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茵黛和葛洛莉這兩個讓人省不下心的小傢伙居然把‘影鏡’號的機庫給炸毀了……因為研究項目?好吧……不是敵襲造成的損傷就好。”

一邊聽着通訊器之中來自“影鏡”號艦長的彙報,繪司甚至有一種想要當場直接昏迷過去的衝動——此時此刻的她真的很想去休息一下,奈何現實情況跟本不允許。

“抱歉,繪司隊長……‘影鏡’號發生了什麼嗎?”

身旁,早已換上了正裝……也就是那身銀絲修女袍的史黛拉,此刻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向生有鹿角的老闆娘開口發問:自從登上這座島嶼后,繪司就一直都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樣——看出了這一點的人絕不僅僅只有茵黛和優曇。

即便曾經是敵人,但現在既然有命令在身,那就要執行到絕對完美——這是史黛拉一如既往的信條:思考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並不是一個士兵、一個騎士該越權去做的事,她只需要消滅敵人援助朋友就夠了。

——相比之下,她倒是更慶幸繪司也主動選擇了對她既往不咎:哪怕她從不認為自己消滅羅蘭德的守衛有什麼不該,但對於繪司而言……算了,現在不是應該糾結這些的時候了。沉浸於過去的人,最終只會溺死在過去的幻境之中。

“還好……問題不是很大。茵黛和葛洛莉拿着不知道從哪淘換來的羽生族頭部羽毛做實驗,結果在發現這羽毛會在接觸到混沌屬性魔力后產生湮滅反應的同時……把‘影鏡’號的機庫連帶整個飛行甲板都炸壞了,不過反正咱們也沒帶無人艦載機,‘影鏡’號其他部分也都沒有受損,總體而言並不是什麼足以對行動產生致命影響的損傷——她們得到的研究結果反而更重要一些。”

“結果……是對羽生族人身體組織樣本的成分分析結果吧?”

“更準確一點來講,是對其魔力光譜的分析——顯然,這東西與帝國記錄之中任何一種物質的魔力光譜都不匹配,而我們魔物這邊也沒做過類似的歸檔工作……別誤會,史黛拉,這不是失敗。”

“不是嗎?”

“我們證明了羽生族不同於人類已知的一切,包括那些曾被帝國解剖研究過的各種魔物——這就夠了。問你個問題,史黛拉。”

“隊長?”

一邊在關掉通訊器的同時,把手邊的一沓紙質材料整整齊齊地碼到一邊,繪司同時則是轉過了頭,對着史黛拉微微眯起了雙眼——顯然,這位騎士目前暫時還沒有想到自己會問些什麼。不過,一旦自己出手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

“我且問你,史黛拉——你覺得我是羽生族人嗎?”

“當然不是啊!如果按照帝國習慣的劃分方式,繪司隊長應該被歸類為魔物之中的角人族,這個很明顯啊。”

“沒錯,我是角人族——確切來說,強欲者之中也有很多角人族,因為普莉美拉大人當年的眷族之中,全都是角人族或翼人族。但是呢,史黛拉……”

“等等,隊長,您的意思是——”

“羽生族是曾作為普莉美拉眷族見證過大戰末期的繪司隊長,也根本不了解的一個未知種族——順便,繪司隊長。”

插入對話的是同樣來到了通訊機前的阿爾德涅·范布隆克——茵黛在場時,騎士長或許還可能會因為對於那位魔女的愧疚而選擇沉默:但當她離開后,他自然也就沒有了用沉默克制自己所有想法的必要。

“我沒猜錯的話……傳說之中這座城市的建設者,那位最古的魔女艾琳諾,在出發時帶走的那些眷族——我不知道古代的魔物和現在比會不會有什麼形態上的區別,但大體上來講……”

“魔物的進化沒有你想得這麼快,不過你說的沒錯。我至今都還記得……當年那些隨艾琳諾大人一同登上方舟,踏上遠征之路的同伴,要麼是和我一樣的角人族,要麼就是背負着翅膀的翼人族——來到這裡之前,我可從來沒在九百多年的人生之中見到過羽生族!所以……”

打斷阿爾德涅的同時,繪司則是略顯兇狠地眯起了雙眼——誠然她沒有茵黛與優曇那如同浸沒在鮮血之中一般的瞳仁,但當史黛拉與老闆娘四目相對之時,修女彷彿在這雙瞳仁之中看到了一股比鮮血更加熾熱的浪潮。

“沒錯,這就是問題——我打算直接擺上魔女議會的問題。出發吧,騎士們……隨我一同出席他們的討論。”

一邊說著,她越過了身旁的兩位騎士,最先一個推開了防衛隊總部的大門——莫頓已經等在了門外的街道之上,雖說這位同時身為議員與防衛隊指揮官的羽生族人並沒有按照帝國與魔物都一樣奉行的常規方式,為使者備上一輛相應的車,不過……

“請隨我來,出使者們……魔女議會就在這座島的最高處。”

“那很好啊,莫頓先生,真的很好——其實你們這些改革派應該已經對這一刻久候多時了吧?”

“沒錯。有些東西我們一樣很想知道……而且,如果目前正在艾琳諾瓦之中上演的一切沒有再繼續延續下去的合理理由,我們會傾向於想辦法為這裡打造一個更明亮的未來。”

“這裡已經夠亮了,莫頓。”

——那是繪司在稱呼莫頓時第一次沒有使用敬語:只不過,莫頓本人也沒有對此表示出一絲一毫的不滿便是。

“我明白,繪司女士……明亮指的是結果,但如果是從手段來講,這座城市沒準需要的是暗影才對。”

防衛隊長伸出手——那一塵不染的純白色皮膚之上,彷彿多了幾道若隱若現的裂痕。

魔女議會——即便有着“魔女”之名,但實際上其成員之中就連一個魔女都沒有:說到底,就算來歷不明,但羽生族已經完全可以被歸類為標準的魔物了……顯然不符合魔女一詞的定義,無論是站在魔物還是人類的角度上。

由此,繪司便在來到那座被作為議事堂的建築門前時,領會了魔女議會其名的含義——

“高度109米,總重2000噸——以描繪着艾琳諾·柏夫25歲時的畫像為原型雕琢而成的塑像,便是出現在你們面前之物。平等,光明,來自最古之魔女的祝福依舊在眷顧着這片被她親手塑造的土地之上,而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她為我們所做過的一切……話是這麼說的沒錯,不過。”

在那直入天際的金色巨大塑像腳下,前來迎接繪司的議員則是曾與茵黛一敘的優海——顯然,此時此刻的她還不知道自己被茵黛偷偷帶走的羽毛現在遭遇了什麼……否則,恐怕她也會對那些研究數據有興趣的:想到這一點時,繪司甚至有些想笑。

“不過什麼呢,女士……茵黛已經向我提到過您了,很榮幸現在能彼此相見,優海議員。”

“艾琳諾瓦是時候做出選擇了——也感謝出使者們願意站在我們這一邊,無論原因。如果你們有所求,那咱們盡可以來商量該如何交換。”

“至少你們還願意交換——請。”

代表着規模袖珍的整個使團,走在最前方的繪司則是主動對着優海也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在議員的引領之下,一行四人就此離開了艾琳諾塑像投下的巨大陰影,走向了不遠處的議事堂:和城中更的民居有些類似,這議事堂也是一棟貝殼狀的建築,僅僅是體積略大了一些;但是在午後烈日之下,那塑像的影子卻幾乎遮蔽了整座島嶼。

或許是因為這始終都同時維持着孤立的都市同時也在表面上維持着顯而易見的穩定,當繪司走進議事堂主會議室時,她甚至覺得這裡恐怕已經有幾十年沒有人打理過了,就連款式古樸的長條狀會議桌上也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恐怕在這裡的主持者眼中,這座議事堂還是不存在的為好吧?她有些沒有來由地想着,而隨着陣陣嘈雜的腳步之聲,包括優海在內的一十二位議員便同時進入了會堂:左翼六位,右翼六位,分別在各自的椅子前方整齊地站好,而在那與繪司一行三人站立之處相對的,位於最內側的椅子之上,卻是沒有坐上任何一人。

“議長入場!”

那是由一十二人一同說出的呼告——有一瞬間,繪司甚至覺得自己只在其中聽到了兩個不同的聲音,而在迴音一併消失於議事堂內之時,最後的門也就此打開:與其他羽生族人相比,頭頂的羽毛之間要多出了一對光環環繞於耳邊的女士則是帶着一臉嚴肅而又壓抑的怒火來到了座位之前。

“魔女議會——開庭,請諸位就坐。”

——於是眾人便落座,唯有繪司與兩位騎士除外:他們身後沒有椅子。

“距離議會上一次開庭已是五十又六年——我依舊還記得,當時的我們以七比六的票數通過了針對里通外界之人的零容忍處置方針,而此時此刻我們再度集合於此,是否是因為城中又出現了新的可惡變化?我們的法,是否再一次遭到了挑戰?”

……那一瞬間繪司差點吐了:所幸的是,既然有優海在,那她自然不會是需要面對這位議長的第一人。

“否,議長塞蕾斯托——艾琳諾瓦只是迎來了歷史上的第一批外來訪客!”

“外來訪客?外來訪客!”

繪司眯起了雙眼——優海所在的左翼,除了坐在她身邊的莫頓之外,列席的議員們紛紛驚訝得張大了雙眼;而在他們的對面,右翼的議員們則齊刷刷地皺起了眉頭。

至於那位被叫做塞雷斯托的議長女士——在繪司看來,若腰間有劍,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在憤怒的驅使之下,拔出利刃直接將優海刺殺於此。

“哦——外來訪客!議員優海,你是否理解僅僅一滴墨水也會弄髒整片大海的道理?這是多麼淺明的知識與法則……諸位,我希望議會現在就開始投票,決定我們是否需要將其判定為一次充滿惡意的侵略與干涉!我們的城市,艾琳諾大人的遺產,已經據樂園之境偏離得有些可怕,在其亟待修復的此時此刻,絕不應有外來污穢干涉這裡。”

“議長塞蕾斯托,議員優海懇請您至少為這些外來者們提供一個發言的機會,只因外界或許早已脫離了我們所能想象的極致——他們的知識,恐怕對我們的修復也不無價值:更何況,這帶領外來者們登上此地之人名為繪司,正是我們所知的,那位曾在我們開始遠征時,掩護我們出發的血之勇者!艾琳諾大人在上,議長塞蕾斯托,難道我們不該允許她在這裡說幾句話嗎?”

“繪司……是那怨怒盲目之鬼繪司站在我的面前嗎?”

“合點,塞蕾斯托·依科特——以天為名的你,正是注視着我繪司的雙眼!”

搶在優海之前,繪司抬起了自己的頭——她的目光撞上了議長那雙同為紅色的瞳仁,彷彿要在那預示着危險的色彩之中開闢出黑暗之路一般鋒銳而又不屈不撓。

“曾經,我為一己之欲離開了艾琳諾大人,而現在我則肩負着和平的祈願踏上這座島嶼。結界之外的人類與魔物,如今正在為重拾大戰開始之前的和平而殫精竭慮:為了他們的努力,我來到這裡了解這座封閉已久的城,我來到這裡尋找曾經的同胞,意欲了解他們是否願意為這久違的和平予以支持……無論這座城的大門打開與否。外界無意打擾你們,而這座城同樣不是世界的必需品——但是議長塞蕾斯托喲,此時此刻繪司願有一事相問,在等待您對和平的回應之前。”

“你……你這惡鬼,要問什麼以打擾此地?!”

紅眼微微眯起的同時,繪司則是將自己的雙眼睜到了最大——那瞳仁之底燃起了無光的火。

“在我的記憶之中,被艾琳諾帶離世界與戰爭的乃是十四萬四千於恐懼之中狂舞的同胞——角人,翼人,而非羽生之民!議長塞蕾斯托,請給予我答案:若你們便是那被艾琳諾大人所祝福的孤獨者,那麼且問汝,汝為何物?!”

那一瞬,議事廳屋頂之上的蠟燭便也在風中被吹熄——黑暗踏上了光的領域,以解放者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