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千年以來,貝瑞萊特帝國的首都——帝都貝瑞萊特,還從未受到過任何實質上的威脅:即便這個國家一直與佔據着大陸南部的魔物有着巨大的矛盾,即便三百年前帝國領土內部還爆發過內戰。

截至八個月之前,這座幾乎完全由鋼鐵構築而成的帝都,或許都還是這世界上距離戰火、距離危險最遠的地方——直到那場起於卡蒂姆省境內原大炮之街所在地的災難毫無徵兆地爆發。

如今,蕾嘉·丹特莉安正站在帝國皇宮最高層,一座面朝著西南方向的陽台上。在這距離地面接近100米的地方,她只需要微微一眯眼睛,便能看到那灰白色的殘骸與石雕已然吞沒了帝都城區西南邊緣的一角。沒人知道這些骨骸一般詭異的植物會不會繼續擴張,哪怕它們如今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任何動靜了。

蕾嘉當然不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打向大炮之街那一炮,哪怕她自己也很清楚,那一炮絕對是造就了這一切的契機——但那絕不會是引爆這場災難的根本原因。絕對有什麼東西還隱藏在當時那一朵蘑菇雲后,不過……那並不是如今亟待她立刻處理的問題。

時間到了,該去面見皇帝陛下了——一邊想着,蕾嘉的嘴角邊浮起了一抹極度不屑的微笑。

“陛下。北境軍區參謀總長蕾嘉·丹特莉安,參見陛下。”

以純黑色金屬打造、深綠色幕布裝點的大殿之中,蕾嘉就好像一位闖進來惹事的流氓大姐頭一般,就這麼大馬金刀地站在了皇帝陛下的黑鐵寶座之前,一邊高昂着頭,一邊刻意而為地俯視着那個畏縮在寶座之中的小小少年——沒錯,與年近50的蕾嘉自己比,即使說這位看上去不到15歲的小皇帝只是個毛頭小子,或許也不算過分。

“蕾,蕾嘉總長……”

回應自己的臣子時,這位皇帝陛下甚至都快要哭出來了:幾個月的時間,足夠他親眼看着蕾嘉帶領一整支荷槍實彈的親衛隊佔領了整座皇宮,隨後又一個一個地把各位大臣與貴族全部都以自己的名義引到宮中,一個不剩地軟禁了起來。他的確很想要在蕾嘉出現時大聲呼救,可是他更明白,不會有任何人膽敢來救他。

他早已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統治者了。或許從一開始也談不上是——誰讓他這麼年輕呢?當他最重要的靠山,也就是教會,被蕾嘉以一場閃電戰徹底請出了帝都時,或許這就已經是必然結局了……當然了,教會也只是拿他當槍使。

“陛下,是時候了。老東西們都到齊了……所以,之後也就沒有你什麼事了。選擇吧,是你自己主動用你作為皇帝最體面的方式退居幕後,還是由我的小妹妹出手幫你?對了,在那之前,別忘了在這上面先落個款。我幫你把所有的文字工作都做完了。”

在他面前,大姐頭一邊說著,一邊旁若無人地走上前來,把一張紙卷有些強硬地塞到了他的手中。年幼的皇帝打開紙卷,讀到的是一份……退位詔書。

“沒,沒問題,總長……朕,我接受您的提議,可是……”他幾乎是顫抖着將這一紙詔書放到了自己的腿上,隨後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沒人知道他的表情中會有多少悲哀,“真的……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貴族也好,咱們……咱們貝瑞萊特的傳統,傳統方式也好……全都推倒得一點不剩,真的就——”

“如果想要推翻這個國家的墮落,就必須令其脫胎換骨才可以,陛下。”開口的同時,蕾嘉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拍了拍小皇帝的左肩——反正這小傢伙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能趁這個機會和他聊一聊,對蕾嘉自己而言應該也沒什麼不好的。

“脫胎換骨。回爐重造。很多詞都可以概括我想做的事……那些抗拒改變的老東西,無論是大臣還是貴族,都是第一步。”

“可是總長……我,我不明白……”像是已經預測到了自己的結局一般,寶座上的小皇帝在猛地抬起頭時,臉上甚至已經浮現出了一絲肉眼可見的死氣,“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嗯?”

“總長……咱們貝瑞萊特人天生便人丁興旺,貴族也好,甚至……”在蕾嘉的注視之下,他的聲音正變得越來越小,“甚至軍隊也好……炮製死亡,控制消耗。這樣真的錯了嗎……”

“這樣沒錯。但是陛下,錯誤在於貴族無論有多少孩子都不需要送人去大炮之街,而一對貧民父母即便把所有子女都分別賣到大炮之街或是人事斡旋所,都很難經營生計。除了抹除貴族與平民之間的差別之外,我看不到消除這種錯誤的可能性。”

開口的同時,蕾嘉沒有撫摸在皇帝陛下肩頭的另一隻手緊握成了拳頭。

“為此,排除數量更少的貴族就成為了必然選項。”

“但總長,還有一點……這,這與和魔物們再度開戰又有什麼——”

“陛下,那我請問你一個問題。假設現在有一個……嗯,就假設有一個養奶牛的人吧。”

蕾嘉一邊說著,連按在皇帝肩頭那隻手的手掌,都開始微微向內收緊了,“他賣牛奶維生,而現在,因為賣牛奶的人太多了,市場上的奶不值錢了,所有養了奶牛的人,又不想要看到牛奶降價導致利潤越來越少。陛下,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做?”

“額……減產,甚至是銷毀一部分牛奶——”

“沒錯,陛下你說得很正確——減產。銷毀。大多數的奶牛場主,確實都是這麼做的,但如果我們所關注的這位場主,他沒有把自己的牛奶倒進下水道,而是都倒進了自家同時經營的農田之中,用牛奶來澆灌鬱金香花,那結果又會是怎樣?很好想象吧。當牛奶重新變得值錢時,他不僅可以繼續賣牛奶,手裡還有了一批質量上乘的觀賞鮮花。”

在蕾嘉看似與國政無關的解釋面前,皇帝陛下沉默了——他並不是傻子,更已經有些模糊地猜到了蕾嘉真正想說出的話。

“而現在,我認為我們的帝國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區別在於我們過剩的是人,而且是越來越過剩。為了控制人口數量、讓我們的帝國不至於徹底從內而外地崩潰,我們現在需要有計劃地清除一部分新增人口,以後同樣也需要。他們的死,將保證我們還能活着。”

“沒錯,可是——”

“可是,他們只是死在軍隊訓練場上,死在街頭,死在鬥技場,死成我們口中的笑談和娛樂。”一邊說著,蕾嘉眯起了眼——她的瞳仁之中燃起了黑色的火,“但如果我們是讓他們死在工作崗位上,死在戰場上,死在試驗台上……哪怕是死在鍋爐燃料艙里呢?陛下,你知道他們的命能帶來多少產品、多少新領土,多少新技術或是新魔法,你知道他們能讓我們的戰艦、工廠與器械多運作多久嗎?我們的舊體系在浪費人力資源。這些必須要去死的人,死得還不夠值……不,為他們帶來死亡,簡直就是帝國目前最大的負擔!我們需要正收益而不是負虧損!”

“可是……這不是很不人道嗎?”

這是小皇帝第一次反駁自己面前的大姐頭——在他面前,蕾嘉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卻是更加狂放,也更加不屑地大笑出聲。

“人道?你,和我談人道?陛下,是你覺得你比我高尚了,還是我事實上就真的比你更齷齪?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你都不懂嗎?”她極力壓抑着自己的笑意,為的是不讓自己在狂笑之中被憋死,“生命從來都不能用數字衡量,除了那些已經被宣判了死刑的。如果連這句話你都理解不了,那你恐怕真的不適合領導這個國家。”

“我……不適合……”

“因為你們永遠,永遠都想不到該怎麼盡全力開發國民真正的價值。好啦,說得夠多了——姑且算是讓你也實現了自己最後的價值吧,小皇帝?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着……有點不記得了,不過,誰在乎呢?”

攤開雙手的同時,蕾嘉在小皇帝的寶座面前向後退了一步,隨後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黑鐵鑄就的寶座中,小皇帝還沒來及回答自己面前的總長,便驀然發覺,自己的下巴已經碰到了腳面。

一組高速運轉的鋸齒就像是劃開布匹一般,將貝瑞萊特皇族的最後一位繼承人就此送入了死亡的世界——隨後,以皮帶包裹身軀的少女蒂婭從寶座後方緩步走出,她的鐮刀上還依舊沾染着點點鮮血。

“辛苦你了,蒂婭。喔,這顆頭還很完整。真是太好了。”參謀總長……或者說,貝瑞萊特的新王一邊說著,一邊從背後掏出了一個早已準備妥當的黑色布袋,將小皇帝被割下的頭顱整個提起塞了進去——尺寸正好,“沒辦法。我用刀的功夫比較差。至於接下來……”

“按照計劃,是要和大臣與貴族代表舉行會晤。”蒂婭就像是一台答錄機一般機械而又單調的回應着,但在她的眼中閃動着點點疑惑,“你打算和他們說什麼呢,總長?”

蒂婭沒有使用敬語,不過蕾嘉也並不在意。

“說什麼……當然是談談未來和改革呀,小傢伙。”作答的同時,總長就像是個依舊活力四射的小姑娘一樣笑出了聲,直到她說出了出發前的最後一句話,“為了用熊熊燃燒的戰火,重新給這個國家注入應有的動力與火力。貝瑞萊特停滯了太久……她需要重新開始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