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座椴木市之中,除熔爐競技場之外的最後一條街道也被植物所吞沒時,一朵嬌艷欲滴的紅玫瑰抬起了自己的頭:她從來都不曾屬於這裡。

“或許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緣分吧,小姑娘。和你一樣,我和我的姐姐也都是漂泊至此的落花,只是不知道你的故鄉在哪裡?那裡又會不會有玫瑰花呢……”那令小貝莎得以重生的古代魔女在心底有些感慨地思索着:這是只屬於她和小貝莎之間的話語,而當她在心底感覺到一絲不屬於自己的疑惑時,還不忘補上一點小小的說明,“啊,不用擔心會打攪我。在我還能和姐姐和平共處時,同時控制整座森林的每一株草木我都能做得到,只是在聊天同時和心底的另一個意識講話對我來說還是很輕鬆的。”

顯然無論是臨場作戰還是戰前部署,對於小貝莎來說都是過於艱深刺激的話題了:也所以,即便她是目前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也依舊沒有主動和坎塔蕾拉爭奪身體的控制權。她只是透過本就屬於自己的眼睛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用二人共享的雙耳聆聽着包括新主人在內所有同伴的話語,同時和正在與外側交流的坎塔蕾拉在心底說著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悄悄話。

坎塔蕾拉所說的一切她其實都已經知曉,因為坎塔蕾拉在進入她的身體時把所有的記憶也都帶了過來,而且沒有一絲一毫的故意隱瞞——但她完全能夠理解這位年長自己數百歲的魔女為何還要再不厭其煩地聊上這麼幾句。

“一個人作為一座沒有朋友的森林……會很孤單吧?”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在心底思索着——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另一顆心就此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恐怕都不會阻止姐姐每天夜裡懲罰那些加害者……說真的,坎塔蕾拉大姐,雖然我知道這麼說可能會有點不合適,但是——”

她能感覺到坎塔蕾拉在發抖:不僅僅是在心裡發抖。視野之中,對這具身體觀察得最為敏銳的優曇甚至已經在這正緊急商議對策的當口,開始關照自己二人是不是有些冷了——當然,這一點小小的關心被玫瑰仙子不露痕迹地搪塞了回去,但她騙不了與她一心同體的貝莎。

“就算我和姐姐一起殺光椴木市的一切……父親也不可能再回來了,有些傷永遠也癒合不了。”當仙子再一次在心底開口時,她的聲調甚至讓貝莎想起了一位飽經滄桑的陌生老奶奶——或許也是因為她還沒見過繪司,否則她也就不一定會想到陌生人了。

“選擇去讓別人遭受和自己同等的痛苦從來都很輕鬆。但哪怕是姐姐,也沒辦法樂在其中吧?很遺憾我也不知道她具體是怎麼想的……哪怕我們姐妹曾經的關係就像現在的你我一樣。”當仙子在現實之中與同伴敲定所有作戰方案時,她同時也在心底輕輕吻上了貝莎的眼瞼,用對他者的溫柔盡全力掩飾着顯而易見的落寞,“其實當年我也憤怒過……當我們一同發現自己獲得了力量之後,我也曾想到過要讓那座城付出代價,但隨後察覺到了這一點的姐姐就拋下了我。”

——你不用傷心,坎塔蕾拉。我會替你完成你想做到的一切……我會讓你永遠也不需要再為父親的枉死而憤怒。等我回來。

從那一天起,曾經那個溫柔的貝拉多娜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不敢去想象促使姐姐變成今天這樣的人究竟是那些無知之徒還是我自己,但我只乞盼她還能回頭是岸。回到我的身邊,就像所有這一切發生之前那樣——我不在乎有多少人為此流血,但我還想要一個不再偏執的好姐姐!她根本不想了解我到底在想什麼,她只是想找一個接口去發泄罷了。如果她自己也已經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是什麼模樣,那……”

於心底最深處,仙子的聲音就此消逝在陰影之間:貝莎同樣知趣地沒有立刻打破這份寧靜——直到現實之中的一行人再度邁出腳步。

“需要的話……我替你動手吧。雖然我不太懂得該怎麼戰鬥,但是我會努力的!藉助大姐你的記憶……”

“不用了。謝謝你,孩子……但這種沉重的往事。”

酸雨落下時,仙子閉上了眼:腐蝕性的雨水在她艷美的翅膀上燒出了點點淡黃色的焦痕,但隨後翅膀便自行恢復如初,好像是新生的花朵一般。

“往事就交給我們這些老東西吧。已經沒有什麼會需要我繼續向前了,這座埋葬着我所有回憶的森林理應是我最後的歸宿,但不該是你的。溫柔的孩子啊……”

她看到就在身側,身穿紅衣的主教與生有黑羽的少年分別在對自己與優曇做出最後的囑託之後,便掉轉過頭奔向那艘鋼鐵戰艦所在的方向:按照剛剛商議好的作戰計劃,不擅長飛行的莫頓·依科特將奔赴“影鏡”號協助防守一行人的老窩;葛洛莉則將駕駛她的“磨刀機架”奔赴熔爐競技場協防,直搗黃龍的任務自然也就落在了茵黛、優曇以及必然需要親自前往那裡的玫瑰仙子自己三人的身上。

“真麻煩,主人……就我們兩個不可以嗎?還是說你就這麼不相信我現在能拿出的實力水準?”仙子身側,女僕長几乎是一種近乎埋怨的口吻向茵黛抱怨着,而後者的回應則是結結實實地落在了她頭頂的一拳。

“少廢話。幫你你還嘚瑟,還記得誰是你的主人嗎?雖說你在椴木市的成果還算不錯,但你的表現可是着實讓我有點火大。”儘管確實是表示責備的話,但魔女的語調聽上去卻顯然沒有多嚴肅,仙子甚至看到她帶着一絲頑劣對着自己翻了個白眼,“我可是不會放你一個人去和你的新朋友快活的,明白了嗎?”

“是是是明白了我不會忘本忘掉侍奉您的……再怎麼說我也是在斡旋所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女僕啊,主人。不止是‘那方面’的專業訓練。”回應茵黛時,優曇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隨後則是略有些寵溺地看向了一旁的仙子,“總歸來說……我這也算是給您找了個新僕人嘛,對吧?貝莎?”

“現在是坎塔蕾拉。不過我的朋友貝莎說她沒問題。”仙子笑了笑,她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笑過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有意思,不過如果真的有這種可能性,我倒是也不介意離開森林來體驗一下如今的人都是怎麼生活的——安心,我不會妨礙小貝莎那一邊,倒不如說我反而會不擅長日常生活吧……只要到時候能有個伴陪我一起收拾我的花花草草就好。”

“那你可以去陪我媽媽。相信我,她活得比你更久。而且她還有點喜歡裝嫩。”魔女笑得幾乎都要彎下腰來了——彷彿四周肆意蔓延的藤蔓都不存在一般:至少現在的主人終於學會了用戲謔來排解壓力,看到這一幕時優曇如此這般地想着。她由衷地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就此變得更開朗一點,也由衷地希望着繪司永遠不會聽到這幾句話。

——畢竟這場戰鬥看起來也應該是屬於椴木市的姐妹們:從某種角度上看,茵黛出現在戰場最前方沒準會顯得有點多餘,但顯然沒人介意這一點。

“我不了解你的過去,茵黛殿。不過我有所感覺——你背負的東西不會比你的僕人更少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而且我聞到了。”玫瑰仙子一邊說著,一邊有些小心翼翼地向著魔女伸出了手——並不是因為害怕怠慢了魔女,而是另有原因,“你們兩個身上都有腐爛的屍臭味。和白色黏土完全相反的味道……貝莎可能不會有這個感覺,但我能分辨出來。”

開口的同時玫瑰仙子也就此扇動着翅膀躍入半空之中:她感覺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而真正的敵人還在遠方等待着她去制壓,“容我無責任猜測一下,其實這才是你們來探訪光輝庭院……我們姐妹的庭院,真正的目的所在吧?雖然我似乎感覺不到什麼惡意……”

“啊,是啊……謝謝你提醒了我,我差點就忘了。哈哈哈哈……”

“所以我才說你表現有點差勁啊!優曇,你又不是來這裡專程幫森林裡的姐妹倆勸架的不是?跑題得有點嚴重了吧!”

再一次,茵黛有些煩躁地一拳砸在了優曇的頭頂——同一瞬間,她用另一隻手將自己的劍刺入了肚腹之中:那曾在艾琳諾瓦一戰中現身於世的小小魔女再一次從茵黛的肚腹之中破繭而出,而被她如同外衣一般穿着在外的皮囊則又一次為她的本我插上了翅膀。

“趕快出發吧……先想辦法接近,然後——”

“藉助你們身上的黑泥,將我等與林中狂怒的姐姐相鏈接。交流也好,交火也罷……當這整座森林都是她的身軀時,直接正面交鋒確實是沒什麼勝算。而且……”

當仙子低下頭時,她身側的優曇也再一次化身成為了那隻猙獰的巨鳥——顯然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沒有辦法再講話了,但她的表情也足以用來表達疑惑。

“安心吧……我有個想法,僅此而已——先朝着光輝庭院遺址的位置前進吧,那裡除了姐姐的根系之外,還有些其他能幫到咱們的東西在。原本同屬於我們姐妹兩個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