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百合……幾乎可以算是這世界上花語最黑暗的花朵之一了。優曇,你說特莉絲坦在經由我的那些執念誕生時,是自然而然變成了如此模樣,還是由她自己的意志決定要用這種花作為自己的標誌呢?沒記錯的話,在走上刑場那時,我還不知道黑百合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花,自然更不知道花語了。”

走在這漆黑色的木質階梯通道之中,茵黛就像是沒話找話一般,頭也不回地和自己的僕人聊着天:這持續盤旋着向上的階梯就好像沒有盡頭一般的漫長,而當魔女與女僕想要去了解一下自己已經到了多高的地方,甚至僅僅是想去看一眼腳下的大炮之街廢墟乃至卡蒂姆省泥淖平原的風景來舒緩一下心情時,卻驀然發現在這至少已經持續了三個小時的攀登之中,她們居然連一扇窗戶也沒有看到過。

就連二人試圖用兵器硬生生在木質牆壁上鑿出一個窗口的嘗試,最終也是以失敗告終——無論是優曇那來自於艾琳諾瓦、曾刺穿過艾琳諾·柏夫的白色魔槍,還是茵黛那來自於冥泥之內,曾斬殺了里奧爾·普利斯坎的黑色鑰刃,都沒能在這本應沒有這麼堅實的木料上刻下哪怕一道划痕。顯然,特莉絲坦是鐵了心就要二人一心不亂地走到她的面前,但主僕二人對此卻顯然無可奈何。

“誰知道呢,既然連主人您都不知道。”

儘管如此,優曇還是及時地回復了自家主人的問話:她就和茵黛一樣,在這漫長的行進之中感覺到了強烈的乏味與疲憊。如果可以的話,她是真的很想直接把自己的主人撲倒在地,然後拿她的身體好好瀉一瀉火,但這裡是樓梯,貿然這麼做的話,可能會有點硌得慌。

“不過主人,黑百合的花語是……什麼來着?”

“原來你不知道么……行吧。倒是讓我又有的可聊了。”那一刻,茵黛一邊有些無奈地微笑着,她倒是不反對找個話題在這長途旅行中多說幾句,但優曇對此少了些了解,還真的是出乎她的預料之外,“黑百合。只能在足夠高的山上採到的花……在角人族魔物的傳說中,這些花朵是由千年前那場大戰之中死難者未竟的遺願凝結而成,會誘惑每一個目睹其芳容的人類或魔物動手去摘。而摘下花朵之後……”

“我想起來了,好像我也在洛爾瓦莊園的書里讀到過類似的說法。”插入對話的同時,優曇微微側了側頭,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摘下花朵之後,凝結其中的願望就會被強行灌輸到這個可憐人的腦海之中。從此往後,除非他離開人世或是實現了這願望,亦或是在魔法師的幫助下驅散了這花朵的魔力,否則他就將一生都被這不屬於他的願望所困,成為一個為實現願望而活的奴隸……是這樣吧?”

“沒錯……所以說,黑百合便被人賦予了佔有與詛咒的花語。無論是傳說本身還是花語,還真的都是很符合特莉絲坦沒有錯。”一邊說著,茵黛甚至是有些不屑地挑了挑自己的眉毛,“看到了嗎?黑百合在對我挑釁呢。”

“我倒是覺得,如果有可能的話,您該考慮一下給她整一個單獨的花盆。不考慮傳說的前提下,我記得黑百合是種很適合做盆栽的花。”作為回應,優曇也擠了擠自己的眼睛。

當主僕二人終於來到這旋轉樓梯的盡頭處時,優曇已經不記得此時距離她們從回歸現實起已經過去了多久——三個小時,還是六個……抑或更多一些?她已經分辨不出了,更重要的也不是去糾結這些挽回不了的過去,而是好好想想該怎麼面對出現在她面前的現在。

——現在。當再一次踏上一塊平整、開闊的地面上時,優曇發覺自己似乎是來到了某種殿堂之中,但是又有着微妙的不同:一般而言,即便是有着圓頂結構設計的殿堂,在圓頂之下也都會有着相當一部分的常規直立牆壁,然而此時此刻在她四周,包圍着這個直徑接近一百米的圓形空間的,則是一道完整的球狀……不,水滴狀薄殼結構,自從地面上一直拔地而起,如同層層疊疊的花瓣一般,最終在球狀空間正中央的上空匯聚成為一點。

沒錯,花瓣——如果說此前二人是行進在花莖內部的迴旋樓梯之中,那麼此時此刻說她們是在樓梯盡頭進入了頂端花苞之中……恐怕也算不得是什麼錯誤。只是,這裡並沒有花蕊,更聞不到百合花原本的香氣。

空曠卻又陰暗的空間之中,僅有那個最為孤單的人影像是一具屍體一般,癱坐在正中央一張破破爛爛的椅子上。似乎是沒有看到茵黛與優曇的到來一般,直到女僕長想起要準備拿出武器,這位妖女都一直保持着這頹廢而又慵懶的姿勢,手裡還學着茵黛本人的模樣抄着一根煙袋。

“特莉絲坦!”

“來了啊,姐姐。”

如同酗酒已久的妹妹在歡迎外出工作歸來的大姐一般,特莉絲坦甚至可說是懶洋洋地回應着自己等待已久的茵黛——明明剛才在催促的時候還那麼兇狠,現在的她看上去卻活像是個帝國社會最底層的廢物一般,頹唐卻人畜無害。

當然了,沒人會真的僅憑這一副外表這麼想,包括特莉絲坦自己。

“聽着,特莉絲坦……雖然這是你自稱的,不過我並不反對你真的成為我的妹妹。所以,最後我在問你一次——”

“我同樣也問你一次,姐姐。”

站起身來的那一瞬,妖女整個人的氣質瞬間就變了——說是煥然一新了也不為過:頹唐的外表之下,掩蓋着的是已無法回頭的鋒銳與瘋狂,以至於讓茵黛也不由得眉頭為之一皺。

“好,我回答你。我拒絕成為你自我滿足的工具,哪怕我確實許下過這種可以被你曲解的願望——”

“那我也同樣拒絕和一個否認了我存在意義的姐姐合作。”

“……活着的意義不是能這麼簡單下定義的東西啊,特莉絲坦。”

兩姐妹將彼此之間的距離由三十米拉近到了五米,隨後卻再也沒有彼此靠近過一分一毫——下一秒,茵黛拔出了那把凝聚着她無數姐妹思念的劍,而特莉絲坦卻只是瞥了那把看上去有些猙獰的武器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絲欽羨之情。

“真好。能有這麼多……這麼多的人跟隨着你。你知道這樣會讓我更加質疑自己嗎?”

“誰讓你就喜歡鑽牛角尖呢?孤身一人的可憐孩子……”

“對,沒錯——所以又怎樣?!”特莉絲坦的表情在那一瞬幾乎扭曲得和像是傳說中的女鬼一般猙獰了,“我都已經落到這步田地了……姐姐你都不看我一眼?”

“我想看到你改變……”

“我還想改變你啊!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你創造了我!因為你的孤獨,因為你想要陪伴——因為你想要在死後,都能在死的世界裡找到那麼多那麼多的玩伴!我說的沒錯吧,姐姐?!我為此而生!所以,現在……”

那一刻,特莉絲坦只用了一瞬間便退回到了她之前所在的,整個空間的中心點——隨後,她將自己的左手高高舉起,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優曇聽到過的、最響亮的響指。

“是姐姐你造就了我……那麼現在,為你的自大負責吧!本我解放!”

那還是優曇第一次看到特莉絲坦也喊出了這個此前僅有茵黛使用過的詞語——但就在那一瞬,三人的頭頂上突然有一束陽光就此投射而下:那一刻,一千米高的黑色百合,終於緩緩地張開了自己層層疊疊的花瓣。

而在這花芯正中央,有些類似於優曇此前活性化為怪鳥時首先轉化而成的那繭殼,層層疊疊的藤蔓就此從特莉絲坦的腳下噴射而出,隨後如同捆紮木乃伊一般把她給包了個嚴嚴實實——當那比夜空更加漆黑的莖葉迸裂開來時,日光恰好照亮了這平台之上的每一個角落。

身高五米的巨人就此在這花朵的正中央站直了自己的身姿:從外表上看,那就像是一位身體上纏繞着諸多藤蔓與荊棘,卻沒有穿戴任何衣物的女人,但足以令其區別於一般人類的絕不僅僅有這龐大的體型,更有那自她肩頭向兩側延伸而出的第二對手臂——這顯然是這女巨人最大的武器,因為這對額外的手臂幾乎比她本就雄偉的上圍還要更粗壯了,肌肉隆隆的表面與指尖鋒銳的利爪都足以表明其蘊藏着的巨大力量。特莉絲坦本人的身體倒是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只是外貌由此時此刻的茵黛轉化成了回憶中處刑台上那個青年茵黛的模樣:她就這樣大大咧咧地坐在巨人的左肩之上,腳下踩着巨人放在胸前的左手……自然,這是來自於巨人那對更加符合普通人身體比例的手臂。

“哇哦……這次不用分身和我打了嗎,妹妹?”

“我想認真點,姐姐……就這樣。否則,殺了你又有什麼意思呢?”

那一刻,巨人將那雙巨臂狠狠地砸向地面,激起的衝擊波甚至讓優曇打了個趔趄。

“抱緊我,美鎏姬奴……讓姐姐看到,我其實也並不孤單!”

“昂——”

被叫做美鎏姬奴的女巨人就此引吭高歌——那一刻,優曇彷彿覺得自己眼前出現了天使。迎接自己的接引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