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她感覺到有一陣難以言表的尷尬在心頭湧起:她想要放下自己懷中的幼蟲,但每當這可愛的小傢伙吮吸一次,她就會感覺心裡一陣陣地發起癢來。還好這裡並沒有其他活物在,就算真的有,恐怕也不會對此時此刻的她們多嘴些什麼。

反正蟲子本來就是不穿衣服的嘛……所以說,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親熱一下又能怎樣呢?雖說好像真正的蟲子似乎是不會哺乳的來着。

如此這般地安慰着自己,她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懷中這條一直在榨取着自己的蟲,也開始變得可愛了起來。她用自己柔軟而又細小的腿試着抓了抓幼蟲的表皮,雖然那被甲殼所包裹的節肢並不足以為她提供太多的觸覺支持,但她至少能夠肯定,懷中的幼蟲很柔軟,摸起來甚至足以用“富有彈性”一詞來形容,就好像是一個暖暖的、自發熱的氣球。

同時,她也依舊能聽到花朵之中那個一直在絮絮叨叨個不停的聲音:不同於之前那令人厭惡的嗡嗡聲,此時那個聲音儘管依舊還很模糊,但至少語調已經變得柔和了很多——如果說之前那個聲音於她這個唯一的聽眾而言,就像是一刻不停的埋怨與催促,令她煩躁、不安卻又無法擺脫,那如今那個聲音就是正在向她低聲傾訴着什麼。

她聽不出那聲音究竟在傾訴着怎樣的內容,只是能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寂寥與悵然若失,如同此時此刻正獨身煢煢孑立於王房之中的她自己:不知為什麼,她甚至覺得此時此刻這整顆蜜糖鑄就的心,都是她的東西了。誰讓那些小蜜蜂們自從她走入這顆心之內起,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第二次呢?

哦,對了,她是走進來的。她終於想起了這一點——她是用兩條腿走進這裡的,而在更早之前……

心的外面究竟有什麼東西存在呢?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但她至少還記得,真正的自己並不是一隻蜜蜂,而是某位冥泥魔女唯一的僕從。

這裡應該就是主人的夢境了吧?她有些不敢肯定地想着。只是就在此前她恍然間想起自己是誰的那一刻……

她才發現,自己那兩條被30D絲襪所包裹的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上,有些滑稽地取代了最下方的第三對蟲足,而她的另兩對蟲足也在恍惚之中再度融合到了一起,最終重新成為了一雙纖細、蒼白的女孩手臂。在她的軀幹上,蟲的甲殼重新軟化成了她那被蜜蜂刺繡所點綴的女僕服,然而在她的身後,無論是蜜蜂那鼓鼓脹脹的蟲腹還是那對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薄翅,都還依舊存留着,在這基本已經變回了人形的身軀上。

幼蟲依舊被她摟在懷中,也依舊在吮吸着她的花朵——只是與剛剛她身為蜜蜂時有所不同,此時這隻並未因她變回了人形而發生任何變化的幼蟲,和之前相比就像是變大了很多似的:作為蜜蜂時,這隻幼蟲甚至還沒有她蟲軀的軀幹部分個子大,但現在,自己的整個身軀也沒有比這隻幼蟲更大多少。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即便僅僅是躺着將其摟在懷中,也不是件輕鬆的事。

萬幸的是,當她嘗試着從這沉重的幼蟲身下抽出自己的身體、乃至於站起身來的時候,幼蟲本身就好像是理解了她的意圖一般,憑藉自己臃腫而又稚嫩的肉足十分勉強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同時也從她的心中抽出了自己的口器。

那一刻她感覺到一陣難以言表的空落感:一滴鮮紅色的血就此從她的花朵之中滴落而下,落在這充盈着蜜糖與蜂蠟的王宮地面之上,落在幼蟲的面前,而那不知何時便已長大到如同一人般大的幼蟲,則像是個在犯完錯后誠惶誠恐着等待着責罰的孩子一樣,先是用自己顫抖的口器觸了觸地面上的血滴,隨後則是用這柔軟的、長須一般的口器小心翼翼地卷上了她的手腕。這孩子的觸摸十分溫暖。

害羞與膽怯讓她感覺有些不知所措,而最終還是一份意圖打破尷尬的決心驅使着她還是做出了回應:即便雙手已然不是剛剛與這孩子同類的蟲族款式,但她還是鼓足了勇氣,以自己的左手掌心輕輕揉了揉幼蟲的頭頂。

它沒有雙眼,但她彷彿隔着那層富有彈性的柔皮,在這具蟲軀之中撫摸到了一個躁動不安着、渴求着探險與飛翔的靈魂,因為它正用頭頂上兩塊看上去有點像是雙眼,但實際卻並不是眼的黑色斑紋正對着她的雙眼,有些調皮地擠着,隨後卻是轉過頭,引領着她的目光也一同看向不遠處王房牆壁上的窗口。

——那一刻,恐懼就此抓住了她的心,也讓幼蟲激烈地顫抖了起來。

虛無與黑暗在光芒之中褪去,從一無所有之中升騰而起的,是來自於每一顆星辰、每一片雲朵、每一縷輕風與每一滴雨露之中的,晶亮亮的白銀之色。

那是齒輪,槓桿與軸承彼此交纏:它們彼此碰撞着,摩擦着,發出的聲響規整而又賦予韻律,而在這創造世界的旋律之中,蜜糖一般的世界在閃耀的輝流之中漸趨扭曲。恍惚之間,她看到幼蟲的表皮之上憑空多了幾道斑駁的裂紋,而在她腳下那由蜜蠟構成的地板更下方,則是傳來了更為低沉的嗚咽聲。

“嗚,嗚嗯……!”

她掙扎着,想要發出一點聲音,但她做不到:蜜糖哽住了喉嚨,她被困在了自己的喉管之中。需要的是一根灼熱的火鉗以溶蝕這令人窒息的甜美。

下一秒,所有一切都破碎成了紛亂的碎片:她再一次感覺自己就像是失去了對於身體的掌控一般,與那在齒輪交錯之中片片破裂的蜜糖之心一同再度向著深淵墜落而下:跌倒。沮喪。失去。悲傷。頹廢……墮落。甜美的墮落,與蜜糖一同墮落,與胸中那幾乎已是一場風暴一般狂亂的聲音一同墮落。

自由落體之中,她將視線投向自己的頭頂上方,看到的卻是一道金黃色的瀑布——就好像那幼蟲跳過了結蛹與羽化的全過程一般,璀璨如星的女王蜂就此在蜜糖之中展開了自己的翅膀。

“噫,嚶……!”

她掙扎着想要呼喚那個她本應瞭然於胸的名字,然而喉嚨卻依舊還被牢牢地粘在一起:直到此時,她才想起在自己的背後還依舊殘留有一對蜜蜂的翅膀,便慌忙揮舞了起來,卻依舊無力與這無可違逆的重力相抗衡。

她的眼裡就此盈滿了淚水:同一瞬,她看到有着少女身姿的女王蜂,就此被兩片蒼白的手術刀貫穿了身後的翅膀,就連大半個肩部也被一併削了下去——滴血下落的速度,甚至比她自己墜落的速度還要更快,以至於讓她在張開口,再一次想要試着大叫時,卻嘗到了比蜜糖更加濃郁的血腥味。

她感覺糊在喉嚨之中的蜜糖終於被融化了:只不過,還不等她自己開口呼喊,那個已經引領過她一次的聲音卻是搶先一步再度響了起來。

“伸出你的手,我的小蜜蜂……看到了嗎?去擁抱你的女王!”

她感覺到一雙冰冷卻無比堅實的手從後方托住了她的腰:她回過頭,在通往深淵的入口前最後一寸處,看到了如火焰一般耀眼的鋼鐵巨人——恍惚之間,她覺得這台有着修長四肢與輕薄雙翼、在火紅色的塗裝基色之中還以金邊描摹着枝葉與花瓣的機體,看上去竟有幾分親密與面善,然而現狀卻已經不允許她再多浪費時間去思考了。

巨人背後的推進器發出低沉的吼叫:它推舉着掌中的她,而當那顆蜜糖之心完完全全被深淵所吞沒之後,她在頭頂那一片暗銀色的金屬荒漠之中,看到女王的身影正隨着機械巨人的爬升耳邊的愈加清晰、愈加靠近。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膨脹、在狂跳——將女王就此擁入懷中時,她彷彿感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那一個人。

“嗚,嗚呃……!”

喉嚨因喜悅而喑啞,她的面部肌肉微微地抽搐着,以至於連一陣順暢的聲音都發不出了:在她的懷中,三歲的女王已經完全蛻變成了一個人類女孩的模樣,有着純白色的短髮與鮮紅色的眼睛,完美無瑕的身軀正赤裸着,而被她懷抱在胸前的則是一本紅色封皮的書本。

她用嘴唇輕輕吻了吻女王的髮絲,那上面彷彿還依舊散落着點點蜜糖的甜——只是,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線纜、鐵鏈、刀刃與斧鑿卻依舊沒有褪去。它們在齒輪與鏈條的驅動之下,於半空中一刻不停地繞着圈子,只是每當有一柄凶刃意圖靠近女皇和她雖大部化作了人形,但還依舊保留着翅膀與蟲腹的工蜂時,巨人背後的炮火與飛彈都會恰到好處地吼叫起來,用足夠精準也足夠小心的炮火,將那些規整的惡意擊退在三米之外。

“可敬的女王陛下與侍從閣下啊……已經沒事了。要問為什麼?”

那一刻,曾在世間最為耀眼奪目的火之鋼機嘉蘭百合以烈焰撕碎了這壓抑而又寂寥的虛空:飛彈從機體背後的火箭巢中蜂擁而出,撲向機體背後那數之不盡的鐵之世界:那一刻,她彷彿在這台巨人的心中,看到了世上最美的一位女性。

“‘熾鐵’安瑟·德拉格米爾就在此處……扭曲的秩序啊,汝等休想染指我懷中這兩個孩子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