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號區，泰多馬戲團】
“小林，這次的任務是五星難度，不要太勉強。”
“放心吧，八方先生，我感覺狀態一天比一天好，你在外邊等我幹完這一票，咋們去吃夜宵。”
八方依靠着電線杆，笑了一聲，隨即掛斷了電話。
最近半個月，只要有合適的賞令，八方就會替林東汐接下。
白天，他是網紅火鍋店的服務員。到了晚上，他便化身獵殺者，找尋獵物。
八方對林東汐的積極態度表示孺子可教，將來他一定可以成為一方人物。
自從林東汐在若男麵粉廠完成任務，收到五萬元的傭金后，他就發現了生財之道，同時也發現了覺醒影將能力帶來的好處。
說白了，他之所以這麼積極完成任務，是因為可以賺快錢，就跟八方在地下城打黑拳是一樣的。
馬戲團遊園內。
多奈良在化妝間摘下了紅色圓形假鼻和彩色發套。
鏡子中，戴着小丑面具的臉笑得很燦爛，面具下卻是他疲憊的雙眼。
他累了，非常疲憊。
今天遊園的遊客特別多，他連續工作了十個小時，劇場表演一場接着一場，觀眾們在場下發出“哈哈”大笑，卻看不出場上的他笑得很狼狽。
林東汐走進化妝間，躲在陰暗處觀察正在卸妝的人。
人嗎？
直接稱呼影將或許更合適。
林東汐還沒達到僅靠氣味就能聞出是人、是影將、還是受丞的程度。既然是X獵殺者偵察部給出的資料，那是絕對準確。至少在過去的七八次任務中，都沒有出現過失誤。
“叮咚~叮咚~”
“面具下的小丑，笑得多麼開心。”
“隱藏了那雙哭紅的眼睛。”
“面具下的小丑，偽裝了自己的表情。”
“讓你沉浸迷魂的夢境……”
——多麼凄涼的歌聲，是誰在吟唱？
林東汐聽不出聲音從何來，彷彿是天外來音，空靈又夾雜着個人情緒。
“你好，親愛的遊客，請讓我為你跳上一曲獨舞探戈——《Por Una Cabeza》。”
化妝間的燈光驟然熄滅，只有正中心的位置，強光燈照耀於此。
多奈良用極短的時間換了一身衣服，臉上的妝容依然保持着小丑的樣子。
音樂響起，韻律感非常強烈，形式是斷奏式。
探戈原本是二人舞蹈，多奈良卻一人扮演兩角兒。
交叉步、踢腿、旋轉……時而可歌可泣，時而感時傷懷。
探戈和其它舞蹈最大的不同是，其它舞蹈的表演者大多面帶微笑，而跳探戈則需表情嚴肅。
最後一個八分音符，多奈良以難度極高的空中旋轉踢步拉下帷幕。
啪~啪~啪~（鼓掌聲）
“這是我見過最華麗的舞蹈。”
林東汐毫不掩飾內心的情緒。
“嗯~總有觀眾對我這樣說，不過……像這樣單獨表演給觀眾看，你是第二人。第一個是我的母親，可惜她去世了，在一次戰爭中，榴彈將我的家園炸得粉碎，我被和平軍救出，送到了孤兒院，被這個國度的夫婦收養，後來我的養父養母也死了……”
這是一段悲傷的故事。
“我對你的遭遇感到遺憾，如果可以的話，我能知道你的養父母是怎麼死的嗎？被影將殺死的？”
“被人類殺死的……執法隊在抓捕罪犯時，開槍掃射巷子，我的養父母碰巧路過。”
多奈良的情緒談不上悲切，但他的小丑妝容總會給人一種錯覺——他在笑。
——親母在人類戰爭中成為犧牲品，養父母又死在了人類的槍口下。這就是他憎恨人類的理由么……
“你和其它獵殺者不太一樣，他們不會耐心的看我跳完一曲完整的《Por Una Cabeza》，每當他們出現在化妝間，戰鬥已經打響。”
“其它獵殺者？”
林東汐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你是說，還有其它獵殺者來過這兒。你還活着，那就說明那些人……都死了？”
多奈良轉過身去，重新戴上了紅色圓形假鼻和彩色發套。
“舞台上表演的小丑，就像宴會的王，用他們精湛的演技，博取人們的喝彩，使其沉浸於歡快的氣氛中，從而幸福的死去……”
——這人……真的只有五顆星的難度？
利刃破空發出雷霆呼嘯的強音。
林東汐下意識朝前翻滾。
回過頭看，剛才自己站的地方，三把短刀對應着頭部和雙臂的位置，如果沒有及時躲避，頭部中刀，再強的癒合能力也沒用。
叮咚~叮咚~叮咚~
《戰爭交響曲》混雜着口技，林東汐每聽到一個音符，就會迎來一把短刀攻擊。
“仇恨不能成為你殺害無辜的人的理由！”
一把短刀插進了林東汐的大腿，殷紅的鮮血頓時湧出。
“你有沒有想過，你殺害的人，他們也有家庭，也有孩子。因為你，那些孩子也會被送進孤兒院或者教會，多年後，他們也會蒙上仇恨的面紗，選擇和你做一樣的事。”
《戰爭交響曲》進入高潮階段。
十幾把短刀將林東汐紮成了刺蝟。
“你為什麼不還手？”
多奈良從黑暗中走到聚光燈下。
一人單腳跪於地，一人昂首站立，就像飾演騎士與王子的歌舞劇。
“哈~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出手，只會增添你對這個世界的厭惡。我想請你，懇請你看看這座美麗的城市，它不只有下水道污濁的臭水、布滿蜘蛛網的破樓和殘喘生活的苟且……”
小丑妝容下，多奈良流下的淚沾染黑色眼影，順着臉頰流至下顎，在重力的牽引下，淚滴與大地來了一次親密接觸，迅速濺灑破碎成煙花狀，在聚光燈的照耀下格外顯眼。
——為什麼會哭呢，明明沒有絲毫感動。或許他是唯一一個願意跟我認真說話的人，但他的任務是來殺掉我，如同過去的十幾個人一樣。他們為了金錢而戰，沒有信仰，沒有感情，只有被物質化腐爛的心。
林東汐感覺頭暈乎乎的，這是失血過多產生的影響。
癒合力不代表能讓血液快速產生，畢竟心臟只有一個。
“我也想過以遊客的身份在遊園盡情玩樂，我也想過融入人類世界。可是……可是！影將不可能和人類和睦相處下去，骨子裡的嗜殺感會讓我忍不住將身邊的人都殺掉，所以我不能和人類打交道，我只能戴上小丑的面具，觀察他們。”
……
最後一抹餘暉落下山，城市迎來黑夜。
多奈良牽着一把套繩氣球往化妝間走去。
他聽到了哭泣聲，是小孩的哭泣聲。
在梧桐樹下的木椅上，一位小女孩坐在那兒，捂住眼睛不斷發出可憐的哭喊。
“爸爸~媽嗎~”
“爸爸~媽嗎~”
那一刻，多奈良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揉捏般的疼痛。儘管那個女孩是人類，是他討厭的生物，可他還是情不自禁邁開步子走了過去。
“哈~小妹妹，給你一個氣球。”
多奈良這樣和她打招呼。
女孩放下小手，圓鼓鼓的眼睛被淚水打濕。她接過小丑的氣球，哭泣聲轉為抽噎，漸漸停止。
多奈良用他精湛的滑稽的表演，逗女孩開心。
正當他沉浸在與女孩兩個人的世界時，一個粗魯的男人一腳將他踹飛出去，多奈良毫無防備，臉部着地，痛覺神經刺激淚腺，眼淚不爭氣的流下。
“滾開，醜八怪！離我女兒遠點！”
女孩的父親一把抱住女孩。
“你把我女兒嚇哭了，還想用氣球哄騙！你叫什麼名字？我要去舉報你！”
多奈良低頭不語。
——果然人類是很難理解的生物。
“媽媽，他好像哭了。”
女孩用小手指着給他送氣球，逗她開心的小丑。
“寶貝，小丑怎麼會哭，他在表演呢。我們回家吧。”
女孩的母親用衣袖擦乾女孩的眼淚，並放飛了氣球。
有些東西，一旦鬆手就意味着失去。
脫線的風箏、脆弱的愛情……還有隨風升起的氣球。
“多奈良。”
小丑同樣放飛了手中的氣球。
“你說什麼？”
女孩的父親惡狠狠的問道。
“我說，我叫多奈良，請多指教。”
思緒的最後畫面：他的雙手沾染着鮮血，懷中抱着不斷用小手揮打他的女孩。
背景是——孤兒院。
……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手機鈴聲）
“喂，我是八方。”
“是我，佐鞠。我剛才接到消息，十八號區泰多馬戲團的任務危險度被低估了，真正危險度是——七顆星！”
“什麼？！！”
八方的瞳孔皺縮，夾着煙的手不停地顫抖。
林東汐已經進去了半個小時，按照計劃，早就和目標人物交手了。
只怕……
不再多思考，八方將煙往地上重重一扔。
一縷殘煙漂浮在八方原來站着的位置，再看到他，已是十米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