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有餘地了嗎,基爾巴特大人?”

“影鏡”號的艦橋之中,繪司用驚愕而又悲傷的聲調向著她的頂頭上司呼喚着,而從通信水晶之中傳來的聲音,則是一陣冰冷卻又無可動搖的嘆息。

“恐怕沒有了,繪司。我願意相信在卡珀克省搞出大爆炸的人不是你們,但如果我們不這麼作,帝國方面公布出來的東西,就只能讓絕大多數的魔物都認為是他們的同胞製造了那個‘丟來隕石的空間裂口’。”基爾巴特的聲音低沉而又緩慢,而在通信水晶旁的帝國式擴音器之中,至今還在不停播放着來自貝瑞萊特皇都的無間斷廣播。

那是一份宣戰布告:僅僅就在囚心之原大森林發生爆炸后的三小時內,蕾嘉·丹特莉安便作為帝國皇室的代表,向帝國全境下令進入戰備狀態。這顯然並不是她一個人的獨斷專行,因為在這份不斷循環播送的公告末尾處,繪司能夠聽到一個她並不太熟悉的陌生少年聲——他自稱為蘭卡·貝瑞萊特,帝國第23代皇帝。繪司知道這個名字。

至於開戰的理由,自然就是魔物們“使用禁忌的古代空間法術,將一顆爆炸性隕石丟進了美麗豐饒的卡珀克省”,並“藉此帶來了促使森林也陷入瘋狂、吞沒了整座椴木市的邪惡瘟疫”……即便在繪司聽來無與倫比的荒謬,但當問題被放到基爾巴特和安可哈芝兩位魔王面前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先不管之前那個“和平會談”究竟是出於何種考量,至少目前對方顯然就是蓄意想要開戰——帝國通過貿易聯盟送到魔物一側的東西並不是某種要求作出解釋的嚴正聲明,而直接就是一份宣戰通告以及一紙沒收貿易聯盟在帝國所有財產的決定:基爾巴特就是再想要抬出什麼價碼來談判,對方也完全沒有留出這種機會。

——所以,魔王做出了一個讓繪司甚至有些心寒的決定。表面上。

“和平會談之中那位蕾嘉參謀長……我不知道她當時究竟是作何考慮,但從米可遞上來的報告來看,她有一句話我是認可的——魔物缺乏一個足以代表‘一切’的組織結構,至少是名義:如今開戰在即,貿易聯盟又失去了相當多的有生力量,所以我和安可哈芝已經達成了一致,將自警團與貿易聯盟進行有機結合,並直接向魔物領域境內所有的魔物城邦發送邀請函,結成咱們魔物自己的國家。”長長的解釋過後,基爾巴特的聲音或許是因為疲勞而變得沙啞了一些——沒準也是因為感情因素吧,繪司想着,她更希望真的是因為感情因素。

“而建國的理由就是,‘同胞之中一部分軟弱分子在帝國的蠱惑下,於卡珀克省執行了難以被饒恕的反人道罪行,淪為了帝國蓄意發動戰爭的棋子,因此我們需要更加團結一心’。沒辦法,繪司……作為整體的魔物,已經在千年的脆弱和平中習慣了散漫,正是因此所以——”

“我明白了。繪司……願意犧牲自己的名譽。如果新成立的聯盟需要用我背叛者的名號奠基,那這是我的榮幸。”

作出回答時,繪司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在她的身後,同樣像是剛剛完成了什麼大工程一樣滿頭大汗的葛洛莉·德拉克羅瓦正悄無聲息地等在艦橋門外,而她身旁的冥泥魔女茵黛則更是搶先一步走上前來,用紙巾擦去了老闆娘眼角將要溢出的淚水。

“安心吧,繪司。自警團這邊,每一位與米可同級的幹部都將會得知你們的真實情況——而且我已經告訴他們要在你們有需要時無償提供援助了。如果你們需要使用假名,那就在接觸他們時說‘以傳說中的最古魔女之名起誓,我是阿姆·阿洛特的遺族’,這句話足以向他們證實你們的身份。至於安可哈芝這一側……”

魔王的聲音就此打住——通訊水晶另一邊明顯地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輕微噪聲,隨後取代他的則是一個聽起來甚至有些年幼的幼女聲。

“聽得到嗎,繪司?我是‘不眠之眼’安可哈芝。安心,我和基爾巴特大哥已經決定會在適當的時候為你們正名,不過貿易聯盟這邊因為……怎麼說呢,中層幹部的損失比較慘重,所以現在是還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們的事。”聽起來似乎有些稚嫩的魔王像是有些抱歉地說著,哪怕繪司很清楚這位“不眠之眼”實際上年齡在十大魔王之中排行第二。

“現在帝國在以原本就作為堡壘地帶進行建設的卡蒂姆省鋼心堡為核心進行兵力集結,而我方則會以貿易聯盟總部所在地科普斯城與南部的山間沼澤地帶為核心構築防禦力量……雖說本質上還是以爭取時間為目的進行的行動。科普斯本身的防衛力量在我看來暫時已經足夠,獸耳族部落也將南下來到科普斯,所以我將會帶隊前往沼澤地帶的核心都市深紅堡協防,而基爾巴特大哥會帶着浮空城克勞迪亞前往舊羅蘭德城地區構築防衛線,同時與魔物領域最南方的塔城科斯莫·芙利普協商合作的相關事宜,結成后的統一體制我們暫定將命名為‘魔物聯盟’。而你們……”

“我們也要……也可以加入防衛力量嗎?”那一刻繪司睜大了自己的眼——她實在是不願看到自己一行人被拋棄在魔物聯盟之外的凄慘情景,畢竟帝國顯然不會讓他們好受,而安可哈芝的聲音也在那一刻變得模糊了起來。

“很抱歉,你們肯定是不能明目張胆地出現在防衛軍的編製中——理由是顯而易見的,不過至少如果你們有需要,可以來深紅堡附近找我。當然了,去舊羅蘭德地區直接找基爾巴特大哥也是可以的……我記得你們的船有自主轉移和遮蔽視覺偵測的機能吧?你們只是不能‘明目張胆’地出現而已,懂我意思吧?”少女魔王的聲音在那一瞬甚至變得有些調皮了起來:看起來即便她絕非幼稚,但也還保留着一點點泯滅不掉的童心,“而且作為‘叛徒’,你們現在擁有的是可以無視任何立場隨意進行行動的自由哦……我知道你們在調查古代的遺存,如果有需要的話,現在也可以暫且不考慮雙方種族的立場來進行調查了。畢竟這也算是交流的一種形式嘛,帝國一側同樣把影鏡行動隊定義成了‘敵人’,被拋棄的魔物和人類走到一起這種故事到了和平年代,可也足夠被當作佳話了哦!通訊就先到此為止吧,如果你們來找我的話,基爾巴特教給你們的暗號對我也有用,記得就好。”

“收到。我們也需要先好好決定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走了……呼。”像是終於放下了心底某一塊大石一般,繪司在掛斷通信的同時也終於伴隨着一陣嘆息,就此仰倒在了“影鏡”號艦橋中的通信兵席位上:作為行動隊實質上的最高決策者,她已經足有連續五天沒有合過眼了,從爆炸發生那一刻起。

“總算……形勢總算是明朗起來了。而且至少咱們不是孤立無援了。對了,葛洛莉,茵黛,你們倆那邊——”顯然,已經頂着兩個大號黑眼圈的老闆娘依舊還想再做點什麼,但搶先一步上前的茵黛顯然不打算再給她機會了:魔女捂住了繪司的嘴,當然是用了很溫柔的動作。

“優曇在照顧小貝莎……具體來說是教她劍術以及如何在飛行中維持平衡,她已經能做到在化身為怪鳥時開口說話了。貝拉多娜這幾天一直都沒什麼精神,不過據她自己說只是想靜一靜而已,反正現在也不需要她立刻就出來幫貝莎打架,而我和莫頓這邊已經把光輝庭院的遺留記錄解讀得差不多了,具體結果有點複雜,我建議繪司你先睡一覺再來聽。至於葛洛莉——”

“我用嘉蘭百合里的一點小手段……聯繫了一下教廷那邊。結果嘛,大體上和魔王這一側我們剛聽到的內容類似,教會也為了避嫌暫且開除了我的教籍,並且許諾會在戰爭結束后恢復我的名譽——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咱們的目的並不衝突,也不是所有帝國人都和軍隊一樣好戰。”葛洛莉有些諷刺地說著,“而且教皇殿下還親自給我下了點任務,也給咱們送了條口信。”

“十字方舟教會教皇本人的口信?”繪司的雙眼在那一瞬緊緊地眯了起來——她可是知道葛洛莉作為一個普通的主教,在教會中應該有着什麼地位的:放到自警團,這就相當於一個前線小隊長得到了基爾巴特本人的親筆命令一樣。

“是啊,殿下本人的。”像是為了強調一下,葛洛莉在說出“殿下”那兩個字時,語調格外的重,“實際上,現在雖然皇室也表現出了支持戰爭的態度,但他們更多只是希望藉此讓魔物一側對囚心之原事件作出合理解釋,而真正大力倡導全面戰爭的則只有以蕾嘉·丹特莉安為核心的軍隊強硬派而已。據說在帝國部分城市甚至還出現了反對戰爭的遊行呢……”

“有這種事……”

“是啊,繪司,就算大部分帝國人都是無腦人造士兵的後裔,但也別以為帝國人都是笨蛋啊,我不也是帝國人么,還有很大可能不是貝拉多娜那種。”葛洛莉有些抑鬱地輕笑着,“所以,教會希望咱們……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魔物一側還願意為和平努力的大家,幫助帝國消滅掉軍隊中呼喚戰爭的強硬派。我知道這是個很大的願景——但如果說繪司你想要一個更具體的目標,也有。”

主教頓了頓,隨後臉上則是多了一絲有些誘惑的笑容:有一瞬甚至讓茵黛感覺到了一絲……沒來由的彆扭。

“具體的?”

“蕾嘉·丹特莉安誠然是主戰派的核心人物,但她畢竟是帝國北境軍區的指揮官,換句話說就是位於中央軍區的卡蒂姆省並不是她的轄區,但是。”主教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但是,教會的眼線卻在卡蒂姆省的邊境地帶,發現了蕾嘉麾下親信、特殊部隊‘夜毒者’的活動痕迹。在夜毒者及其指揮官切西·妮朵絲的看護之下,似乎有一隻隊伍在進行着什麼……特別的建造活動,而且是在瞞着當地帝國軍的前提下——繪司,你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