰備狀態:如果他們不友好,那也就別怪我動刀子。”

和先行應答的兩位相比,繪司與茵黛的責任則就要相對輕上一些了——畢竟,既然被冠以“應急”之名,那就意味着最好情況是這些手段得不到使用……但誰又能保證萬事萬物永遠都在最好情況下呢?

“了解……優曇,全補給品清點完畢。艦長?可以聽得到吧……艦長?”

“這裡是‘影鏡’號艦長,發射準備完畢。”

“收到,請立刻開始發射倒計時。”

向自己腳下這艘此時此刻正停泊在距離海水最近的安全位置上,同樣做好了一切準備的艦船發送出起飛前的最後一通通訊后,女僕則是轉過了身——將視線投向不遠處那個半透明的玻璃罩時,她同時也關掉了通訊設備的開關。

沒有人責備她什麼:艦長的倒計時是說給艦橋成員,而非他們五個的:最後的最後,即將踏入未知的先驅者們,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

“抓穩了……!”

即便有一百萬個不情願,在弩炮將最猛烈的動能轉化為速度前的最後一刻,優曇還是將自己的後背整個倚靠在了這冰雪快車最後方的冰殼之上——下一秒,宛若鍛造廠中蒸汽重鎚一般狂暴而又粗野的巨力,便將她整個人都如同畫片一般按在了冰殼上。

那一瞬間,優曇終於明白了繪司強烈要求自己和茵黛坐在冰殼最後端的原因——

“該死的,你們太狡猾了——居然拿我們兩個當坐墊!”

“嘿嘿……畢竟我們不想在出師未捷之前就被擠碎了骨頭嘛,優曇。”

“可是繪司老闆——你是覺得我們就沒有骨頭嗎啊啊啊啊啊啊!”

“好啦,優曇你別鬧了……做好準備,要撞進去了!”

儘管尖叫出聲時,優曇的音調或許高得足夠震碎一個玻璃杯——但其實她還是能夠接受繪司的說法……畢竟,她和自家主人的骨頭,跟其他三人的相比確實更加可塑一些。

而就在女僕的尖叫聲終究歸於寂靜那一刻,半透明的幽藍色結界也就此在五人面前,展露出了表面上那繁複而又瑰麗的紋路:那是魔力運行的路徑,只是還沒等五人之中的任何一個對此作出任何反應……

——那道結界就此乾脆利落地退行到了這節冰雪車廂的後方,仿若那炮打不穿的光牆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零點一秒的寂靜,旋即爆發於冰殼內部的則是匯聚成一路的五個歡呼聲。

“——成功了!確認穿過艾琳諾瓦外層結界……準備迫降!”

開口的同時,繪司便將雙手一併扶到了自己頭戴着的那兩支金屬鹿角上——她能感覺得到,自己體內的魔力正在經由原本生在自己頭頂的鹿角進入這金屬角冠之中,旋即擴散成為與重力相逆的力量:那一瞬,五人小隊之中的每一個成員都能感覺到的,則是下落速度立竿見影的減緩。

旋即,冰殼與水面彼此相觸——那一瞬間,海面上甚至連一點點水花都沒有濺起,僅僅是多了一道宛若落葉入水一般輕柔的漣漪。

“確認着水……!小傢伙們,做好最壞的準備——前方已經能看到艾琳諾瓦海岸線了,我們只有六分鐘時間:就算開打,也給我先踩上冰面再說!”

“收到!”

四人一同對繪司做出了回應——同一瞬間,那冰雪凝結而成的快船也就此在優曇的一擊之下迸裂開來,碎冰旋即在史黛拉與繪司的協同操作之下,於半空中凝結成為一張自然前凹的硬質阻風板,而旋即吹拂而起、推動着船隻在水面上繼續向前的,自然便是由茵黛引導的無緣之風,對行進本身幫不上忙的阿爾德涅則是一門心思撲到了船艙艙底的電台面前,開始搜索來自“影鏡”號的無線訊號。

“已經和後方艦船取得了聯絡……等一下?這是——”

“沒事吧,阿爾?”

“應該沒事,優曇……我只是檢測到了另外一個雷波信號源而已。雖說從波形來看肯定是來源於帝國軍沒錯,但是——”

眼看着此時此刻,在作為通訊設備顯示裝置的魔法水晶之中,除了代表“影鏡”號的標記之外,所顯示出的那另一個跳動着的光點,騎士長的雙眼之中也就此露出了一絲疑惑——只是,還沒等他繼續深究,繪司那充滿緊張感的聲音便徑直打斷了他所有的思路,聽起來甚至顯得有些粗暴。

“十有八九是無人機飛行隊吧……做好準備,馬上就要靠岸了——”

無人機?蕾嘉長官的監視役嗎——等等,帝國不是還沒開發出能夠在夜間正常進行偵察活動的無人機嗎?!那這到底是……!

呼應着繪司的猜想,騎士長也跟隨着老闆娘的視線轉過了自己的頭——他本想要重新拾起自己被一度打斷的疑惑,然而旋即出現在他面前……出現在五人小隊面前的景象,卻是以更加徹底的方式,將他腦海之中所有能夠延遲處理的疑問,全都壓回到了思緒深處。

“我的天,這——”

那一刻,呈現在五人面前的絕不僅僅是一座島嶼而已——或許是因為這島礁本身便並不算大,當距離被進一步拉近時,優曇則是與發出了那一聲驚呼的騎士長一同看到,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建築幾乎佔滿了島嶼之上的每一寸土地。

而那些建築本身——那些在看慣了帝國式風格的優曇眼中,甚至難以被成為是“建築”的結構,就彷彿如同從完整成塊的某種材料之中被雕琢而出的無縫結構一般,有着近似於某種生物甲殼一般光滑、溫潤的質感與充滿曲線美感的水滴狀外形:

無論怎麼看,優曇都很難將這些建築與常識之中的“人造物”聯繫到一起:那就好像是無數巨大而又優雅的乳白色貝殼,沒有被浸沒在海水中,而是恰好生長在了這些常年冰雪皚皚的島嶼之上,又恰好被這裡的居民當成了棲身之地一般。

儘管如此,這座充滿生命之美的城市之中,卻是乾淨、純潔得連一點污漬都看不到,更不用說那些在優曇讀過的志怪小說中,經常出現在所謂“活着的都市”中的肉塊、血痕與骨骼碎片了——或許在這些優美的外殼之下依舊會有鮮血流淌,但至少從外表來看,這裡沒有一絲一毫血腥與邪惡的存在。

就連那些徘徊在建築之間的居民也是如此。

即便冰船與那城市之間尚且還有些距離,優曇也依舊能夠依稀看到,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着亞麻色的中長發,而在發梢的末端,髮絲甚至還匯聚成了淡金色的羽毛:點點流光平等地灑落在每一位居民的肩頭,平等地溫暖每一個人,又平等地為四周的所有同伴帶來光明——在這溫和的光芒之中,優曇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裡的每一位居民身上都一般無二地披着如同外界睡袍一般寬鬆的布質長袍,簡約卻又不失一分樸素的優雅。

沒有人閑談,更沒有人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滿,乃至於更加微小的負面情緒——他們坐在街道之間的台階上,倚靠在那無數外戶不閉的建築牆角下,手中捧着的則儘是裝幀典雅的厚重書卷:他們閱讀,他們彼此交流,仿若不知疲倦,仿若不憂饑饉。

——空氣之中,僅有的喧鬧是不知來自何處的秒針滴答聲:或許在這裡,在艾琳諾瓦,這便是時間正在流逝的唯一證明。

“……而想要打破這份寧靜的人,就是你們嗎。”

或許是因為所見之景過於令人驚詫——直到冰船靠岸之前,影鏡行動隊一行五人幾乎都沒有再有任何動靜:然而,當優曇第一個踏上冰面上那通往城市中央的道路時,女僕終於將注意力從遠方那如同天界一般寧靜祥和的街市,收回到了眼前這荒涼寒冷的冰原之上。

——而她所得見的是影。一邊冰冷地嘲笑着這拜訪天界的不速之客們,一邊將其團團包圍的……如蛇一般遊走在冰雪之間的,活着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