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位松鼠姐姐……或者說松鼠夫人並沒有說客套話的習慣:在表明自己會把一切交回給茵黛一行三人處理之後,她消失得就和她出現時一樣突然而又乾脆利落。目睹這一切時,優曇甚至感覺到一陣濃郁的絕望感就此從腳跟直衝頭頂,連一旁的林德爾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然而……

“嘿嘿……神把看似不可為的使命留給了人類。對了,林德爾……雖然現在我還不知道你什麼來頭,更不知道你夫人是何許人也,不過我我叫她一聲女神,應該是不過分的吧?”

“是,是不過分……但現在難道你……快閃開,千萬別硬抗那東西——”

眼看着頭頂上空那再度凝聚而起的光芒已然又一次染白了整片陰沉的天空,就連這一直保持着神秘的老貓,都一邊抽身向後一退,一邊露出了一臉扭曲的表情——平心而論,林德爾並非沒有戰勝艾琳諾的把握:他甚至敢說自己能在一對一的戰鬥中以100%的勝率幹掉這個最古的魔女,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夠放開手腳認真去打。

畢竟,雖然他的確是做不到像依拉朵婭一樣,硬接艾琳諾那足以撕裂一塊大陸的暴虐魔力,但他有至少一百種方法能讓自己不被那東西打中:然而此時的他,卻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帶着兩個看上去都有點虛弱的冥泥生命一起完成如此這般的一場戰鬥。說到底,如果茵黛和優曇都沒了,就算消滅了艾琳諾又有什麼意義呢?希望又碎了,唯有將所有一切再重頭再來……

——而且這希望……現在是他媽的要幹什麼?!看着面前那迎着光芒站定的冥泥魔女,林德爾甚至氣得都要笑出來了: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就因為說出了“希望”這個詞,所以這傢伙……就把自己當成了和依拉朵婭一樣,在這片天地之中不可戰勝的存在?

“抱歉。林德爾……你好像忽略了一點點小小的問題——”

“夠了!都給我消失在最璀璨的光輝之中吧——”

看起來之前在真正啟動這法術前例行公事一般的念白並不咒文詠唱啊——艾琳諾的嘶吼聲再度響起時,茵黛卻只是如此這般地想着。當她再一次迎着那道即將奔涌而來的、足以再擊毀一塊大陸的光芒看似就這麼大大咧咧地以泥漿支起一道屏障時,魔女甚至是對着身後的女僕長和老貓挑釁一般地輕笑了一下:只是,不同於林德爾的氣憤與不解,優曇卻能夠從自家主人這看似隨意的表情之中,讀出一絲僅有她能夠察覺的……

急切?還是說在懇求……無論如何,現在的她雖然已經有了足夠完善的計劃,但是——她需要我幫忙執行,現在就要!

——由此,在那道光芒鋪面打來之前的最後一刻,優曇也以林德爾預料之外的堅定,毫不猶豫地就此撲向了茵黛向自己伸出的手:她相信着自己的主人,從她被茵黛掏出了心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

“相信我,優曇。我找到了那傢伙的弱點——照我說的做。現在想象你就是我吞噬這世間萬物的嘴,然後……吸氣。”

“好的,主人……!”

“撥開虛榮的陰影,再現真實之姿——如是所見,歡迎來到我的樂園!”

早在她最初在艾琳諾瓦城建立時陷入沉睡之前,最古的魔女便曾經無數次見到,也夢到自己用這光芒戰勝數之不盡的敵人:她還記得,自己是和幾十位同胞一同搭乘着鋼鐵鑄就的船來到這片土地上的。

——在那之前,在原本的故土之上,艾琳諾·柏夫的名字幾乎沒有什麼人能夠有幸真正知曉:因為她有至少五百個假名,以及更多的面具。她是沒有面孔的人,在敵人、朋友與看客之間無處不在。她是暗中窺視一切的眼,以及在陰影中無所不為的手。

只可惜她阻止不了一次真正的末日——她還記得,當年她真正的家鄉就和之後再一次被同胞們的後人所摧毀的阿姆·阿洛特一樣,被戰火與劫難毀滅殆盡。當時的她,曾有幸和總計不到三百人的倖存者一道,與那七位最偉大的英雄一同搭乘世界上最後一艘離岸的船騰空而起,最終來到這片被稱為亞大博斯的土地上……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一個甚至幾乎沒用過幾次真名的女人,是有多麼厭倦所有的一切。

於是她背叛了——就這麼簡單。她離開了自己野心勃勃的同胞們,加入了這片大陸上一度被她視作野蠻人的原住民們……也就是“魔物”們的社會。與此同時,她看到自己的同胞們再度在這個世界上揚起了名為“人類”的大旗。沒有人比艾琳諾·柏夫更明白,人類並不屬於這裡。

貝瑞萊特,多麼令人懷念的名字……誰都不記得這個名字在當初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存在過多久了,更不會有人記得又有多少人僅僅就因為這個名字死於非命。榮耀、傲慢、慾望……

——如果真的能夠以艾琳諾·柏夫這張面孔在這個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又有什麼不好呢?我的血親們啊……

那是她對“人類”訴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在那之後,新生的貝瑞萊特帝國便從她這個“背叛者”所操縱的一具傳話用巨像兵上直接碾了過去。早在這之前,戰爭就因為“強欲之母”普莉美拉……她新主人的被陷害,而瀕臨爆發的邊緣了。

“我的主人,當初因為拒絕交出我而孤身前往與貝瑞萊特交涉,最終卻因而被坑殺、連血肉也慘遭分食的主人……直到出發前的最後一刻,還在囑託我即便她真的出事,也絕不要放棄和平,可是您看到了嗎?在死的世界俯瞰人間的普莉美拉大人啊!您倒是睜開眼睛看一看啊……”

不由自主地,此時此刻正站在阿姆·阿洛特頂端的艾琳諾在又一次向著茵黛射出那道光芒時,眼角邊甚至落下了淚水——是啊,和平。說到底普莉美拉大人當年的和平……

“沒有力量的和平……擁有自我的和平。一無是處……哪怕這世上只剩下兩個人,他們也會用石頭、木棍和牙齒繼續進行世界大戰!消失吧,茵黛……你就是新世界的第一個祭品!”

“但是我拒絕……咳——”

不出所料,老魔女能夠在光芒噴涌而出時感受到一絲幾乎微不足道的阻力,就好像用水壓切割機沖刷一粒沙土——顯然,看起來此時只需要提升自己的魔力輸出就可以了,提升一點點就夠,而最古魔女也真的這麼做了……然而也正是在這一瞬間,她卻在耳邊聽到了一陣令她有些陌生的低語。

“嘿嘿嘿……艾琳諾·柏夫。你的戰鬥馬上就要結束了……”

“嗯?……”

僅僅是一霎那的分神,艾琳諾便一時間模糊了對魔力涌流之中那一絲阻力的感知:當她再一次凝聚起自己的知覺時,卻發覺手上受到的阻力發生了一點點微妙的變化。砂礫變成了小石子。

“等一下?為什麼——以如此龐大的光與秩序之力去沖刷黑暗的混沌,不是理應會……”

“湮滅?虧你還自稱是魔女呢……難道你忘了湮滅的結果?你剛剛自己還說出來過!哈哈哈哈哈……太蠢了,艾琳諾,太蠢了……”

特莉絲坦·普利斯坎的聲音就此消散在了空氣之中——那一瞬間,最古魔女卻只是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糟了……!出手應該只能有一次的——”

“對——因為那殺不死混沌與暗的,只會令她們更強!艾琳諾·柏夫……儘管來製造更多的湮滅試試看啊?!”

黑色泥漿構築而成的帷幕之後,茵黛甚至可以說是正在狂笑——在她身前,光與暗之間的對消滅儼然已經炸成了一朵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火花,而這黑色的帷幕與白色的輝流,正是供這火花持續迸裂下去的燃料。只是……

“真美……果然,茵黛。至少你比那個傢伙更加符合魔女的頭銜……”

——在林德爾的視線之中,一切儼然已經扭曲成了一個絢爛的旋渦:那是魔力的湍流。

“光與暗,秩序與混沌……兩種最為水火不容的魔力屬性在彼此碰撞時,會發生我們已知的、最為強烈魔力轉化過程:光與暗一併消亡,最終誕生出的將是與原有能量總量相等的、水,火,風,土四大基礎屬性的魔力。只不過嘛,艾琳諾……你忽視了一件事。”

冥泥魔女對着面前那依舊還無法看穿,但已經黯淡了幾分的光芒撇了撇自己的眉毛——她能夠感覺到魔力正一刻不停地湧入自己的身體。那是最為純粹的黑暗與混沌。而在她的背後,優曇正如同一株附生植物一般緊緊摟抱着魔女那豐滿有致的身軀。女僕長的雙掌正穩穩地托舉着茵黛胸前的豐滿,而魔女更能夠藉此感受到一絲熟悉的熱流正湧向自己的心房。

“暗的本質便是吞噬……除非你能一瞬間將我湮滅到一絲一毫都不剩。否則,湮滅所產生的所有魔力,都將被暗同化成全新的暗——由此以往,你的所有力量都將是我的力量。現在明白了吧,優曇?”

“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您還是之前就講明白更好。嚇死我了……”

一邊說著,女僕長甚至有些調皮地收緊了自己的雙掌——那一瞬,茵黛的臉也跟着紅了起來。與之前和那位無名的玫瑰仙子作戰時一樣,優曇展開了她那金屬骷髏一般的翅膀,只是此時此刻,這翅膀卻正如同植物的根系一般,在盡情痛飲着空氣中她所能夠觸及到的一切。

“抱歉啦。下次我會注意的……”

“悶葫蘆主人一點也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