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堡——作為白堊泛濫之前,魔物領域中防衛最為堅固沒有之一的要塞都市,自然有着所有魔物城市中最為高大、厚重的城牆。掠奪自帝國軍的大口徑火炮和魔物們的傳統城防武器魔法塔間隔安置在城牆之中,構築起的是一張不僅打擊範圍沒有死角,就連攻擊類型都多姿多彩的強大火力網。

可以說,這是一座連鳥都很難飛進去的要塞——這麼說並不誇張,而在莫頓的帶領下,一行人翻過城牆的行動也並沒有受到太多阻礙。

畢竟,這幾個人也都不是鳥,他們有腦子……尤其是還有足夠強大的隱藏能力。再加上,剛才他們在城牆頂部確認到的,一點小小的不可思議。

“怪了。就算貿易聯盟這邊使用魔法人偶的歷史由來已久,但是……”

“把城牆上的所有炮手與瞭望員都換成了石質巨像兵,確實不像是我之前見過的手法,大巫士優曇。”作為此時最經常穿梭於貿易聯盟與自警團領地之間的那一個,莫頓非常自覺地取代了原本屬於阿爾德涅的位置,成為了優曇的參謀智囊,“雖說對於這種現象的原因,我尚且無法提出任何合理的推理或判斷。至於建議……”

“我希望不是小心行事這種空話。”

優曇微微皺了皺眉,而莫頓則像是早有預期一般,用最低的聲音輕輕笑了笑。

“當然不是。我的建議是加速前進……原因有兩個。其一,我暫且沒有在咱們周邊感知到任何可以被當做是‘生命體’的魔力反應,至多有一些我覺得應該會是巨像兵巡邏隊的反應,但第二點……”

羽生族人的聲音壓得越來越低了。那不是為了隱蔽——不單純是。

“莫頓?”

“我感知到了一股非常熟悉,但非常不祥的魔力波動,大巫士優曇。並不是艾琳諾瓦城在記憶中的感覺……但很接近。確切來說,就好像……”

他沉默了一秒,似乎是為了找到一個最合適的字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就好像那座城正在發芽。安可哈芝……無論她有什麼目的,她都正在用神之錘砧生成白黏土,然後用白黏土構築着什麼東西。聽從於她的東西。”

“蕾嘉也干過這種事……”蒂婭輕聲咕噥着,但沒有人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她——莫頓的話語還沒有講完。

“魔力反應的來源是……那邊!沒錯,是那個方向!”

莫頓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一隻手指向了隊伍的右前方,一邊緊緊地咬緊了牙。順着他的手指,優曇在那應當是深紅堡正中心的方向,看到建築群的陰影正掩映着一個巨大的、方方正正的輪廓。她知道那個輪廓是什麼。

“果然……我該說‘果然’嗎?”一邊說著,優曇也在無意間咬緊着牙,把手伸向了背後的魔槍,“那是……我不會看錯的!就算天很黑,但是——”

“那確實是‘影鏡’號,主人。而且根據剛剛陰迦樓羅改傳來的消息……”貝莎說著,從懷中掏出了隊伍中唯一的一塊通信水晶,那裡面閃爍着一行綠色熒光構成的字,“剛才,安可哈芝又發動了一次那種次元掘削攻擊,目標是一支米可有意打算派來送死的極端分子。阿爾德涅在艦船上捕捉到了轉移反應的源頭……同樣是在那個方向。現在看來,安可哈芝很可能在把咱們原本的船當成司令部用。”

“那就直接衝過去把那東西拆了吧。船總有一天都會沉的,所以咱們現在只是需要送那艘船提前上路。就這樣吧?”

茵黛那聽起來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語調讓所有人——不包括優曇——都眉頭一皺。但是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哪怕他們當中確實有人還會對一年前的那艘影鏡號有所留戀。那裡不是什麼好地方,不僅本身船艙就不大,還塞了不少實際上在戰鬥中很難有所作為的普通人船員進去,顯得很臟、很吵,更擁擠了。

但那裡算是個家。對不對?影鏡隊的家,一群被所有勢力不容的放逐者在這艘可以說永不屬於任何一片土地的船上,找到了家。

如今,當優曇回想起當年那段時光時,她甚至會沒來由地感覺到一絲浪漫——她就連第一次都是丟在了那艘船的船艙里,因為茵黛。前面和後面的第一次都是。不過……

這並不妨礙她如今對影鏡號痛下死手——回憶就只活在回憶里就夠了。否則,它們還能活在哪裡呢?

現在的問題只有一個——

“該怎麼弄壞這個大傢伙呢?”

影鏡號在帝國制地上戰艦里,實際上是屬於體型噸位最小的型號。即便如此,在五個普通人體型的傢伙眼中,這還依舊是個巨無霸,尤其是在離近了之後。深紅堡基地內的守軍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僅有那些還在不斷巡邏着,或是搬運着物資的石質巨像兵們,算是這座基地依舊在保持運行的證據。

一路趕來時,有一瞬間。優曇甚至覺得,自己看到有兩個巨像兵在擦肩而過時,把手頭的工作停了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它們將頭轉向彼此,像是兩個熟人之間搭了幾句話,哪怕它們並沒有開口講話的機能。這種嚴格意義上講根本不具有生命,更不太可能擁有智慧的魔法石頭人有耳朵,卻沒有嘴。它們為聽從命令而生,它們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自我表達。它們就沒有所謂的自我。

可是,它們擁有人類的外形。優曇不知道,這會不會為它們帶來痛苦——如果它們懂得痛苦。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優曇因此感覺到了痛苦。拯救世界和傾聽幾塊石頭的心聲誰也不比誰高貴。但現在,她只能選擇拯救世界。

忽然之間,當茵黛在影鏡號側方的巨大陰影中停下腳步時,優曇便發現自己無意間靠到了她的肩膀上。

“該怎麼弄壞這個大傢伙呢?”女僕長對着優曇把剛剛的問題重複了一次。茵黛還是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回答,而是搖了搖頭。

“僅憑咱們幾個,是不太可能就這樣從外部搗毀這一整艘地上戰艦的,我也做不到。”在自家僕人面前,茵黛的臉上十分少見地露出了一絲難色,“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這是個活着的巨人,那我還可以在泥漿之中捲起黑泥波濤將他吞噬,將他啃食,至少是將他窒息。可影鏡號是個死物。我殺不死它,泥漿也拆不掉它的龍骨和裝甲。不過我想,咱們不是毫無辦法。”

“魔女大人的意思是?”

“我猜是中心開花吧,貝莎。”茵黛還沒有做出回應,蒂婭卻搶了先機,她看起來總是在為自我表達蓄勢待發,“據我所知,影鏡號的動力來源,和帝國軍此前開發的毀滅性武器‘對消滅飛彈’有着極為相近的運作原理基礎。將秩序與混沌屬性高濃度的魔力直接彼此混合,利用由此而來的湮滅反應產生高能量。”

“是這樣沒錯。而現在,咱們的隊伍里有冥泥使用者——”

接茬時,茵黛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和優曇。女僕長在那一瞬有些慌亂地點了點頭,但茵黛的手指很快就轉到了另外一側。

“——還有兩個人多少能提供一些白黏土。當然,我的直覺告訴我,安可哈芝手裡有更多,但如果偷不是個好主意,至少我們能自力更生。”

“和我猜的一樣,茵黛。你要從內部用這支隊伍的力量引爆影鏡號的引擎!”

“這正是我的計劃,蒂婭。所以說,接下來……”

“你們想得倒是很美,你們這些溜進我庭院之中的小耗子!”

那聲音不是從優曇耳邊傳來的——那聲音是直接在女僕長心中響起的。繪司的聲音,但又不全是屬於繪司的語調,就好像是開口說話的那張嘴背後,隱藏了一個優曇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且凶暴的靈魂。

當然,事實情況和這句話相比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就對了。

“安可哈芝!”

優曇大叫着,她已經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發現了,反正對方已經覺察到她了——而且,還沒打算立刻就扔來一發次元掘削彈。或許是因為那玩意無法連續發射?因為根據貝莎實時轉播的陰迦樓羅通信記錄來看,更多被米可派來送死的可憐蟲們已經愈加接近這座城池的北部圍牆了。

“我知道你在影鏡號里……給我好好在那裡等着!我會讓你和那個被你玷污的艦長席一起上天堂,然後救回繪司大人的肉身!”

“你,就憑你?還想挑戰我?別逗我笑了。”果然,安可哈芝回應了優曇的呼告——用一句顯然十分無理傲慢的語調直接把嘲諷灌進優曇的心裡,“別說你沒有手段把我從繪司體內拔出來這種事了……就連我的機械身軀,恐怕也不是你能抗衡的對手。你們剛才不是還在為怎麼破壞它而頭疼嗎?以為我想不到你們能想到的事嗎!”

安可哈芝的最後一句話,是一聲低沉的怒吼——與之響應,大地同時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