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什布爾 佐賓拿家天台 ——

“真冷呢,沙漠地區的夜晚。”

身穿無袖衣服的盧克斯一上到天台就不停用手搓自己暴露在寒冷空氣中的雙臂。

上半身趴在天台圍牆上的利維婭沒有搭理他,只是繼續心不在焉地俯瞰着哈什布爾那大片漆黑,遠稱不上美的夜景。

白天的哈什布爾儘管也有不輸於帝國中小城市的熱鬧,但到了晚上卻完全看不見熱鬧的痕迹。

路上的街燈本來已經是稀稀落落地排列着,再剔除失修的,就連把道路完全照亮都做不到。

走在路上的行人更是十個指頭都能數得完,這裡的人大部分都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彷彿與生活在帝國和聯邦等地的人過的不是同一時代的生活。

商店自然是基本早早關上門,住宅由於還有一大部分不像佐賓拿家那樣用靠蒼星石供能的石燈,而是使用煤油燈等舊式照明工具,所以透出燈光的住宅也是像夜空中的點點星光般微弱。

“心情好點了嗎?”

盧克斯側身靠在天台小房子的牆上問前方背對自己的利維婭。

“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如今還能這麼冷靜去面對他們?一個聯邦人和一個選擇和聯邦人結婚的帝國人。”

利維婭激動地轉過身說。

雖然天台上沒有燈,但依靠天上的月亮和周圍微弱的燈光,盧克斯還是能勉強看到她惱怒的樣子。

“我只是不喜歡簡單地將人劃分為‘維克托斯聯邦人’和‘洛普西斯帝國人’,然後以此來區分‘敵人’和‘同伴’。聯邦人不一定是敵人,帝國人也不一定就是同伴。”

利維婭依然是一副氣沖沖的樣子,但卻沒有反駁,於是盧克斯突然問:

“有沒想過聯邦人的身份為什麼會成為他們一家人搬走的理由?”

“我不像你人那麼好,沒那種心情。”

利維婭只是冷漠地回答。

“就是因為身邊的人都像你一樣對他們一家冷眼相待,甚至把他們視作欺凌對象,所以像他們這種夾在兩國中間的跨國家庭,最終才會即使明知這裡生活艱難也搬過來。”

“就算是這樣,那也改變不了維克托斯聯邦的人侵略我們國家,殺害我們同胞的事實......!”

盧克斯平靜地說:

“但那位女士沒做過這些事情不是嗎?僅僅因為她是維克托斯聯邦人而將怨恨和憤怒發泄到她身上,你覺得合理和公平么?換個角度,假如你有個關係很好的親人多年前移民到了聯邦,那你又會因為這場戰爭的立場就和沒參與戰爭的親人反目並斷絕來往么?”

稍微冷靜下來的利維婭再次沒有回答,不是因為她心中沒有這些問題的答案,而是這些答案她都不想說出口。

盧克斯當然也明白這點,把手交叉起來放到胸前繼續說:

“我一直覺得把對一個整體的仇恨和憤怒歸咎到每個個體身上是一件愚蠢的事。我相信在‘維克托斯聯邦’這個整體里,也有不贊成這場戰爭的人,只是一味地憎恨維克托斯聯邦的一切,最終只會徒增敵人。”

說完盧克斯就站直過來,走到利維婭旁邊圍牆的位置,做起她剛剛所做的事情,而怒氣消散得差不多的利維婭這時也把身子轉回去,對盧克斯說:

“總感覺你好像特別關心他們一家。剛才也是,沒想到你會不惜把公費都借了來幫助他們,完全不像你平常會做的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共處,在利維婭眼中,盧克斯雖然不是那種冷漠得連對身邊人都不揪不採,不願和別人有多一點交集的人,但也顯然不是那種會無緣無故幫助陌生人的熱心人士。

“因為我不想看到有人走上跟我一樣的道路。碰到第一次偷東西的佐賓拿,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樣。”

儘管兩人之前聊的也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但在說出這句話時,無論是心情還是語氣,盧克斯都比之前要深沉得多。

“所以你就把他抓回來給他父母還這樣幫助他們......?”

“人一旦成功做了一次壞事,內心那道阻擋自己做壞事的道德高牆就會崩塌,然後變得越來越麻木,永遠回不了頭。”

這是年紀輕輕的盧克斯以過來人身份總結出來的經驗,他已經在地下社會見到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包括他自己。

此時一陣強風呼嘯而過,因沒有準備替換衣服而還穿着短袖上衣和短褲的利維婭忍不住打了一下噴嚏。

由於強忍了一下沒有完全打出來,噴嚏聲聽上去變得像是會從某些小動物發出的可愛聲音一樣,使盧克斯不由得發自內心地微笑着說:

“冷的話就趕緊進去休息吧。這次任務不知道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病了的話就麻煩了。你知道這裡也不好找醫生。”

看到盧克斯的反應,利維婭害羞得臉都紅了起來,想要立刻找個地方躲起來,於是她也毫不客氣地轉身快步走向天台那間他們今晚用來過夜的小房子。

“對了,明天離開之前,一起去跟別人道個歉吧,就算你發了那麼大脾氣人家都沒趕我們走。”

盧克斯背對已經走到了小房子門前的利維婭說。

“今晚我考慮一下吧。”

隨即盧克斯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而待在原地的他只是確鑿地會心一笑。

——真是個不坦率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