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1日。

執江市,十八區,四方服裝廠。

早晨七點,工廠的大喇叭響起悠揚的音樂,這也是員工的起床信號。他們如沒有靈魂的木偶人,目光獃滯的掀開被子,簡單洗漱后,去食堂吃頓早飯,又開始重複昨天的工作。

在工廠打工做的是流水線,一人一個崗位,步驟都是一樣的。為了保證效率,工作期間不允許彼此之間聊天,整個生產車間只能聽到機器運轉的聲音。

每周只有一天休息時間,為了多賺錢,也可以選擇加班。

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吃完飯的工人們例行到車間前的空地開早會。二號車間主任叫石良平,是個年輕人,年紀不到三十歲,他是廠長的小舅子。

高中期間因為猥褻同學被關了一段時間,因為家庭豐裕,年輕時他瀟洒了好幾年,直到去年,他姐姐給他安排了這份不用幹活的差事,也是希望換個地方把他關起來,不要到外邊惹麻煩。

其它車間開早會,車間主任會說一些勵志的話,讓員工們好好乾,今後才有錢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石良平不一樣,他開早會是打量今天哪個姑娘順眼,待會上班的時候重點盯盯。

早會開到一半,一輛執法車駛入工廠打破了原有的寧靜。

“執法隊怎麼來了?”

“應該是來檢查消防安全的吧。”

人群開始躁動,員工之間在底下竊竊私語。

刀田將車開到空地停下,儘管這裡不是停車區域。

他打開車門,往外邊望了望,“是這兒嘛,我怎麼瞅着不像。”

“你是瞎嗎?那麼大幾個字你看不到?黃力說呂燕生前就是在二號車間打工,騷擾他的車間主任也在二號車間。”艾露忍不住吐槽道。

“好啦好啦……”黑崎秋紀也打開車門下車,“在外人面前我們稍微默契一點,把我們執法官嚴肅的一面展現出來,待會還要審嫌疑人呢。”

刀田瀟洒地拔掉鑰匙。

前一秒還是弔兒郎當的樣子,下一秒立馬進入狀態。

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黑崎秋紀帶着刀田和艾露來到車間門口。

“誰是車間主任?”

刀田低沉的聲音讓石良平一下子慌了。

他顫顫巍巍的舉起手,說道:“我……我是。怎麼啦?”

黑崎秋紀眉頭一皺。

他印象中這個叫石良平的人,應該是穿着工作服,戴着眼睛,體態偏胖的中年男子。

而眼前這個男人穿着便服,墨鏡掛在衣領,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兩者之間相差太大了。

“我們正在處理一起案子,希望你能配合調查。”

四人挪步車間辦公室,石良平進門后趕緊將裡邊收拾了一下,其它三人強忍着噁心走了進去。

“不好意思,平日我沒想着會接待外人,就把這裡當成自個家了。”

泡麵盒、臭襪子、空氣中瀰漫著的酸臭味……

老實講,黑崎秋紀見過有些命案現場都比這兒要乾淨許多。

簡單收拾完,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石良平端正的坐在三人面前,神情不安,兩隻手不時來回搓動。這些細節都被黑崎秋紀捕捉到,記在心裡。

“我聽有人說過,你喜歡騷擾車間的女員工,有這事兒嗎?”刀田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石良平長大嘴,忍不住激動得拍桌子,“誰說的!說出他的名字,我要和他當面對質。”

黑崎秋紀冷靜地觀察石良平,心想:有執法官在,此人都如此暴躁,平常在車間裡邊豈不當霸王?

“怎麼著?你還想進行報復?”

艾露雖是女性,但她嚴肅起來,加上警察的身份,足以威懾絕大部分人。

有些人例外,他們擁有極高的心理承受能力。說謊話時,用測謊儀都無法驗證。無論是語言,還是行為上的恐嚇,都無法讓他們的心態發生任何變化。

國外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案例。

一個連環殺人犯,經常在下雨天開車,搭載沒帶傘,在路邊攔車的女性。

那個時代,車並不是每家每戶都擁有。

因為健談外加陽光的外表,這個連環殺人犯用花言巧語將女性騙到自家農場,最後殘忍殺害。

鎮上接連發生失蹤案,引起了執法官的注意。

他們發現失蹤者失蹤當天都是雨天,所以推測失蹤者應該是上了陌生人的車輛。

鎮上有車的人不是很多,執法官通過排查,找到了一位農場主,可後者並不承認自己殺人。執法官在農場搜尋了幾天,無功而返。

十年後,鎮上再次發生妙齡少女失蹤報案,而且也都是在雨天失蹤,和十年前的案子如出一轍。於是執法官再次找到當年那位可疑的農場主。

今非昔比,在十年的時間,測謊儀橫空問世。

執法官將測謊儀用在農場主身上,最後結果顯示農場主並未說謊。

測謊儀的準確性只能達到75%到80%,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但不能作為絕對證據。加上沒有明確證據表明農場主是殺人兇手,最後他又被放了。

碰巧有一天下大雨,小鎮一名執法官開車回執法隊的途中,遇到農場主在路邊載走一位女學生。於是執法官故意拉開距離,悄悄跟蹤。在農場的倉庫中,將準備行兇的農場主逮個正着。

在農場主的指認下,執法隊將一片玉米地挖開,找到了十幾具屍體。這起案件時間跨度超過15年,遇害者接近20個。

石良平連連擺手說道:“我怎麼會報復他們。整個工廠都知道,我石良平是所有車間主任中,和員工關係最好,最沒有架子的人。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廠長。”

“別扯那些沒用的。我問你,最近一次看到呂燕是什麼時候?”

提到呂燕,石良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液。

“她有很久沒來上班,我有點記不清了。”石良平低聳着頭,無力的說道。

黑崎秋紀摸出一包煙,將煙盒遞給石良平,“來一根?”

石良平說了聲“謝謝”,點燃香煙猛吸了一口。

黑崎秋紀觀察到,石良平握煙的手止不住發抖。

黑崎秋紀其實不會抽煙,但習慣辦案時隨身帶上一包。

遇到嫌疑人緊張,他會主動遞上一根,讓他抽幾口冷靜冷靜。

抽煙的功夫,刀田和艾露都沒有打擾。

很快一根煙抽完,黑崎秋紀又將煙盒遞給石良平說道:“再抽一根。”

“不用了,我平時煙癮不大。”

石良平本想拒絕,看到黑崎秋紀那雙如獵鷹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只好從煙盒中又抽出一根香煙。

精神施壓。

在安靜的環境下,讓嫌疑人做平時能夠讓自己放鬆的行為。

因為在特殊的環境,有特殊的人物在場,往往能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心中有鬼的人,在這樣的條件下只會越來越緊張。

第二根煙抽完后,石良平的額頭布滿顆粒大的汗滴。

“還抽嗎?”黑崎秋紀笑道。

這次石良平非常堅定的拒絕道:“不抽了,不抽了。我最近一次看到呂燕是5月25日。那天我喝多了,起了色心,想對她做點什麼,後面的事情我有點記不清,總之我什麼都沒幹吶。”

——此人說話自相矛盾,就算和呂燕的死沒有直接關係,他一定知道點什麼。

黑崎秋紀想完這些,故作什麼都不知道,對石良平問道:“你知道呂燕最近去哪了嗎?”

“你們也知道,做生產線的員工很少干長久的,尤其是現在的年輕人,待不了幾個月就跑了。就拿我們廠來說,每個月發完工資就會有員工不辭而別,像呂燕這種幹了大半個月工資都不要的人,我還沒見過。”

刀田和艾露相互一視。他們彼此都清楚對方在想什麼。

石良平說話的語速很流暢,如果是在說謊,肯定草草幾個字就回答了黑崎秋紀的問題。

如果是事先就猜到警方會調查自己而背的台詞,他在說這段話時,為了避免忘詞,會盡量不做其它多餘的動作。

但剛剛石良平說話時,不僅有肢體動作,而且還敢正視黑崎秋紀的眼睛。

談話途中,艾露藉著出去打電話,離開了辦公室。

工人們沒有受到執法官的影響,自顧自的在崗位忙碌着。他們就像兵蟻,處在食物鏈最底端。

艾露看到有兩個相鄰工作位的女孩正在小聲談論着,於是她下樓走到她們身後,小聲說道:“你好,能耽誤你們一點時間嗎?”

那兩個女孩被嚇了一跳,神情緊張的看着艾露。

“不用擔心,你們的主任在樓上呢。我想問問,他平時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呀?”

“能說實話嗎?”其中一個扎着單馬尾,圓臉,年紀看上去不到20歲的女孩問道。

艾露像打樁機似地點頭道:“當然能說實話啦。你們不用擔心,我以執法官的名義向你們保證,你們說的話絕不會被你們領導知道。”

單馬尾女孩鬆了口氣,隨後擺出一副要控訴的樣子。

“我們車間主任是個色胚,經常調戲我們車間的女孩。有些新來的女孩涉世未深,不知道這個社會的險惡,被主任佔了便宜也不敢吭聲。上上個月,我們車間有個女孩被主任欺負了,當天晚上就跑了。”

艾露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那個女孩是不是叫呂燕?”

“你認識呂燕?”單馬尾女孩想到什麼似的,“不會是呂燕出什麼事了吧?”

另外一個女孩附和道:“說起來,呂燕有好多天沒有更新朋友圈,之前她幾乎每天都會發朋友圈。唉……真羨慕呀,找到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

“我覺得呂燕長得不漂亮啊,怎麼有錢人會看上她?”

“誰知道呢,保不準呂燕有別的功夫……”

艾露靜靜的看着她倆。

女孩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表面關係很好,背地裡卻說別人壞話。見過男生成群結隊,卻很難看到女生結伴而行。

女生是感性的,男生是理性的。感性的人會想得很多,會多疑,看似朋友很多,其實真正的朋友卻很少。

——呂燕有個很有錢的男朋友?

黃力說自己是呂燕的男朋友,但很顯然他不是有錢人,所以呂燕的男友另有其人。

看來……正如黑崎說的那樣,呂燕的社會關係比大家想象中還要複雜。

回去的路上,艾露就剛剛自己收集到的信息跟黑崎秋紀和刀田分享。

開車的刀田聽完艾露分享的消息,不禁納悶道:“還有一個男朋友?她到底有幾個男朋友呀?”

“黃力他不算,他頂多是一廂情願。以為女孩接受了自己的禮物,就默認成為了她的女朋友。還有那個石良平,我總覺得他對呂燕做過很過分的事情,才導致呂燕出走的。可惜的是,這些事情已經隨着當事人的死亡再也無從調查。”

艾露的情緒有些低落,她在琢磨之前那兩個女孩的對話。

為什麼看到別人過上比自己更好的生活,就要去詆毀人家呢。說不定那個有錢人是被呂燕的真情所打動也不一定。

黑崎秋紀想到什麼似的問道:“我讓你們調查呂燕的網絡社交,你們是怎麼查的?她的朋友圈面向所有人開放,按理說你們早該查到呂燕有個男友。”

刀田欲哭無淚。

“黑崎二等,這真不能怪我。網絡取證沒你想象中那麼好調查。有些公司對用戶信息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就算是警方想調查,也得先申請才行。國外的公司更不用說,得虧呂燕沒使用facebook還有twitter這類國外社交軟件,否則我們完全沒辦法取證。”

——如果執法隊裡邊有高手擅長網絡取證就好了。

可惜……這類人都在執法隊總部。平常很忙,讓他們幫忙,估計得等十天半個月。

黑崎秋紀嘆了口氣,後悔當初在大學期間沒有學好計算機技能。

“在前邊找一家咖啡廳我們聊聊案子吧,巾門這一帶咖啡廳挺多的。”

將車停靠在露天停車場,三人跟着導航來到“冬憶”咖啡館。

暑假期間,城市各地都能看到學生的影子。

黑崎秋紀本想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但那裡已經有人先坐了,於是他們選擇在相鄰一桌。

放在劉傑電腦旁的咖啡已經冰涼,可他一口都沒有喝。他來這兒不是為了喝咖啡的,單純為了蹭WIFI。

過去的一個小時時間,他在網上找到不少路人拍攝的照片,其中有幾張是在桂江大橋下幾個警察在辦案。

他通過照片上的人像,順勢調查出處理這起案件的警察是誰。

“黑崎秋紀……面相看上去就挺兇悍的。”劉傑緩緩抬起頭來,“誒!前邊那個人和照片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劉傑眯着眼仔細打量着。

“嘿!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