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貝瑞萊特帝國首都——帝都貝瑞萊特。

如果是從城外俯瞰這座亞大伯斯世界規模最大的城市,看到的會是一個無比規整的正圓形——更確切來講,是一個無比規整的正圓錐體……除去城區西南方被白黏土泛濫區所覆蓋的那一點點邊緣。不過,與其接近30公里的“底面半徑”相比,這個圓錐體的高度要矮上不少,僅有不到800米。

但是每一個帝國人都知道,這800米的距離,隔開的是帝國底層平民的窩棚,與蕾嘉·丹特莉安所居住的帝國皇宮——翠耀宮。雖然名字里有綠色的含義,但是這座位於帝都貝瑞萊特頂點的宮殿,卻是一棟純灰黑色的金屬建築。而且,就連外形看上去都不像是一座傳統意義上的“宮殿”,反而更接近於一座直上直下的塔樓,足有百餘米高的建築主體,在最粗壯的底座處也只有不到15米的直徑。。

讓人總是會不經意間聯想到某種叫做天線的設備。不過,如果翠耀宮真的是一根天線,那如果哪天這東西啟動了的話,裡面的皇帝陛下豈不是會被燒焦嗎?就算拋開這一點不談……

“翠耀宮如果真的是一根天線,那麼在它的下面,會有什麼呢?”

站在翠耀宮頂層的謁見大廳之中,蕾嘉·丹特莉安一邊抬着頭,看着面前那蒙了厚厚一層塵土的鐵王座,一邊在進行思考的同時自言自語着。每當她覺得自己需要安靜下來、好好思考一下某些問題時,就會來到這張王座之前,在這座罕有人膽敢闖入的謁見大廳中沉思。不過,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從那位連她都不記得名字的小小先皇被拉下台之後起,蕾嘉從來都沒有坐到過這張寶座之上過。

她也從沒有真正把這裡當做謁見大廳使用過。自從登基之後,她從來沒有上過早朝——因為不需要。她不關心那些所謂的國計民生問題,因為她當初從北境軍區帶來的副參謀長很有這方面的才能,不需要她親自操心。她唯一沒有下放給任何臣子的權力,就是對軍隊的控制權。

她始終也沒有把自己真正當成過是一個皇帝——除了克洛諾·蒂婭之外,她的屬下們基本也都是這麼做的。她更喜歡別人叫她帝國軍總司令,哪怕她的自稱已經換成了“朕”。

“蒂婭……等到我打開通往地下的道路之後,你就可以——”

“——失禮,總司令官。”

突如其來的男性話語聲在空曠的大廳中激起了陣陣回聲:伴隨着大門門軸轉動的聲音,蕾嘉轉過了身,回蕩在她耳邊的金屬摩擦聲聽起來就像是這個帝國本身一樣古老。

“艾斯達克嗎。有什麼事?”

“請恕我打擾了您,司令官。不過,我們安插在北境軍中的探子傳來了最新的情報。不是與蒂婭總參謀長相關的,是三方同盟那邊的最新動向。”

“哦……?”

令聲調微微上揚的同時,蕾嘉也將視線死死地盯在了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的臉上——艾斯達克·拉布雷斯,原帝國政務院顧問團長,如今的帝國中央軍總參謀長。雖然他作為一個文職出身的官員,並沒有太多值得蕾嘉認可的軍事指揮才能,但他對帝國的忠誠心,對部下幾乎絕對的支配力,以及海綿一般饑渴的學習能力,都是令蕾嘉對他眼前一亮的原因。

他不是蕾嘉最出色的部下——無論是蒂婭,還是如今正統領着南疆軍的洛爾瓦家舊貴族瑪貝爾·洛爾瓦,都有足以壓倒他的才能,但艾斯達克是整個帝國中,蕾嘉最為信賴的人,幾乎沒有之一。

也所以,他是全帝國中唯一一個有資格隨意進出蕾嘉寢宮的人。在向蕾嘉提交最新消息這一點上,他責無旁貸。

然而蕾嘉還是會對他擺出一副兇狠的模樣——出於習慣。她早已忘記了該如何用不同於兇狠的姿態與人交流。

“我給了你隨時能見到我的權限,不是讓你把我當舞女一樣時時看、處處看的。告訴我有價值的信息,否則就離開這裡。”

“是。”顯然,艾斯達克已經習慣了與蕾嘉相處——作為唯一一個能讓蕾嘉在一對一談話中不以“朕”自稱,而是以“我”自稱的人,他甚至是微笑着做出回答的,“司令,我們的探子發來消息稱,三方同盟已經正式宣布了‘那支隊伍’的成立。那支咱們一直在關注的隊伍。”

“……新生影鏡隊嗎?”

“據說他們會有新的名字。薩巴斯大巫士優曇的提案是‘陰鵬’……我也想不通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個名字。無論他們會如何稱呼自己,這支隊伍的第一次行動目標,也被探子基本確認了。”

“哼……是作為尖刀部隊,對貿易聯盟發起進攻吧?”做出猜測的同時,蕾嘉還用極為不屑的語調輕輕哼了一聲,“魔物也好,教會也罷,都喜歡搞這種過度渲染個體優勢的戰鬥計劃。”

“確實如此,司令……不過這次,他們並不只是在玩這孤軍奮戰的一套把戲。”艾斯達克先是對蕾嘉的猜測做出了肯定表示,隨後便在臉上擺出了一副更加沉重的表情,“根據探子回報的信息,克洛諾·蒂婭已經在進行進攻貿易聯盟的戰略部署了。雖然探子並沒有發現什麼三方聯盟又主動聯繫了她的跡象,但是……”

“這個你不用多慮。我比你更加肯定,她確實沒有再和三方同盟進行聯繫……無論是走無線通訊還是第二次和那幫傢伙見面,她都沒有做過。”打斷艾斯達克的同時,蕾嘉一邊低下了頭,一邊有些兇狠地皺起了眉,“但是我覺得她在賭博。”

“賭博?”

“單方面賭三方同盟那邊會慎重考慮她的提議,然後單方面做出與提議相符的行動。如果三方同盟確實如她所願,那麼他們沒準會和蒂婭形成沒有交流溝通的配合……這個傢伙,就這麼想要向帝國的國策挑釁嗎?!”

令話語稍作停頓的同時,蕾嘉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她抬起了頭,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空蕩蕩的王座。

“對,就和曾經坐在那上面的那群廢物一樣。為了虛偽的和平與繁榮,忘記了鬥爭的本質……如果帝國真的按照他們設想的道路前行,那我們這些曾經只是為了陣亡而陣亡的士兵又算是什麼?唯有戰爭能賦予我們意義……唯有戰爭能讓士兵永遠不會‘白白’犧牲!”

“司令……要我通告全軍,將蒂婭指定為叛徒嗎?”

艾斯達克在回應蕾嘉的怒吼時,語氣聽上去很小心——他其實也隱約知道,蒂婭在蕾嘉心裡的地位應該是十分微妙的,但他更知道,當著一個如蕾嘉一般的統治者說怎樣的話更合適。他也知道,蕾嘉手裡控制着他很難想象的力量……他無法估量的生產力。

僅僅是在這位司令官陛下一個人的手中。

“雖然我真的很想這麼做……不過算了。直到帝國徹底不需要她之前,咱們都得留着她的命。”令艾斯達克鬆了一口氣,也同時略微有些驚訝的是,蕾嘉居然主動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在作出回應時儘力放平了語調,“人之外無活物可信。只是,我本以為她可以例外的……既然她本是這帝都的一部分。”

“帝都的一部分?”艾斯達克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一個人是一座城市的一部分?雖說大體上聽起來似乎沒什麼硬傷,可是……為什麼自己會覺得有些違和?

“司令,您的意思是……”

“沒什麼。不過既然說到這裡了……那麼,告訴你一些東西也無妨,艾斯達克。”少見地,蕾嘉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這座城市是帝國搏動不止的鋼鐵心臟——記住,別把這句話只是當成一個比喻。”

“您的意思是……帝都,這座城,是活的?”

“而且我保證,我也不是在用這句話來形容帝都之中洶洶湧涌的人潮富有活力。”攤開雙手的同時,這一次蕾嘉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即使是如今,我已經在很努力地在為這個國家注入改變,但是帝都……帝都也還是之前那副模樣。一群死氣沉沉的活死人……”

“說到這裡……司令,我有個提議。”眼看着蕾嘉並沒有好好做出解釋的打算,艾斯達克也就沒有再抓着那個什麼“鋼鐵心臟”的話題繼續追問,而是順着蕾嘉自己的話頭跟了下去,“您還記得之前,在您上位之前由中央軍自主獨立研發的那個技術嗎?那個被叫做大腦信標的控制技術……”

“我有印象,那東西,是能通過插在人頭頂的天線,對人直接進行精神操控的裝置吧?”

“沒錯,司令。實際上,中央軍一直在研究要不要把這東西普及到基層戰士之中——當然,不是作為精神控制裝置,而是作為一套對接到每個兵員的指揮通信系統,以及用來提振士氣的精神暗示系統。完全抹掉士兵的自我,不利於軍隊在戰場上臨場應變,這一點您應該比我更有體會。”這一次在開口的同時,艾斯達克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堪稱邪惡的陰影,“所以,既然您已經把帝都這些不知戰爭,只是每天惶惶不可終日還時不時鬧點反戰集會的刁民認定為‘活死人’,那我們不妨……先在帝都中使用一下已經成熟的大腦信標系統。他們沒有精氣神,所以咱們可以給他們咱們最需要的精氣神。您覺得如何?”

“准了。”作出肯定答覆時,蕾嘉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