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裴千鹿還小，爺爺奶奶還健在，每當裴千鹿一家子來別墅做客的時候，爺爺奶奶都會提前讓玄尋和夜還生藏起來，不要露面。
他們經常會在二樓的露台上度過那一天，因為那個孩子是被禁止上樓的，只要她不會發現他們就好。
爺爺奶奶想要保護好那個孩子童年一切的美好，不希望出現一點差錯，哪怕他們明明和人類無異，只要說他們是人類，那個天真的孩子也並不會懷疑，他們也是不能出現在她面前的。
那個人類小孩闖進自己房間的那一天下午，夜還生並沒有在大露台上。
夏天的午後，太陽火辣辣的毒，他在房間內休息，沒想到那個孩子竟然偷偷的跑來推開了他的房門。
在她的腳步聲靠近的時候，夜還生就察覺到了不對，所以在她推開門時，他就在門后。
那個個子小小的小女孩，好奇的走進他的房間里，打量着他的房間。他還聽到她低低的呢喃了句：“好冷啊……”
那樣近的距離，他能夠清晰的嗅到她身上的氣息。
沒有所謂的靈氣，卻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微妙氣息，純潔到近乎聖潔，不沾染一絲人間煙火。
可偏偏這種氣息，讓身為妖的他感到無比的噁心。
很快，聽見有人叫她名字的聲音，小女孩“tatatata”的跑出去時，還不忘給他關上了門。沒一會兒他就聽見外面傳來了她挨揍的聲音和可憐巴巴的哭聲。
夜還生緊皺着眉頭，聽着那稚嫩的哭聲，眼神中沒有絲毫的同情，而思緒已經陷入了掙扎。
好噁心的氣息！
那個人類小孩竟然闖進了我的房間！
真該打啊，打的更狠一些吧，讓她知道教訓！
這間房已經不能在住人了，會吐的！
夜還生甚至不想在那間房多呆一秒，直接化成光點從窗口飛了出去，到二樓的大露台上后化為人形。
躺在躺椅上悠閑的曬着“日光浴”的玄尋幾乎都要被毒辣的太陽曬冒煙了，但他卻絲毫不覺得熱一般，見到夜還生來了，還一臉閑適的笑着問：“一起來曬太陽嗎？”
夜還生看着他被曬紅的皮膚幾乎在冒着細細的煙，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后懶得理他。
那天，夜還生在大露台上曬了一下午的太陽，直到他們一家子離開，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間，雖然氣息已經散去了，但夜還生還是換了房間。
他們的確有過交集，不過這種交集對夜還生來說，似乎不算太好的回憶。
看着夜還生貼好的對聯，裴千鹿感受到了濃濃的新年氣息。
鄰近中午，聽着從遠處隱約傳來的鞭炮聲，別墅的餐廳長桌上擺滿了各種豐盛的菜肴。
林鴛還在忙活着做菜，玄尋盯着滿桌的美食已經忍不住快要流口水了，裴千鹿幫忙在拿盤子和端菜，夜還生則一臉漠然的在擺放筷子和小碗。
在開飯前，裴千鹿舉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語氣興奮的說：“祝大家新年快樂！乾杯！！”
林鴛和玄尋都很配合的舉杯跟她碰了下，夜還生完全沒有興緻參與他們的熱鬧。
如果沒有林鴛的話，他到不介意跟他們碰杯，但是要跟林鴛也碰杯的話，會覺得很噁心。
林鴛和玄尋早就習慣了夜還生冷漠的性子，對他這樣的反應毫不介意，在碰了杯后都笑着說了聲“新年快樂”，便喝了口飲料。
“小夜。”裴千鹿眉眼含笑的將杯子向他舉起，“新年快樂。”
“……”夜還生的目光從她臉上落到她的杯子上，半響沉默，才端起杯子跟她碰了下，“同樂。”
吃過豐盛的午餐，林鴛只簡單的收拾了碗筷，正在洗碗池忙活的時候，裴千鹿拿着一張賀卡過來遞到他面前，“大白哥，新年快樂。”
林鴛微怔，手中的動作頓住，看着眼前的手繪賀卡封面，心中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側過臉，對上裴千鹿含笑的眼睛，再次將目光落到賀卡上，看着在森林中的螢火蟲，整理好情緒后，溫柔的笑道：“謝謝，這是我這些年來收到過最有誠意的新年禮物了。”
他擦了擦手才接過。
裴千鹿離開后，他打開賀卡，裡面也是色彩明艷的手繪圖，月色下的森林，成群的螢火蟲……
記憶里好像是有過很多這樣的畫面，只可惜在離開那片森林之後，再也沒有過了。
真是有心的小女生，竟然無意的勾起了他埋藏在深處的回憶。
盯着賀卡里的畫，林鴛彎起嘴角，露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
玄尋收到賀卡的時候，雙眸亮的幾乎要冒出星星來，激動的雙手捧着賀卡貼在胸口，一臉欣慰又幸福洋溢的盯着裴千鹿，“我家孩子送給我的手工新年禮物！我實在是太開心了！！這半年來的付出沒有白費！！”
他說著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抹手帕，假意擦着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淚，感動的不像話：“雖然作為孩子他叔，不應該想着回報，但是看着孩子這麼懂事，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激動，不行！”
他突然收起手帕，一臉想到正事的模樣轉身，一邊走一邊念叨着：“我得去給爺爺奶奶上柱香，告訴他們孩子長大了，很孝順，好藉慰他們的在天之靈，想必他們知道自己的曾孫女……”
裴千鹿的額頭上落下幾道黑線，布滿了細小的汗珠兒。
這傢伙……腦子真的沒毛病嗎？
玄尋巴拉巴拉個不停的向別墅最角落那間放靈牌的房間走去，那碎碎念的聲音也越來越遠。
裴千鹿無奈的呼了口氣，跑去敲夜還生的房門，等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
她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夜還生，心想着他出去了嗎？
心底有些失落的將賀卡收起來，裴千鹿回到房間去拿了給歸遙的賀卡後去了後院。
年前這段日子，她只隔三差五的偶爾上一下網，聽歸遙給自己講講故事唱唱歌，幾乎都沒見過面。
距離上次在網上見面的日子已經有一周了。
後院的泳池內平靜的幾乎沒有漣漪。
裴千鹿走到泳池邊，透過清澈的池水，可以看見歸遙沉在泳池中央的池底，畫面有些落寞。
即便是過年，歸遙也一直是一個人在這裡。
一定很寂寞吧？
裴千鹿蹲下身，伸手輕輕在池水中攪動了一下。
池底的歸遙似乎感受到了水的波動，突然動身向上游去。
他腦袋浮出水面，冰冷的池水不斷從他臉上淌下，銀色的長發濕漉漉的貼在身上，一雙染水的藍色眸子好看的好似落滿了星辰的海洋。
四目相對，裴千鹿含着笑意暖暖地說：“新年快樂，歸遙。”
歸遙笑着將頭沒入水中，很快游到岸邊，雙臂搭在池邊，微仰着頭看着蹲在面前的女生，笑眯眯地說：“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新年快樂，小鹿。”
雖然他在笑，可裴千鹿卻覺得他說的那句“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有些落寞。
“給你的。”裴千鹿將賀卡遞給他。
“……”歸遙微怔，看着眼前那張手繪賀卡，趴在暗礁上的人魚，海天交界處線，鍍在海面上的霞光，簡直美好的不像話。
“是小鹿自己畫的嗎？”
“嗯。”裴千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人魚的臉畫的不太好看，不要介意。”
“呵……”歸遙笑起來，聲線好聽的好似天籟，“小鹿畫的是海洋嗎？”
“嗯。”
“真好啊。”歸遙臉上的笑淡去，看着畫中的海洋，眼中有着深深的嚮往，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小鹿覺得，我該回到海洋嗎？”
“……”裴千鹿微怔。
他微抬頭，兩人視線相交，他的眼神很複雜，讓人捉摸不透，唯一能看清的是帶着一絲期許。
裴千鹿沉默了幾秒才說：“抱歉，幫不了你。”
“謝謝。”歸遙又溫暖的笑起來，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賀卡，一團微光便將賀卡包裹了起來。
他轉頭潛入水中，賀卡在微光的保護下沒有被水浸濕。
回到假山山洞裡，歸遙將賀卡擺放在了假山的凹槽里，看着上面的畫，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畫面——
不知是多少年前，久遠到他自己都快要遺忘了。
黃昏下，漁村邊的海岸，歸遙雙臂交疊的趴在離岸不遠處的暗礁上，目光溫暖的盯着海岸。
一位漁村少女從岸邊經過時，歸遙笑着用自己好聽的聲線跟她打招呼：“你好，能幫我一下嗎？”
少女微怔，側過臉，就看見了夕陽下的少年，那頭銀髮好看的刺眼，一雙海藍色的眸子泛着溫柔的光澤，彎起的嘴角是牲畜無害的笑。
一陣溫暖的晚風拂過，美好的假象讓少女紅了臉頰，“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我腿有點痛，游不動了，你可以過來帶我回到岸上去嗎？”
“我去叫人來！”
“你就可以。”歸遙阻止了轉身準備去叫人來的少女，溫柔的說：“你就可以幫我，只要你願意扶我一把的話。”
“……”少女駐足，心動了。
歸遙長得太好看了。
無論是外表，聲音，還是他笑起來的嘴角，以及像是盪開了一池春水般溫潤的眸子，總能輕易的獲取別人的信任與好感。
夕陽落下時，餘暉在海面上灑下殘紅，歸遙與少女一起消失在了岸邊，鮮紅的血液不斷從海下向上湧起，染紅了一片海水……
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裡，回到海洋。
或許到那個時候，這個世界都會被海洋淹沒，吞噬。
歸遙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右耳上的紅水晶耳環，嘴角彎起一抹狡黠的笑。
裴千鹿在岸邊等了好一會兒，歸遙都沒有出來。
她看着那座假山，心想着歸遙現在一定很失落吧？因為無法回到海洋……
她呼了口氣，起身離開了後院。
繼續進行了一下午的大掃除，整棟別墅幾乎都被清理了一遍，直到吃年夜飯，夜還生都還沒有回來。
幾個人碰杯再次互祝了新年快樂，裴千鹿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年夜飯，林鴛收拾廚房，玄尋一臉開心的喊裴千鹿陪自己看春晚，裴千鹿還有些驚訝的問：“你還看春晚的嗎？”
玄尋被她問的有些茫然，“年年都看啊！以前還跟你爺爺奶奶一起守着黑白電視機看過呢！”
“……”裴千鹿額頭滑過一滴豆大的冷汗。
原來妖也喜歡看春晚的啊……
不過她對春晚一向不怎麼感冒，所以還是沒陪玄尋一起蹲電視，而是去了二樓的大露台。
窩在吊椅上看遠處漫天綻放的煙花，不時低頭給互相問候新年快樂的朋友們回個消息，感受着涼涼的夜風，裴千鹿覺得這個年過的很自在。
嘭嘭嘭……
不斷有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裴千鹿嘴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腦子裡卻忍不住想到夜還生現在在哪裡？在幹什麼？
今天是除夕夜啊！
她連早就做好的賀卡都還沒送給他呢！
她正想着，一道光點就劃過夜空，落在露台上化成人形。
裴千鹿微怔，看着突然出現在前方的夜還生，兩人的距離不過十米，明明可以看的很清晰，可她卻莫名有種夢幻的感覺。
“小夜？”
“在這裡幹什麼？”夜還生向她走來。
“……”裴千鹿頓了頓，想到自己吃年夜飯的時候就因為他不在而心神不寧，也沒心思坐在客廳看春晚的事，就莫名有些緊張。
她抿了抿唇，故作平靜的說：“看煙花。”
夜還生回頭，看着漫天七彩的煙花，她則看着他夜色下，煙花綻放時忽明忽暗的側顏，有那麼一瞬間的晃了神。
直到夜還生的視線再次落到她身上，與她四目相交，裴千鹿才回過神來，臉頰上頓時染上紅暈。
她有些窘迫的避開他的視線，從書中拿出夾着的賀卡遞給他，“……給你的。”
接過賀卡，夜還生淡然的看了眼封面繪圖，打開，見裡面畫著一隻巨大螃蟹，還有那句“等我一朝成富婆，請你吃遍海中鮮”，冷漠的眼神中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等我……”裴千鹿紅着臉，雖然沒看他，卻極其認真的說：“我一定會請你吃巨大擬濱蟹的。”
“好。”夜還生將賀卡收進風衣口袋，同時拿出一個裝着灰色兔子皮筋的袋子遞給她，“新年快樂。”
“……”誒？！
裴千鹿愕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雖然表面只是震驚，可內心卻早已是翻江倒海了。
好可愛的皮筋啊啊啊啊啊！！
簡直不敢相信小夜竟然會給我送禮物誒！！竟然還是這種可愛的小物！！
她接過袋子，不敢相信的問：“是小夜挑的嗎？”
“嗯。”
“謝謝……”實在是太喜歡了啊啊啊！！！
她忍住內心的狂喜，將皮筋從袋子里拿出來后咬到嘴裡，抬手取掉自己頭上的蝴蝶結皮筋，然後拿過新皮筋將頭髮紮好。
雖然……
明明在不久前還不斷在內心提醒自己，他們之間是永不可能的，他是她永遠都無法追逐到的人，可是現在，這一刻，還是忍不住心動了呢！
