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雖說按照影鏡行動隊一行事先決定好的行動方案,到達椴木市周邊后所有隊員都要各自在城內開始信息收集工作,但是……當繪司第一個提出,在出發前去城市之前,首先用“影鏡”號艦載魔力雷達儘可能掃一遍周遭的林區時,依舊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意見。

哪怕每個人都明白,“影鏡”號那個最大探測半徑只有3千米的魔力雷達和這座森林的總面積相比是多麼微不足道——這還沒有算上樹木必然會對探測精度造成的負面影響:畢竟僥倖心理這個東西……人皆有之嘛。萬一能就真的這樣直接掃出點什麼,那不是爽歪了么?

——當然了,相比較於驚喜,現實總是為人帶來更多的遺憾……哪怕這遺憾的味道似乎有點不對勁。

“到底……這都什麼啊?”

此時僅剩必要操作員的艦橋之中,當繪司在面前的水晶熒幕上看到那密密麻麻如同砂礫一般鋪滿了整個畫幅的光點標記時,老闆娘的眼珠都快從眼眶裡瞪出來了——作為一艘原產於帝國的戰艦,“影鏡”號上所有的設備,最初自然也都是針對魔物設計的,這部雷達自然也不例外:與其說它是巨艦照亮周遭的燈光,不如說它更接近於一雙敏銳的耳,只是接收的信息並非聲音,而是魔力反應與魔力波動罷了。

——由此,如今出現在屏幕上的這一切也就意味着,在戰艦周圍起碼有着至少一百個左右強度等同於一般魔物平民的魔力反應:與之相應,當繪司透過艦橋舷窗看向面前的森林時,眼中所見僅有那被朝霞幾近染成一片血紅色的楓林:沒有人煙,甚至沒有過多的野生動物,僅有那成片成片的鮮艷和璀璨,雖然與鮮血同色卻並無一絲肅殺之氣,反而是讓人由衷感覺到一份宛若愛意的熾熱。

“開什麼玩笑啊……雖說這倒是確實能證明這森林不一般,但是——”

天下之大,還真的是無奇不有——那一瞬,就連一行人之中最為見多識廣的老闆娘也不由得搖了搖頭:相比之下,雷達搜不到東西或是只搜到了一個特彆強的反應,反而都是更容易理解的狀況,而現在……

“現在是早晨七點半……考慮到優曇之前提供的信息,至少目前就這麼莽撞地在夜間闖入森林或許並不明智——所以。”

“探查周邊異常的魔力水平源頭么……雖說聽起來應該還算是比較重要的任務,不過——”

一邊說著,楓樹林之中的魔女則是最後一次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便攜式魔力探測水晶,旋即將其丟給了身旁的女僕——而當優曇將那雞蛋般大小的心形結晶收入衣兜之後,一主一仆則是一併走向了不遠處的某一小塊林間低地。

探測結果顯示,那裡應該會有距離二人最近的一個魔力異常點——然而,顯然魔女可不僅僅是抱着一顆完成工作的心向那裡進發的:雙腳踏在空地之上那層層落葉之時,冥泥魔女則是徑直從腰間某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包之中,抽出了一塊足有兩米見方的……野餐布。

沒錯,野餐布——當優曇親眼目睹這一幕時,她甚至有點被驚呆了: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應該是經由繪司以空間魔法處理過的袋子那遠大於其外觀體積的容積,更是因為……

“哇哦……主人?我是不是該提前準備點三明治或者……額,長棍麵包什麼的?很抱歉我並不記得日程表裡有進行野餐這一條——而且咱們兩個應該都是不用進食的吧?”

“心累而已,讓我躺一會……反正魔力異常點就是這裡沒錯吧?我來搜索就好。至於你的話,現在去周圍隨便給我找點什麼能磨牙的——我不要楓樹皮,不管那玩意有多甜。”

在女僕略顯錯愕的注視之下,魔女甚至可說是有些放肆地就此直接大大咧咧地躺在了野餐布的正中央,任憑自己的四肢伸展成為一個張揚的“大”字——那一刻,優曇甚至感覺到有一股衝動在驅使着自己拔出腰間慣用的那把屠刀,然後把這個調皮的主人當場大卸八塊:被自己最親近的人就這樣吃掉,再也無需勞累,恐怕對於茵黛而言真的不算是一個無法被接受的結果,只是……

終究,女僕還是收起了所有的非分之想,轉而在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微笑——說到底,作為僕人她還是應當要為主人做出了應有的選擇而開心一下的……比如說,能夠學會暫時停下那些被用來逃避現實、逃避空虛的工作與任務,真的來享受一下“什麼都不做”這件事本身。

——於茵黛,甚至是於自己而言,這是必修課:優曇早在得知死亡已經拋棄了自己那天,便已然認清了這一點……她擔心的,只是自己的主人依舊對此視而不見罷了。

“嘛,優曇領命。”

終究,女僕也沒有再向自己的主人說些什麼——朝向周遭那明艷的紅色森林,她就此邁出了腳步,而在她的手上,那塊探測水晶則是再一次被捏在了掌心。

恍惚之間,她才終於發現相比較於“主人對自己的態度變好了”這一點,還是主人自身能夠釋懷更能讓作為僕人的她感覺到欣慰——該說自己果然是個天生的賤骨頭奴才嗎?有時候優曇甚至會如此這般地懷疑自己,不僅僅是在跟隨了茵黛之後,而是早在洛爾瓦老爺被殺死之前,但是……

——僕人就是僕人。既然是自願穿上了女僕裝,那就要做個好僕人……如此而已。只是如果在此基礎上,能夠更多地被主人所使用,被主人所愛……

“——果然,即使已經不再需要像狗一樣在街邊乞食,有些習慣還是終究留了下來啊……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輕笑出聲的同時,女僕將手中的水晶石輕輕送到了唇邊——那一刻,她在腦海之中想象的是茵黛的唇:那玩意也是一般無二的冰冷。

“算了,無論如何……”

“——工作還是要繼續的。”

當自家僕人的身影終於消逝在林木之間時,魔女則是在這一片落葉之中坐直了身子:說到底,正如優曇學不會不做僕人一樣,茵黛學不會的則是就此停下來——哪怕她擁有和女僕一樣堪比永恆的時間,魔女也早已被束縛在了一條無盡循環的跑道之上:無數次的,她經過自己最初的起點,只是為了還能夠讓自己覺得,自己不曾停步。

——她不想思考未來:她不敢。那一輩子的空虛即便只是想到,都能讓茵黛渾身發冷到打起寒戰來……相比之下,哪怕是腳邊的一塊小石子都能讓魔女感覺更加順眼,哪怕……

“有點意思啊,這裡的東西……似乎不是我以前見過的種類?”

少有人知的是,早在她還是薩巴斯的公主伊索爾德·普利斯坎時,魔女就對礦物與地質學有着遠超一般人……一般孩童的興趣:哪怕實際上她所擁有的相關知識絕對談不上豐富,但至少“認全帝國境內已知的所有寶石”對於茵黛來說,還是沒有任何壓力的。

——而現在,當魔女循着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魔力氣息,自土地中掘出一塊帶着幾分綠色的半透明卵狀石質結晶時,她甚至感覺到了一陣莫名而又令人懷念的興奮感,如同孩童發現了前所未見的新大陸。

作為一個以綠松石為名的國家,帝國境內以綠松石為首,各種帶有綠色調的寶石本來並非什麼過於稀奇之物,但是此刻魔女手心的這塊……卻是不一樣的:不僅僅是其幾近於某種茶樹嫩葉一般鮮艷的淡綠本就與茵黛印象之中任何一種寶石的外觀都有所不符,而且在這半透明的岩石內部,魔女甚至覺得似乎有液體在流動——不止是與石塊本身同色的綠色液體,甚至還帶了幾道宛若血絲一般的淡紅。

茵黛的確見過很多內部紋理像是水流一般美觀的寶石——但魔女可以保證,自己從未見到過裡面確實包裹有液體的石頭:哪怕是在魔物世界中也不曾見過。

“很有趣……不知道會不會和這裡的魔力異常有關。讓我來探索一下——”

一邊如同梳理着思路一般自言自語着,魔女則是以最快速度收起了剛剛鋪好的野餐布,旋即對着被落葉層層覆蓋的地面伸出了左手——無需詠唱咒文,一個小小的風團便就此凝聚在了魔女的掌心之中。

於茵黛而言,指揮冥泥其實更接近於普通人活動他的手腳,而她所真正能夠使用的,嚴格意義上的“魔法”,則僅有這些玩弄氣流與風的術。正如史黛拉無論多努力也不可能像阿爾德涅一樣操控電流:無論是人類還是魔物,所擅長掌控的魔力屬性往往只會有一到兩種,對於茵黛來說則僅有風屬性一種。

“——滾一邊去!”

由此,當從附近的獸穴中掘出了一隻兔子的優曇,帶着自己的獵物回到那塊林中低地邊緣時,看到的便是一陣遽烈到會讓她以為是有戰鬥發生的旋風就此憑空而生——然而,在茵黛的呼喊之中飛散開來的,僅僅是覆蓋在林間空地之中的落葉層而已。

——而就此展現在主僕二人面前的,則是朝陽之下一道璀璨的綠色反光。

“我的天,主人,這是——”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不過,我想應該是咱們在找的東西沒有錯了。”

褪去落葉的遮掩后,那如同鐵釘刺在鋼板之上一般盤踞於泥土岩石之中的,則是一整塊翠綠色的結晶體——和茵黛剛剛發現的小碎塊一樣,在這柔美的綠色之中同樣暗含着紅色的紋路,而這晶體本身則不像是在帝國其他地方很常見的普通水晶有着明顯的簇狀結構,也不像是魔物領域中構建了整個文明基石的魔法水晶一般於內在閃耀着充滿魔力的光輝,而是……

“沒有生命的跡象,卻彷彿像是在呼吸,在流動一樣……而且優曇,你看這裡。”

一邊說著,茵黛則是伸出腳尖,輕輕踢了踢結晶體旁某一段似乎是從不遠處橫向延伸而來的樹根——當魔女的靴子腳尖與那淡灰色的死木彼此接觸時,原本保持着樹根形體的灰色樹根頓時……化作了一堆了無生氣的冰冷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