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行動計劃本身都被梳理清晰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執行準備工作——對於莫頓與優海之外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其實也就是等待罷了:說到底,他們早已蓄謀已久了,該做的準備其實也都不差太多了……除了唯一的一點。

想都不用想,這奔馳於地下的列車不僅要通過改裝擺脫鐵軌的限制,更要能夠做到無需排煙才行——就算羽生族人和受冥泥侵蝕的三人一樣無需呼吸,但史黛拉、阿爾德涅以及繪司可做不到在這密閉的隧道之中承受燃煤蒸汽引擎那可怕的排煙:解決方案自然便是將列車的動力部改裝為魔力驅動的樣式。

確認到這一點時,茵黛甚至有直接抓住特莉絲坦好好拷問一通的衝動,以便讓她告訴自己薩巴斯究竟在教會有多少影響力——列車上這套在特莉絲坦口中“完全由薩巴斯自主研發而成”的動力系統,本質上就和葛洛莉開發出的東西就沒什麼區別可言:就算優秀的設計往往都是一樣的優秀,但這幾近於雷同的相似度……對於茵黛乃至於那兩位帝國騎士而言,只會帶來恐懼感。

當然了,此時此刻窩藏於地下深處的小隊成員自然是不可能用當初葛洛莉的那一套來獲取魔力能源的,哪怕史黛拉、特莉絲坦和茵黛都或多或少能使出生命榨取之術——畢竟優海和莫頓還需要在正式執行計劃之前表現得……正常一些,而且從這座島嶼地下那些狀若血脈的魔力管道之中揩點油用來填充列車的魔力容器,除了比直接榨取要慢一點之外也沒什麼其他問題:這便是萬事俱備之後仍需所有人等待的那一縷東風。

顯而易見的是,影鏡行動隊的絕大多數成員都不會有心思去找特莉絲坦多聊什麼:鬼知道在艾琳諾瓦的工作結束之後雙方究竟會是朋友還是敵人,這一點就連特莉絲坦本人也都心知肚明——也所以,當薩巴斯的白衣妖女聽到有人叩響了自己的門后……

“莫頓……還是優海?可這個時間你們不是應該——”

“是我,你這妖女。”

打開房門后,特莉絲坦在看到阿爾德涅·范布隆克的面容時,甚至在原地愣了一秒有餘——不僅僅是因為她會下意識覺得這位騎士長不該出現在這裡,更是因為……

“我想想你是誰來着……哦對,阿爾德涅,是這個名字吧?”

“阿爾德涅·范布隆克,十字方舟教會騎士團所屬騎士長……如果除了茵黛本人之外,所有那些長着這張臉的人都是你的分身,那我們應該有過不少交手。你該不會不記得吧?”

“必須承認,印象不太深刻——我下過好幾千次手了,無論是被我殺掉的人還是從我手下逃掉的人都多到數不清……我可做不到記得他們之中的每一個。怎麼,找我有事嗎?”

“當然有。”

頂着特莉絲坦的不屑與疑惑作出回答的那一瞬,阿爾德涅的目光卻跟着黯淡了幾分——那絕非在不得不和敵人合作時表露出的無奈,而是更加深刻的悔恨。

“是我進去然後和你關上門聊……還是你到我的房間來和我關上門聊?我不希望咱們之間這得來不易的和平對話機會——有任何人干擾。包括茵黛。”

“那……你進來吧,我來關上門。”

“……感謝。”

低聲應答着,騎士長几乎是如同狼狽逃竄一般鑽進了特莉絲坦的房間——推拉式金屬門旋即被白衣魔女“砰”地一聲關牢:然而,兩人都沒看到的,則是不遠處走廊盡頭偶然看到了這一切的女僕。

“搞什麼……?阿爾德涅去找特莉絲坦做什麼……”

——或許是因為距離過遠,再加上泥漿對感知力的副作用,優曇並沒有聽清騎士長與白魔女之間的任何一句話:出於禮貌乃至對特莉絲坦的畏懼,她也沒有上前去偷聽的打算……更何況,直覺甚至還讓她覺得,就這樣插入自家主人和特莉絲坦之間會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

“祝你好運吧,阿爾德涅……”

由此,當女僕在搖了搖頭之後轉身離開時,她甚至還為騎士長感覺到了一絲憐憫——即便阿爾德涅自己顯然不會需要這些就是。

“好了……所以你想和我說什麼,騎士長?和茵黛有關的事么。”

關好房間門的同時,特莉絲坦在再一次開口時,使用的甚至不是疑問的調調,而是陳述語氣——哪怕是猴子恐怕都能想得到阿爾德涅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尤其是……

“雖然剛剛沒反應過來……不過騎士長,在姐姐還在騎士團的那段時間裡,你就是她當年的隨從吧?”

“沒錯——我想問的倒的確也是當年的陳年舊事,雖說和我當年跟茵黛共事的經歷關係不算特別大。告訴我,妖女特莉絲坦……”

一邊說著,騎士長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了特莉絲坦那雙和茵黛一模一樣的紅眼——那一刻,妖女幾乎是在人生之中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恐懼。

“你……想知道什麼?別這麼看着我嘛——”

“茵黛被處刑那一天……殺了當時在場所有人的究竟是茵黛還是你——回答我!而且在被搗毀的薩巴斯據點,我翻遍了資料也沒發現茵黛還有其他親人……所以你又是從哪裡來的,那次處決嗎?!”

“……你還真是敏銳啊,騎士長。”

當騎士長皺起眉頭時,就連特莉絲坦也只剩下了苦笑的份——有些時候,隱瞞還不如承認:至少承認還可以是有限度的承認,但隱瞞只會招致無止境的懷疑……欲蓋彌彰不過如此。

“是我沒有錯……只是當時的我還不叫特莉絲坦罷了。至於我是從哪裡來的——騎士長,你覺得對天許願能成功嗎?”

“我覺得當然是不能啊……怎麼?”

“我也很想這麼覺得,但我做不到——就是這樣,這就是我目前能告訴你的東西了。”

那一瞬,妖女少有地表露出了一份誠摯的無奈——那是就連她在薩巴斯的部下們,也很少得見的表情:騎士長自然不知道的是,其實薩巴斯的成員們相比較於懷念曾親手弒父的茵黛,倒是更能接受此時此刻的特莉絲坦……即便她甚至從沒和任何同伴講明過自己的來歷。

“如果我不曾誕生的話,世界會不會因此更美好……真的,我不止一次地這麼想過,騎士長:但有些現實是我也改變不了的。說到底,我和你們,甚至和姐姐都不一樣的是,你們能選擇自己的身份,能選擇自己的道路和方向——但我不能!我做不到……除了和姐姐背道而馳之外,我別無選擇!無論我多麼不情願也是一樣……誰讓我,誰讓我只是……”

“你只是茵黛前行路上的障礙罷——”

“對,沒錯——我因此而存在着,所以你還滿意嗎?我算是明白姐姐為什麼死不待見你這混蛋了……”

——當妖女近乎自暴自棄一般哀嚎出聲時,阿爾德涅也終究沉默了:恍惚之間,他甚至覺得這一幕有些眼熟……和記憶之中,茵黛向他坦白身份的那一夜相比。

“對不起,我——”

“你什麼都沒做錯,阿爾德涅——你什麼都沒做錯!無論當年還是現在……就是這樣!”

下一瞬,妖女重新打開了房間門……然後,重重一腳將騎士長直接踢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巧合,當他屁股着地時,真正的茵黛卻也在同一瞬恰好經過了他的面前。

“你……怎麼了這是?”

“沒事,茵黛,我……我本來是想找特莉絲坦確認一下行動內容,結果她……”

“活該。誰讓你找的是她——明明我和優曇都知道,你卻非得找那個傢伙……是因為懷念這張臉么?想念卻不敢懷念,乃至於直到現在還害怕和我面對面,所以當時你就沒想到過後果?切。”

極盡輕蔑地回應着,魔女只是自顧自地將摔倒的騎士長甩在了背後——她懶得去在意阿爾德涅會不會為她而哭泣:她沒準反而更期待見到騎士長的淚水才對。

“我……”

而當魔女的身姿逐漸消失在視野之內時,阿爾德涅甚至湧起了一股想要打人的衝動——雖說不是針對茵黛,也不是針對特莉絲坦,而是……

啪——

——騎士長實實着着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還帶着點電屬性的魔力。

“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我,你們根本就不會——這妖女根本,就不會誕生在這世界上……如果我猜的沒錯!都是我的錯……所以……”

特莉絲坦·普利斯坎……只有你,只有你這個傢伙必須要由我,由阿爾德涅親手——!

有些道路一旦踏上,便也就再也脫不開身了——此前阿爾德涅從未如此切身地領會過這一點,而現在的他所想要的,無非便是在這條路上一個人走到雙腿爛掉為止:說到底,若特莉絲坦是被人決定了道路而無可逃離的可憐人,他又何嘗不是呢?

更加可悲的一點則是——阿爾德涅完全是自作自受:特莉絲坦或許還可以去怨恨茵黛,但他甚至沒有資格去恨別人。

——所幸,需要和茵黛一同廝守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世界崩潰的那一個人……是優曇,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